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件事
魏乾死后,秭还城守军刚开始还想替他报仇,及至见到冲向东东儿的将士均被他劈瓜斩菜般一剑击杀,竟然没有一合之将,心中顿生绝望,斗志随即崩溃,纷纷缴械投降。 城门大开,早已看见东东儿夺城之举的易锋寒立即勒令军队停止攻击,本人一马当先,率军进入秭还城。 刚到城门口,易锋寒便见东东儿翩翩然的大步走来,此人貌相又矮又胖,兼且从未受过系统的教育,昔日眉宇间虽也英气勃发,但是草莽气息甚为浓厚,与飘然出尘实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此刻浑身上下竟然透露出闲云野鹤般的意味,实在是使得易锋寒为之愕然。 东东儿把易锋寒的表情收在眼里,洒然拱手道:“多日不见,千户英武之姿更胜往昔,真是让人羡慕啊。” 易锋寒翻身落马,一面侧头命令宇文华颜带领大军进城控制局势,一面朝着东东儿迎了上去:“呵呵,在下怎么比得上东东大王,秭还城我久攻不下,却被你单人匹马拿下,你这么当面恭维,岂不是要愧煞在下?” 东东儿哈哈一笑,握住易锋寒的手:“草民这是偷天之功,如果不是千户大军压境,吸引了秭还城全体军民的视线,怎么轮得到我轻轻松松靠近魏乾。一举奏功?” 易锋寒顺势挽着东东儿的胳膊,并肩走向城内:“你我二人久别良友,难得一见,就别互相吹捧了!呵呵!今日有缘再聚,一定要一醉方休!” 东东儿满脸至诚的点头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二人一面说话,一面沿着秭还城主道走去。此时城中一片混乱之相,秭还城军民并不是什么精锐之师,此城既非军事重镇,也非商贸中心,无论城墙、军备、训练、财货、粮草、人口都不足以支持长期作战,所依仗者仅仅是民心淳朴,在魏乾的个人感召下集结在一起、奋力抵抗叛军,魏乾活着的时候,凭着魏家的多年恩义和忠君报国的思想支撑,秭还城一众军民倒是能够万众一心,颇有些宁为玉碎、与城携亡的气势,可是一旦魏乾突然身亡,满城文武都失去了主心骨,从上到下一盘散沙,每个人都各自为政,就连投降都是五花八门、毫无指挥可言,有弃械投降跪在当地静候收编的,有捆绑或者斩杀上司求生的,有急匆匆赶去开城示好的,不一而足,临时组织起来守城的平民更是不堪,扔掉兵器就往家中狂奔,由于居家远近不同,街道上到处都是跑来窜去的百姓,易家军唯恐其中藏有刺客,连番喝令制止,但是心中惶恐不安的民众哪里肯听?于是宇文华颜只得下令击杀不听命令的平民,以稳定局面。一路行来,诸般乱相都一一呈现在易锋寒和东东儿的面前。 易锋寒见状,心头微微感慨一番,却并不制止易家军的杀戮,秭还城刚刚占领,倘若不立即重整秩序、安定民心,被有心人一煽动,便有可能再次倒戈,自己虽然稳cao胜券,却也难免多造无谓杀戮,如果有刺客得手那就更糟,占领军身处优势,心态与两军对敌完全不同,战友遇害很容易引起同仇敌忾,进而向被占领地的无辜百姓展开血腥报复,易家军军纪虽严,自己也要顾及士卒的感受,所以防患未然势在必行,绝对不能任由乱相蔓延滋生事端,即使雷霆之下殃及无辜也不能心软。 东东儿更是见惯了这种事情,他虽然口口声声为了人民而战,对于归附他的百姓也的确做到了同甘共苦,可是杀官造反、攻城掠地,哪儿有那么清白的事情?就算他申明军纪,七拼八凑而成的匪军也不是那么听话的,所以起义初期,隆北起义军与其余的农民起义军一样恶名远播,只不过东东儿手段高明,反正他的原班兵马乃是各地土匪流寇联合而成,只要出了屠城惨案之类引发民怨的事情,便立即找一个替罪羊出去顶包,自己再出面自责请罪、严肃军纪,一方面安抚了平民百姓,一方面将麾下品流不一、居心各异的悍匪强梁逐步清理首脑、收编残部,最终将当日在羽山聚义的各路绿林豪杰,借着官军的剿杀和自己有意无意的处理,消灭得一干二净,并且趁机吞并各寨,打造成一支如臂使手、令行禁止的嫡系铁军。 到了一处酒楼,易锋寒抬头望了望匾额,微笑道:“现在城中混乱不堪,估计是找不到人招待我们了,看这云来酒楼的规模倒还不错,我们就在这里坐坐?” 东东儿慨然道:“好!”说罢扬手一掌拍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易锋寒随后跟进,目光一瞥,果然人去楼空,桌椅凌乱,碗碟之类的散落桌上地下,估计是一听得城破,楼中众人便抛下一切各奔东西所致。 