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恩怨难消
钱浩比云殃想象中要配合得多,没有过多逼问,就交代了与徐维勾结成党的罪行,还有被百里宸收买泄露阁中机密的事情。他说自己只拿了钱,帮忙走动,不管是谁的计划都一概不知。 云殃去见他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几日不见,钱浩变得形销骨立,面颊凹陷。楚弋不曾为难他,每日三餐按时送来,但他却很少动筷。 “看你眉目,我便知道你是他的后人。”钱浩话说得有气无力,却还扯着嘴角自嘲地笑起来。 云殃不说话,手中摆弄着刚从钱府搜出的金牌。百里宸的信物,她很熟悉。若不是因为钱浩赚两头钱,她实在不必争分夺秒抢在百里宸之前除去徐维,风险难以估量。 “当年他一手栽培我们到今天这个位置,如今他死了,谁会没有野心?可是云姑娘,你这么急于改朝换代,恐怕动摇的是自己的根基。” 云殃看着钱浩,他神情中夹杂的幸灾乐祸让她觉得好笑:“在我手下,龙冉这样的人可不少。虽说是旧事重演的开端,来日或与今日毫无分别,但那时璇玑阁是兴是亡都与我无关。我不像你,既要作恶,又要忠义两全的名声。这一点上,我与我父亲的想法是一致的。” 钱浩无言以对。 楚弋此时送进来一壶酒,不需要明言,意味自知。云殃亲自为钱浩斟满,心下明白他早已无求生之念,这杯酒或早或晚在他看来没有区别。 “我知道送小女入宫为妃犯了璇玑阁大忌,但小女包括华儿,与我所作所为皆无任何关系,希望你能念在我半辈子为你父亲卖命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钱浩直身跪在云殃面前。 “丽妃如今圣宠优渥,却心有他属,于她而言活着便比死了还煎熬,我为何不成全她?”见钱浩肩膀沉下去,云殃又道,“至于钱华,他这么喜欢这个南风馆,就让他留在这里好了。总要让那些人知道,看在谁的面子上,都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管用,你说呢?” 钱浩闭了闭眼:“多谢。” 酒中之毒非寻常之物,大概楚弋不想让云殃亲眼看着一个人七窍流血的惨状,所以间接放了钱浩一码。没有多少痛苦,至少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一切来得迅速,侵蚀得也迅速。 那日向云殃索吻的男子站在囚室外等候多时了,他手里握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匕首,唇线拉开一道让人不寒而栗的弧度。等云殃出来,他不轻不重地通知她:“钱华,我杀了。” 云殃脚步未停,丢下俩个字:“随你。” 楚弋站在楼梯口把守,见云殃出现,与她对视一眼。钱浩的死会被做成潜逃路上意外死亡的假象,旁人猜测是一回事,清楚明白的真相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嗵! 云殃蹙眉,立刻往回走,见男子仰面倒在地上,匕首插进了胸口。她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起,少顷,突然转身推开楚弋快步离开。 每每这个时候,她都觉得该死的是她自己。 楚弋追出来已不见云殃的人影,向路边商贩打听,皆说没有注意他口中描述的那个姑娘。好像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胸膛,攥紧他的心脏,在用力往下扯。 他站在路口,身边车水马龙。农妇嘴里张家李短,商人口中利益铜臭,永远都不变, 从前这样的隐患都是他事后不声不响地除去,他怎么会不知道,嘴上残忍的人往往对自己更残忍。 两条街外的酒馆中,云殃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听着对面寿康宫的小太监汇报唐岚的事情。他说后宫那些嫔妃都不把太后放在眼里,请礼问安的大日子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前去。尤其太后的病日益加重,最需些名贵药材配置成药。但有朝中重臣之女却频以调理身子为由,带人抢去。诸如此类,说之不尽。 “皇上不管吗?” 小太监是个心善的,一提起皇上的态度眼眶都红了:“您也知道现在正是打仗用人之际,皇上也不愿得罪那些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皇上每次派人送给太后的东西,都被那些人先分分捡捡,剩下的只有些没人要的。太后不愿与人相争,也从来不说什么,可是……”
云殃灌进一杯酒:“百里宸看不到吗?” 小太监喉咙哽了一下,犹豫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说:“太后不让皇上进寿康宫,旁人不知道原由,但我知道是为了您……” 云殃眼眸低垂,目光凝在酒水之上,陈酿的岁月波动着曲折的光。 她交给小太监一叠银票,说:“一半你拿去贴补宫里,一半给你meimei做嫁妆,不够的话尽管开口。” 小太监收了钱,也不好再说什么,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熟识的人,便低着头小心融入人群之中。 酒馆老板不吝啬地拿出好酒招待云殃,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听的酒后真言不少,见的失意绝望比戏文所唱更精彩。人们互相攀比谁比谁更加悲惨,不过是听不见乐音的人以为舞者皆是疯子罢了。 云殃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说到底是不喜欢人。因为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大多诡计多端,阴晴不定。人与人之间,情仇之债难消难了,起于祸端,终于入土。你田中的枝叶侵我一寸,是仇;你走在大街上没有看到我,也是仇。你雨中施舍我一把伞,是恩;你善心大发救济于我,也是恩。 这些东西,无端背负在身上,不仅累身,而且累心,倒不如自己清清静静的好。 云殃想着想着就笑了。世难容,岂有她躲清静的那一日? 鬼门之谜悬而未决,离殇剑法重现江湖,宸昭现状外强中干,璇玑阁中暗斗不绝,百万军队从属何方,现在再搅进来一个唐岚。 她从一开始就没的选。 日落星现,酒馆里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云殃的眼睛依然清明,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醉了。视线模糊不清时,有人站到了她身旁,轻轻搂过她的肩。 那人说:“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