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三人
寻玉睁开眼睛,星辉满天。一层层厚实的树叶在他身下铺成柔软的垫子,不远处燃起篝火。意气消沉的叶真坐在篝火旁。 “钱丢了。”他一声哀叹:“二十五年工资。”她勉强笑了一下,气氛没有变轻松。寻玉很好奇,含混不清地问:“你是怎么点起火?” 叶真举起两块黑石头,正是周围遍布的黑色碎石。用力一擦,迸出火星。她没有告诉寻玉,在她想要生火时,银色触须卷起两块石头互相撞击。 “你怎么样?”她轻声问。寻玉闻到身上的血腥味和青草味,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睛说:“蛇含草……须臾才有的植物,能起死回生。我想,睡一觉就会好。” “下游村镇在哪里?我去求助。”叶真的衣服有破损,但皮肤表面的绿藤都消失了,受的伤已经彻底恢复。“应该不远吧?我有力气走去。”她说,“你需要医生,还有干净的环境和食物。” 寻玉不得不摇头说:“这里就是下游村镇,子午镇。” 叶真吃惊地回头去看:将他们带到这里的河水,像长了脚似的飞快远离,留下广阔的黑色碎石滩。小石子之间埋没着巨大的石块,有些石块上还保留门窗。原来是昔日建筑的一部分。 “想不到子午镇被烧了。”寻玉难掩失望,抬起没受伤的那条手臂,指着碎石滩说:“我曾见有人拿这种石头到黄昏镇。本来是普通的石头,被飞童烧过之后,可以击打点火。今天险些要我们命的水下城市,就是子午镇。” 叶真既震惊又疑惑:“那么大一个村镇没了,你竟然不知道?”寻玉缓缓摇头:“我想这就是几个小时里的事——也许你不是山门星出现时,来到须臾的唯一一个山民。降临在子午镇的人,没你的运气……” 云瞻!叶真满脑子是他,恍恍惚惚地凝望石滩上的夜色。 寻玉默哀似的望向渐渐远去的河流,说:“应该是灵角cao纵河流临时改道,漫过子午镇。它是水中灵兽,喜欢灭火。湮灭残留的火焰,又带着河回原本的位置。”寻玉努力挤出一丝无奈的笑:“我们实在很倒霉,恰好赶上了。” 叶真心不在焉,仍想着云瞻,担心他会不会和村镇一起灰飞烟灭。但愿没有。子午镇的山民一定不是他。 绝望的沉默在两人中间凝固。过了很久,寻玉说:“你去吧。”看着叶真不解的表情,他笑了笑说:“子午镇的遗迹,我知道你想去。我的伤不需要人在旁边看护,休息即可。” “树林里,有没有猛兽?” “野兽从不靠近飞童焚烧过的地方。”寻玉挥挥手,“去吧。” 叶真踏着湿润的碎石,怀着说不清的心情,一步步返回她受伤的地方。 月色清亮,黑碎石闪动幽光,从改道后的上游铺向下游,散落数十里。叶真脚下的石块越来越庞大,不得不手脚并用攀爬翻越。崎岖的石块中,出现影影绰绰的建筑,河水没有洗净它们焚烧之后的黑印记,仿佛已经崩塌几个世纪。难以想象,几个小时之前,这些建筑物里还有生命……如果沉砂和冰秀没有及时赶到,黄昏镇也会是这景象吗?叶真不敢细想。 撞碎小船的石碑,高度其实并不夸张。碑身缠着几株新鲜的水草,完整伫立在原本的村口。叶真走过去,借着月光端详,不由得打个哆嗦—— 烧焦的痕迹中,残留着凿刻的花纹。她耳边响起了萧先生的话:“不是花纹,是文字。已经失传的文字。” 蜷曲的笔画优美绮丽,绝对是“光荣”的同类。一个字也不认识,但她受到蛊惑般抚摸碑面。 银戒指蹭过石碑表面,细碎的银色触须飞快而小心地拍打字迹,碰一下就退回戒指里面。太快了,叶真不敢肯定自己看到的情景真的发生。 “鹤临二年。”她脑海中浮现这念头。碑文落款的时间。她不知道它怎么出现,就像蛇含草,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叶真抬起头,仰望上端:从左向右横向书写的文字,忽然全部能够辨认。 十二山民功德碑。碑面记载事迹,与项寻玉说的大体一致,对他们几段光辉事迹大书特书,颂扬他们如何铲除混沌教,却对怒帝暴政避重就轻:大概考虑到,他终究是当今皇帝的哥哥,不想写得太难看。 最后,十二山民的名字以特大号字体镌刻:珠白,鱼莲,玉河骏,云瞻…… 叶真的目光顿住,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云瞻。 云瞻?我的那个云瞻?她看了不信,手指一遍又一遍抚摸那两个字。云瞻。 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在二十五年前?她用力地、一笔一划描摹他的名字,怕眼睛骗了自己,指尖也骗了自己。它们始终是云瞻,没有变成别的。 叶真一阵眩晕,喘不过气来,额头抵着潮湿冰冷的碑面,希望头脑清醒。 碰触的刹那,碑面像有凉风拂过,水波荡过,文字在她眼前微微摇颤。叶真深吸一口气,想要再看一遍。
云瞻。他的名字依然安静地深镌石里。 但是有哪里和刚才不同。叶真扫一眼,就发现差别。 十三山民功德碑。 叶真张大眼睛,血流仿佛冻结。 玉河骏与云瞻之间,多了一个清晰的名字—— 叶真。 * 河流偏离原来的位置,显然去过哪里,又回来。原本漂浮在河面上方,如游丝般悠荡的灵气,终于不剩分毫。 朱鹭不知该何去何从,在原地忽高忽低徘徊。云瞻俯瞰下方移动的河流,面目阴沉。“说,你把河带去哪里?!”一声怒喝,波涛翻卷,河水逆流。 巨龙般的水柱喷出河心,疯狂摇摆挣扎之后,显出似鱼又似蛇的透明形体,腹内尚未吸收的幽蓝灵气隐隐发光。须臾的子民以为,灵角喜欢灭火。那是它的乐趣,不过它更喜欢吞食死于大火的灵魂。叶真漂浮的灵气也被它一并吃掉了。 “那是你能吃的吗?!”云瞻伸出手,对着空气狠狠攥紧拳。 灵角仿佛被人卡死喉咙,痛苦地挣扎着吐出灵气,咿咿呀呀地哀求。这种神兽的方向感很差,只有火灾能吸引它们。记忆力更差,永远不知道自己上一刻身在何处。 云瞻一甩手,它重重地摔回河里,激起几丈高的水花之后,仓惶顺流逃走,撇下尚未回归原位的河流不管。 仅存的幽蓝灵气聚在隐山爵手心。它们没法追踪原来的主人,只能模糊地透露出伤口位置:手臂、腿、脚、后背、头。 她全身都受了伤。云瞻的心绷紧,脸色更加难看。如果她是来自那个时间的叶真……她还不知道,那纹身不是万能的。 真,千万不要以为,你拥有不死之躯啊! 云瞻举目眺望:日头渐渐偏西,大河滔滔,瞬时百里。 他打个响指。十余道青烟般的影子凝聚在他身旁。“去找附近失火的地方。上游、下游、百里、千里——找到沉砂所见的那个女人。” “爵爷,那个女人是谁?”一道青烟中飘出轻柔困惑的声音。 “我妻子。” 简洁无比的回答换到不少惊噫。云瞻不耐烦地挥挥手,“去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