此时动作麻利的东东儿已经抱了两坛子酒过来,深深吸了口气,浑身真气猛然迸发,将一张桌子上面的瓷碗菜碟震落地上,接着将酒坛往桌上一挆:“千户,请。” 易锋寒徐徐走过去,一掌拍开坛口封泥:“呵呵,可惜店主小儿跑得精光,没法寻得下酒的小菜。” 东东儿揭开封泥,径自仰着头大喝了一口,用袖子抹了抹嘴边的酒痕:“痛快!”说罢转向易锋寒:“我们这种贫苦人家,有酒喝就不错了,嘿,还要什么下酒菜?想当年,我和老武、小邓他们几个……” 东东儿话匣子一开,便如长河之水滔滔不绝,也不管易锋寒是否有兴趣,自顾自的大摆他的幼年经历。易锋寒也不打岔,面带微笑的倾听着,不时点点头,不是举坛对饮,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等到东东儿讲到自己被赤老虢赶得被逼无奈、分兵九路趋避锋芒,忽然得意地纵声大笑:“可笑啊可笑,赤老虢也算一代名将,居然被我们这群泥腿子牵着鼻子打转儿!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吃了一大堆的尘土,连毛都没有捞到一根,呵呵!我们呢?却是越逃越壮大、越跑越精神,本来只有隆北、北宸二地的百姓们拥戴我们,粹华、东州二郡的老百姓听信朝廷的谣言,都把我们视作洪水猛兽,甚至说我东东儿生食小孩脑髓,是个日杀千人、夜睡百美的大魔王,我们隆北起义军是均田共妻的魔鬼,恨不得朝廷大军早日剿灭我们这般叛逆,呵呵!可是等到我们涌入粹华、东州二郡,用事实击倒这些荒谬无耻的谎言,这粹华、东州二郡的百姓跟隆北、北宸二郡的百姓一样的拥戴我们!”说着醉眼朦胧地伸出右手,指着易锋寒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都是贫苦出身!我们了解贫苦百姓要的是什么!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易锋寒淡然一笑,按住东东儿举起酒坛的手:“东东大王喝多了。” 东东儿用力一挥,甩开易锋寒的手,大着舌头道:“千户你不是说一醉方休么?怎么我醉了你还没有醉?来,喝!” “好,我喝!”易锋寒猛灌了一口:“对了,在下听说东东大王已经挥军北上,怎么突然来到这里?”一面说话,一面潜运真气,将体内的酒气透过周身毛孔缓缓逼出。 东东儿嘿嘿一声:“我们隆北起义军在北方根基深厚,商山君昏庸无道、赤老虢暴戾贪婪,虽然占领一时,终归不得民心,我们大军回归之日,便是重新掌控隆北、北宸之时!根本无需我带队,我已经全权委托天马山的陆佛儿统管北方二郡事务,我此次前来,所为有三。”说着眼中精芒爆射,仿佛利剑出鞘一般,丝毫不见醉意:“第一,我要支援老武、小嵇守住潮阳府,嘿嘿,商山君倾巢而出,实力不可小觑,老武、小嵇两部虽然发展迅速,比起后夷主力军团始终还是显得兵力不足,总算一个因城固守,一个游击sao扰,里外合力,方才以弱抵强、险险自保,如果我不南下增援,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对了,小嵇就是嵇千石……” 易锋寒摆手道:“我知道,我明白。” 东东儿喃喃道:“明白么,嘿,那就好,那就好,小嵇可是一直害怕千户怪他呢。” 易锋寒苦笑道:“他也不容易,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他,是我对不住他。” 东东儿一瞪眼:“这话我不爱听!明明是商山君混蛋,怎么就成了你的过错?陇川失控,主要责任就是商山君拒不救济陇川灾民,他坐拥一国之力尚且无能为力,千户你仅有区区一郡采邑,要接济两郡灾民是何等困难?更何况商山君迟迟不授予陇川采邑给千户,千户师出无名,这才导致陇川饿殍遍野、饥民盈城。更加恶劣的是,商山君身为国君,居然有意纵兵进去陇川劫掠,实在是禽兽不如!” 易锋寒不欲谈论这个话题,岔开道:“东东大王孤身来此,想必是已经布置妥当了吧?” 东东儿道:“算是吧,其实也用不着我布置,我的兵马刚到,就听得三大千户突破防线逼近銮京的消息,我看我们的国君还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心的尽了一点身为臣子的义务,告诉了他。”