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从未存在
好心在黄昏镇的石碑下,坐了整整两天。第三天傍晚,温暖的橙色晚霞从地平线上飞起,飘满整个天空。大路上终于出现一道细长黯淡的影子。 踉踉跄跄的男子,拖着一块沉重的石碑。“寻玉!”好心飞快地跑过去。 寻玉早就筋疲力尽。拖石碑的藤索,一路上断了几回,尽管不结实,对付血rou之躯仍然绰绰有余。他从指间到后背全是勒伤和擦伤,许多地方见了血。 好心一看那块碑的尺寸,就知道是遍地可见的《十二山民功德碑》,黄昏镇口就立着,她不明白他费劲拖来一块是什么意思。想帮他,又没处下手。 “叫人来——这块碑,给时梦和师爷看。”寻玉说完,精疲力竭地躺在碑面上。 很快,县太爷时梦、师爷还有好心认为能帮上忙的人都来了,十几名乡亲围住一看:寻玉四仰八叉躺在碑上,累得睡着了。大家齐动手,抬起那块碑,连他一起抬回项家。时梦和师爷打发闲杂人等,挪走呼呼大睡的捕头,再次低头看。 十三山民功德碑。 “这是什么东西?你见过吗?”时梦从小学的历史只说有十二个人,须臾的石碑也全是刻着十二个名字。 “哪个地方的文盲弄错了吧。”师爷能把各种经典文献倒背如流,看了几十年的碑文自然难不住他,瞄一遍就发现它哪里与众不同。 “叶真——这个人是谁?胆敢把名字跟山民们刻在一起,篡改皇帝陛下发布的碑文,不要命了!” 他们绕到碑的侧面。通常侧面会刻着这碑是哪个地方镌刻,立在何处。两人一看就傻眼: 子午镇恭奉上谕谨立于鹤临二年。 “子午镇的碑,跟我们的应该是一个石匠刻的吧?”师爷依稀记得是这么回事,而时梦十分确定:十里八村就一个石匠,正是他爹。 老爷子干了几十年,现在还赤着膀子展露一身遒健的肌rou,轻松挥舞巨大的锤子凿子,承揽各种石碑石雕。 “老爷,你爹是要闹个大事出来啊!” “关我爹屁事!”时梦急了,“子午镇的碑,摆在那儿二十多年,刻错了早该发现。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两人犯嘀咕时,寻玉悠悠转醒。守在一旁的好心立刻凑过去,“你可醒了!” “那块碑……” “抬回来啦,就在院子里。” “你们看见,上面写的是什么?” “看见了——十三山民。时梦和师爷正琢磨呢。” 寻玉松了口气,虚弱地说:“这么说,不是我的幻觉……” “哪儿来的十三山民呢?寻玉,碑是从哪儿拖来的?你的伤又是怎么弄的?”好心问完,不等他回答,忧心忡忡地说:“山门长明,果然不是好兆头。最近怎么净是怪事呢……” “还有什么怪事?” 好心仿佛怕门外的时梦和师爷听见,专门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那块碑吸引了他们的全副精神,顾不上别的。她退回寻玉床边,吞吞吐吐地问:“咱们家里那个房间,你进去了吗?” 不需要指明是哪个房间,寻玉知道必定是锁了多年的那个。“没有。怎么了?” “那个房间,是空的,对吧?”好心说话时的态度似乎很不确定。 “一直是空的,一直是你的心病。怎么了?” “里面……有东西。” 寻玉被她的表情和话语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好心想起来就满脸古怪,“不知道。” 隐山爵匆忙现身的那天,好心的心里一直不踏实。胡思乱想?预感?她不知道怎么总结那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喘气心跳都让自己烦,干什么也没心思,索性搬个小凳,坐在院子当中,发呆。 那个屋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虽然平常它就不对劲,宛如这个生机勃勃的小院子里的冷宫。但今天特别不对劲:原本应该死气沉沉的屋子,里面好像……有人。 没有动静,但好心觉得,里面有个人,在安静地生活。可能在读书、思考,也可能在午睡。悄无声息,却像传出了呼吸、热量。 但她并不害怕那虚无缥缈的呼吸和热量。她觉得自己熟悉它们。 她说不清,这是幻想,还是突然复苏的回忆。她小心翼翼地沉浸其中,呆呆地坐在小凳子上,攥紧钥匙,凝望那扇门,静静地聆听那个可能存在的人。
太阳下山,气温降低,那屋子里似乎也不再散发出温柔的气息。好心终于下定决心,走过去打开锁。 扑面而来的气息干燥温暖,就好像一刹那之前,还有人生活在里面。 但黄昏的余晖中,它仍然是个空屋子。好心失神地盯着自己的影子探进屋里。 在她影子的头顶位置,有一样东西,沉稳地躺在地上。 “隐山爵来过?”寻玉不问房间的事,却迫不及待地问:“他来干什么?” 好心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叹口气说:“我以前没告诉过你。那玫瑰花……可以呼唤他。” 不等她继续问,寻玉已经起身,大步向外走。和好心的疑神疑鬼相比,他更急于去见那个能够“送山民离开须臾”,掌握解开暗示的方法,神出鬼没的隐山爵。 时梦和师爷想问石碑的来历,他看也不看,径直奔到那个空屋门口。 玫瑰花凋谢了。翠绿的枝条仍然茂密,但常年盛放的花朵全部不见。好心追上来讷讷地说:“爵爷认识那个女山民,还挺关心她。听说她走了,就带猎影人去找——他一走,玫瑰全掉了。对了,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吗?人呢?” 失望狠狠地拧了寻玉的心脏一下,但也很快过去。他安慰好心说:“别怕,我进去看看。”顺手推开那扇门。 屋子地板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寻玉捡起来拿在手里端详,时梦和师爷也凑近看。 “什么东西?”师爷觉得自己也算博览群书,可这东西见所未见。时梦盯着它看,忽然冒出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很奇怪,明明不知道那是什么,却非常非常恐惧。他结结巴巴问好心:“这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啊。这屋子里从来没有的,突然冒出来。”好心说着看寻玉,“是你们那儿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呢?” 伯莱塔92FS,紧凑型。寻玉毫不迟疑地拆下弹夹:只用了一发。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摸不着头脑。 同样困惑的是,他怎么会对它了如指掌,好像有生以来就认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