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宴
大厅内一片沉寂，紧张而压抑，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敢于在朱汤达男爵的城堡里公然冒犯男爵权威的朱利安。 过了半晌，朱汤达男爵忽然笑了，脸色却变得更加阴沉，“我的仆从的仆从不是我的仆从？说得不错，看来我是老糊涂了，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记得了。不过，你总是我的仆从吧？” “那是当然，刚才我已经声明了。”朱利安毫不退缩地上前一步，“有什么处罚，请尽管冲着我来好了。” “父亲大人！”眼看着男爵大人的一张老脸已经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整个人更是处于爆发边缘，朱利昂急忙说道，“明天北约克商会收购粮食的船队就要来了，过几天又是丰收庆典，利安还要参加长枪比武，现在家族正是用人之际，对利安的处罚请暂时押后吧。” 朱利昂这一表态，周围的人仿佛收到了信息，一起开口为朱利安求情。 一片嘈杂中，朱汤达男爵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好吧，这件事我先记下了。利安，希望在以后的几天里你有好的表现。” 朱利安暗自松了口气，连忙鞠了一躬，“是。多谢父亲大人。” 朱汤达又看向了次子身后的萧文，“不过，你这个侍从，既来路不明，又野性未驯，往后可得给我看好了。” 朱利安也回头看了一眼，应道：“是的，父亲大人，我会好好调——教他的。” “好了好了，没事了。”那长着山羊胡子的老骑士又冒了出来充当和事老的角色。他名叫朱汤顿，正是朱利安的叔叔，同时也是一位佩戴着青铜家徽的二级骑士，并且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朱汤达男爵册封为爵士。 朱汤顿爵士对着角落里的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笑道，“卡森，时间不早了，开饭吧。” 卡森老头身材高胖，挺得笔直的腰板更加突出了他那个引人注目的大肚子，古板的脸上长着一只同样醒目的大鼻子。对于朱汤顿的召唤，他恍如未闻，只是用眼神征询着朱汤达男爵的意见。 “开饭。”男爵吩咐道。 老卡森用无可挑剔的动作鞠了一躬，以身作则地给朱利安上了一堂礼仪课，然后用浑厚而宏亮的声音吩咐城堡内的仆人们。 “休斯太太，请通知厨房的帕特太太和黛西，可以开饭了。贝茨、安娜、巴罗、威廉……开饭。” 几名训练有素的仆人从容而又迅速地摆放好餐具和座椅，精确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这个大厅顷刻间便由会议室变身为餐厅。 朱汤达男爵居中就座，朱利昂和朱汤顿爵士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朱利安坐在大哥的下手，再往后排，则是七八个身穿皮甲的骑士。 他们的胸前同样佩戴者朱氏家族的徽章，和朱利安不同的是，那些徽章都是由黑铁铸成。说明他们并没有通过二级骑士的考核，不过是些勉强具备骑士身份的一级骑士，其中几位颇有些年纪，估计此生是晋级无望了。 按照哈比内斯大陆的惯例，只有晋升为二级骑士，才能从领主手上获取一块封地作为采邑的资格，成为小得不能再小的一方土皇帝，从而摆脱每个月拿死工资的悲催境地。 朱利安虽然已经是二级骑士了，但毕竟时日尚短，而且从记忆中可以想见，他的父亲并不是一位慷慨的领主——至少现在不是，既便对自己的亲儿子也是如此。所以他现在的身份和那些一级骑士一样，官方身份叫“内府骑士”，同时又被戏称为“农奴骑士”…… 朱利安的对面，自朱汤顿爵士以下，坐的都是朱氏家族的近支成员，大都是朱利安的堂兄弟们，出于种种原因，他们没能获得骑士身份，不过凭着出身，却也混到了一官半职，把持着佐治亚乡的要害部门。 仆人们在卡森管家的带领之下，气度俨然地将一盘盘菜肴端上了餐桌。 然后就餐的人们在朱汤达男爵的带领之下，虔诚地做着饭前祈祷。 十几个人一齐低声祷告，像是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朱利安竖起了耳朵，努力从中分辨每一个字，然后跟着别人一起哼哼。 “创世之神至高吾主，求你降福我们，和我们所食用的食物、及一切恩惠，因我们的主…… “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你今天赏给我们日用的食粮，求你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但救我们免于凶恶……” “阿门！”随着一声响亮的呼唤，祷告终于结束了。朱利安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父亲，见他没丝毫起疑，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正式开动之前，仆人们又端着水盆请就餐者们洗手。没有人真的把两只手都伸到盆里去洗，只是把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放进水里打湿了一下，以此来说明他们都是些只用这三根手指头抓东西吃的上等人。 然后，从朱汤达爵爷开始，卡森先生又带着仆人们，端着一盆一丝不苟地将加热过的红酒依次倒入就餐者们面前的木头杯子。 是的，木头杯子。 朱利安眼睛发直，看着面前的杯子和杯中浑浊的酒液。在从前——也就是那个坑爹的朱利奥拜了吊炸天的老师之前，他们家里用的是一套传承了数百年的闪闪发亮的银质餐具，而朱汤达男爵的专用酒杯更是一只稀有珍贵的透明玻璃杯。可是它们连同原先用的那张雕花红木餐桌，早已换成了更加闪亮的金币，落入了可敬的卡斯贝拉斯大魔导师那深不见底的腰包…… “亲爱的卡森。”朱汤达男爵忽然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了，现在不比从前，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就省吧。” “尊敬的爵爷。”卡森为最后一个就餐者满上杯中酒，动作优雅地收起酒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至少在维护贵族的传统和礼仪方面，他才是家族的真正统治者，“您说过多少次，我就回答过您多少次，窘困总是暂时的，迟早会过去，可贵族的传统若是一旦丢失，就不知道再要花多少年，才能重新拾起往昔的荣耀。” 像往常一样，男爵再一次在严厉的管家面前败下阵来，只得无奈地笑笑，端起面前发酸的苹果酒喝了一口。真是怀念范特帝国那红葡萄酒的味道啊，已经整整三年没喝过了。 在虎视眈眈的卡森管家面前，大家的吃相还算斯文。不过没有刀叉更没有筷子，一帮大老爷们只能用手抓东西吃的时候，又能斯文到哪儿去呢？虽然是只能用一只手，而且还只能用三根手指头。 餐桌上仅有的两副刀叉，牢牢握在朱汤达男爵和朱利昂爵士的手里，与其说是餐具，不如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其他人的就餐装备只是一把木头勺子。 朱利安伸手从一个木盆里抓出一块看上去卖相不错的烤rou，闻起来气味好像有些不对，唉，肚子饿了，先咬上一口再说。 咬了一口之后他急忙偷偷地吐了。 与地球上的同类相比，哈比内斯大陆的家畜们有福了，雄性们不会在小时候被阉割，而无论雌雄，在挨宰的时候都不会被放血。 再考虑到家族可怜的财政状况和普遍高昂的食盐价格，所以在rou上面少放点盐甚至于不放盐也是完全合理的。至于地球上烤rou时常用的什么辣椒、胡椒、味精、孜然……算了，想得太多了。 如此反常的表现，没有人发现，因为餐桌两旁的每个人都在埋头大吃。有些人手上沾的油实在太多了，顺着指头直往下滴，便满不在乎的在胸口抹上两下。 十多只大手此伸彼缩，十几张大嘴毫不停歇。十几条大汉宛如一群投胎的饿鬼，狂吃大嚼，大厅里充斥着一种恐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