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痴情梦魇
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云殃本就该是这世间最不以为然之人,所以只作戏言。当年她站在学堂廊下,听一位古稀老人讲着“自古红颜多祸水”,引经据典,慷慨激昂。而在讲起那些利用“祸水”名利双收的人士时,无一不大加赞赏,称其为人才。于是她找来一本《牡丹亭》顺窗户扔了进去,刚好落在那先生的面前,气得他拽掉了自己几根胡子。 趋利而聚,利尽而散。人心如此,又何来一瓢之饮?徒让少年意冷,多情人心灰。 “你可曾听说过痴情之人?”云殃买下一个风筝送给巷口那个疯癫的女子,“她的夫君原是手艺人,一朝得罪权贵,被下狱处死,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儿女情长,难免会变成梦魇。” “后来呢?”君澈问。 “涉及权贵全部问罪,抄家,流放,一个都没少。”云殃向前走去,“东窗事发需要契机,总有人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她带着君澈来到一座宅院外,门上的锁已锈迹斑斑。云殃没有钥匙,直接用剑将锁毁掉。里面只有一间屋子,墙壁有砖瓦裸露在外,上面爬满了青苔。但走进去便知,这里常有人来清扫修缮。 君澈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那张古琴,远观琴中天地,方知出自名家之手。云殃眉心隐约有伤感掠过,转瞬即逝。她五指拨过琴弦,不成曲调,却令人心骨俱冷。 “世间唯有情债难还,所以我从不愿意欠人什么。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不愿意害了别人,也害了我自己。身外之物我从不吝啬,所以你不要拒绝,就当了我心思。” 君澈目光深邃:“为了《离殇》?” 云殃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是,也不是。” “我不能答应你。”君澈说,“我原是为了情债,岂有两清之理?” 枝头孤鸟独飞,盘旋落在疯女子的屋檐上,风筝自熟睡的女子手中滑落,鸟惊离,脱离破败屋瓦,亭台楼阁。 帝都城门。 沈少瑭听见飞鸟振臂之声,仰头望去,却只见蓝天与云絮。茶摊老板匆匆为他这个“旅人”准备了热茶,便急急去招呼一旁的客人去了。他拎起茶壶,不动声色地将壶底所压的纸条攥紧掌中,化为碎屑。 这年头,好好喝个茶都不行。 他放下银子,驾车直奔清和居。店小二看到他便迎了出来,熟络地与他打招呼。平日里就他话最多,而且没有人会喜欢冷淡的。 “冉姐和云姑娘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沈少瑭面露无奈,悲凉地摇了摇扇子:“各自寻欢,唯我孤鸟难找良木而栖。” 店小二笑了:“你沈公子招招手,好姑娘堪比百里家的后宫。说这话,可不是在寒碜我?” 沈少瑭拍拍他的肩膀,万分诚恳:“正是此意。” 店小二:“......” 身边这些人大都了解沈少瑭的脾气秉性,从不在言语上过多计较,说过便忘了。为了给他接风,店小二特意拿出了刚刚快马加鞭送来的新茶。沈少瑭不怀好意地斜了他好几眼,店小二终于反应过来,一再强调这只是自己的福利。沈少瑭自是不管这些,喝得心安理得。 “最近有位丽妃娘娘颇为得宠,但都传是第二个褒姒,从来没什么笑容。你说都进宫享福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店小二又给他上了一牒茶点,只因是这位丽妃最喜爱的糕点,所以才多说了两句。 “新人啊,以前可没听说过。”沈少瑭的眼神往不远处桌位的那个年轻男子的身上瞟了瞟,店小二说话的时候,他差点把茶杯扔了。巧了,他面前摆着相同的点心。 “刚进宫的,据说姓钱。” “钱啊……”沈少瑭转了转手中的茶杯,“那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店小二一听这个,两眼放了光:“看什么?” 沈少瑭很嫌弃地白了他一眼:“难得你还知道褒姒,你会写这两个字吗?” 店小二脸一红,咳了几声:“就是个意思,意思而已。”说完,就假模假样地跑去柜台后面算账去了。 沈少瑭眼珠一转,直奔那年轻男子而去,问都不问,就直接坐到了人家对面。面相白净,眼眸清澈,手上无习武磨出来的老茧,只看穿着,应该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
“公子自何方而来?” 显然,沈少瑭这种自来熟的行径让年轻男子略有惊诧:“天雍城。” “天雍城的颜家可是三大世家之首,就算是武林盟主背后的林家也无法撼动,不知公子与这两大世家有没有关系?” 男子苦笑:“若是有就好了。” 沈少瑭也回之一笑:“很多东西,是自己抢来的。今日只是寻常百姓,明日便做王公贵族又有何不可?” “我大概是没那个命。” “命不命的,走过才知道。”沈少瑭朝身后与君澈一同走进来的云殃招了招手,接着对男子说,“我不信命,所以我走的每一步都不后悔,你行吗?” 云殃把琴交给店小二,随他到二层。店小二自第一次见云殃就特别怕她,虽然云殃从来没有对谁黑过脸,多数情况待人接物都是平和淡然的,但他就是有一种由心而生的畏惧。他没敢问龙冉的去向,更不敢多说半句废话,等沈少瑭进去后,带上门就退出去了。 “送你个眼线,要不要?”沈少瑭坐下就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是钱浩独女的情人。既然我们丽妃娘娘在宫里不开心,我们做个顺水人情也好。” “你会帮一个杀父仇人吗?”云殃淡淡地问道。 君澈借口去找些吃的,起身离开。 沈少瑭眉尾一挑:“崔严,徐维,钱浩,你这是要翻天啊。” “左不过是恃强凌弱的事情。”云殃笑笑,“这些长老的嘴脸我早就忍不了了,既然事发,何不借势斩草除根?免得哪日形成内忧外患的局面,我可真就成败家子了。” 沈少瑭想了想,用一种难以置信地语气问:“第一刀下在崔严这个小喽啰身上,你不会是早有安排了吧?” 云殃推开他越凑越近的脸,食指在杯沿摩挲,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