说着莞尔一笑:“于是乎,后夷的百万大军军心动摇、不可抑止,征召的民夫每晚都以万人为基数逃跑;本已接受朝廷整编的贵族私兵互相串联、重新组合成原来的编制,对于商山君的命令也是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担心京城安危的商山君别说拿下潮阳府,就连追捕逃逸的役夫、镇压躁动的贵族都顾不上,带着赤老虢所部精锐,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正往銮京回援,等到千户稳定了本城,明日开拔,估计刚好可以跟他们会于銮京城下,呵呵!本来呢,潮阳府之围已经解除,我的军队留不留在那里都可以,不过如今天下英豪都盯着銮京,我怕我们这些泥腿子再往南方走,各位千户见了会不太高兴,所以就让他们待在那里不动了。”
易锋寒惊讶地道:“商山君竟然不知道銮京的情况?” 东东儿哼了一声:“要怪就怪他孤注一掷,把手中的忍宗高手全部派去暗杀三大采邑的各路权贵高人,虽然成果卓著,损失却是极大,如今商山君手底下忍宗高手稀缺,根本无法对后夷的整个形势进行监控,嘿,现在的后夷皇室可能是自当年先夷天皇以来,谍报能力最弱的一个官方势力。” 易锋寒听到刺杀一事,想起遇害的诸多亲信,眼神一黯:“商山君真是疯了,居然搞出这么愚蠢的大规模刺杀行动,于事无补、于国无益、害人害己!” 东东儿呵呵笑道:“凡事有弊自有利,若非商山君如此丧心病狂,这渭州的天下未必就会改换人家!” 易锋寒心头一动,翻了东东儿一眼,却见东东儿眯着双眼,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一样,便没有开口相询,淡淡地问道:“銮京已经沦陷了吧?” 东东儿呵呵大笑道:“銮京啊?春、赢二位千户开始并不想兵戎相见,不过皇后坚持不投降,他们屡劝无果之后,赢千户终于在昨天发起来猛攻。不过托千户的福,皇后凭借千户遗留的机关兽接连重创和郡的军队,一时半会儿应该还能坚持。”说着瞥了易锋寒一眼,特意补充一句:“千户请放心。” 易锋寒只觉心头咚咚咚直响,连忙深吸口气,强压下这股翻腾汹涌的情绪,平静地道:“我有什么好放心的?我只是受阻于此地,不明銮京的形势,关心一下而已。” 东东儿眼中露出促狭的笑意:“是,是。” 易锋寒见状心头不禁更加烦躁,忍不住声音一粗:“东东大王似乎还有要事?” 东东儿道:“嗯,是的,我这第二件要办的事情,便是来迎接刘方、邓璞二位兄弟。” 易锋寒说了句话,心头的郁闷稍减,自觉适才的语气太冲,于是温言说道:“这个简单,他们便在我的军队。”说着哎呀一声,拍了拍额头:“你看我这脑子,明明知道他们是东东大王旧部,刚才进城的时候就应该叫上他们一道过来。” 东东儿摇头道:“我早就知道他们承蒙千户的关照,适才也看见他们了,不过我们二人推心置腹,倒也不宜叫上他们。唉!说起来,我这个当大哥的,任由兄弟兵败溃逃、漂泊在外,却无能为力,还得让千户多费心,实在惭愧啊!”说着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长揖道:“东东儿代表隆北起义军五十万将士,谢过千户!” 易锋寒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刘方、邓璞二位都是当世豪杰,冥冥中自有天运,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他们也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只不过借了个落脚的地方给他们而已,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东东儿道:“千户过谦了,您对我们隆北起义军的恩德,我们没齿难忘。” 易锋寒笑着将东东儿按回座位:“那么东东大王南下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第三件事么,便是与千户当面一晤,讨论一下如何收拾这后夷倾覆之后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