第二百零一章
当香山的枫叶红透、层林尽染之时，西南印务的工人学员在北京为期四个多月的培训也随之宣告结束。民族印刷厂的相关领导及各位带徒师傅对学员们的表现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称他们是“全国各地到厂培训中最好的一批。” 就在楚茂源即将离京前夕，突然接到外方公司通知，说老板要见他。 楚茂源十分诧异：不是刚见过于总吗？昨晚公司在全聚德举行晚宴，专门招待民族印刷厂这边的工人学员和领队，为他们集体庆功。用外方公司人员的话说，没想到于总会亲自出席晚宴，而且还讲了话。于总说：你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不仅学到了先进的技术，而且还在民族印刷厂树立了口碑，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我为此感到十分的高兴！西南印务有你们这样一批骨干工人，未来一定大有可为！...... 公司安排楚茂源陪于总和几位高层领导在雅间就座。在融洽的气氛中，在觥筹交错之余，于总对楚茂源带队取得的成绩表示祝贺，并且称赞他是个将才。 如果于总有什么话要对楚茂源讲，按理昨天晚上就应该讲了，怎么会专门花时间召见他呢 满腹疑虑的楚茂源被带进一间装潢极为考究的小型会客室。 漂亮而又笑容可掬的接待小姐给他端来一杯香味浓郁的咖啡。 如此高规格的接待，让楚茂源始料不及，心里既兴奋莫名又忐忑不安。 少顷，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于总走在他的后面，一脸的谦恭。 楚茂源赶紧站起身来。 看来，平时威风八面的于总不是老板，而是眼前这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老者示意楚茂源坐下，又朝后挥挥手，于总随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老者在楚茂源对面的椅子上缓缓坐下。尽管从表面上看，老者神态安详和蔼，目光柔和亲切，但楚茂源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气场。那种气定神闲的风范，成竹在胸的淡然，饱经世事的超脱，这一切无不让人意识到此人修为之高，难以测度。 老者像忘记了说话似的端详着楚茂源，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楚茂源本来就有些拘谨，这么一来就感到更加的不自在了。 “你姓楚，叫楚茂源，对吧？”老者终于说话了。 楚茂源赶紧点头。 “老家是平安哪里？” “槐树湾村。” 楚茂源注意到，老者的目光因为惊喜而变得更加明亮，声音甚至有点儿发抖。 “令尊叫什么名字？” “楚汉明。” “楚汉明真是你父亲？” 楚茂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不明白老者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父亲英俊威武，而你则温文尔雅，又戴了一副眼镜。不过大体上还是有几分神似。我今天偶然看到你的名字，就有某种预感，没想到果然如此。”又问：“你父亲还健在吗？” “过世了。” 老者明亮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 “可惜了！令尊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老者说他叫楚国昌，解放后被划为槐树湾村的地主，从此开始了他们一家恶梦般的厄运。他断断续续地讲，长时间地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说了许许多多与楚茂源的父亲有关的事情。 “令尊善良正直，又有一身的本事。他眼中揉不得沙子，好打抱不平，完全不考虑个人得失，这种人真的世上少有。” 楚国昌说饿饭那年他们一家从槐树湾村出来逃难，按照楚茂源父亲的指点，他们专往城市逃，最后逃到到了广州。 为啥往南逃而不是往北逃呢？楚国昌说：“南方四季都热，容易存身。实在不行可以睡桥洞也可以睡马路。北方就没有这样的气候条件，冬天随时都有冻死的可能。” 逃到广州之后自然还是没有办法立足，一家人顶多也就是苟延残喘。最后就设法偷渡到香港，再后来全家又移民到了美国。 “往事不堪回首！老天不亡我们一家，还让我们一家过上了好日子。” 楚茂源问：“你还会回槐树湾么？” 楚国昌坚决地摇头。呼出的气沉重得像一头疲惫的老牛。 “从我离开槐树湾村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发誓：将来无论死活，都不可能再回槐树湾村。我之所以选择在平安投资，无非也就是了这么一个心愿。” 楚国昌问楚茂源愿不愿意到北京发展？如果愿意，他可以为他提供一个良好的发展平台。 这回轮到楚茂源摇头了。 楚国昌惋惜地说：“你知不知道你拒绝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你又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多么希望自己的一生中能够拥有这样的一个机会？” 楚茂源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于总那张谦恭的脸；于总的助手据说是北大毕业的硕士研究生，曾经可以进某副总理的秘书班子；费老先生来公司，以他的资历，只能骑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楚茂源明白楚国昌说话的分量。但是他仍然没有被打动，仍然只是固执地摇头。 楚国昌最后说：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理解你，毕竟故土难离嘛。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写信，或者写给于总，请他转交。今天的谈话，出于工作上的考虑，仅限于你我之间，不可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