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冰的狂啸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跟随约书亚离开了城镇。然而希丝祭司并没有来送他们，她独自一人留在了大教堂，说是希望能为他们祷告。然而整个城镇的人都出来送他们，这里面有年逾古稀的老人，也有和瑶光亚丝娜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少女，和希丝还有约书亚一样的同龄人，抑或是天真无邪的孩子。所有的人都排成长列，注视着四人往城外走去。亚丝娜望着四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以及他们各异的面孔和神情，忽然明白了瑶光的话，也或许，这些人，都是真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之中的。 “你，真的不想和他们告别吗？” 走到城门前的时候，索勒忽然悄声对约书亚说道。约书亚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 “至少，去看看她吧，她就在那里。” 索勒轻声说道，约书亚明白了他的话，他望向大教堂，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美丽的身影，正在远远地注视着他。 “……走吧。” 约书亚低声说道，而这个时候，城镇中所有的人，忽然都伏在地上，沉默地跪在约书亚身后。而约书亚自始至终都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话，只是坚决地朝着城外走去。 “你，依旧还恨着他们吧。” 当朝着北方山峰走去的时候，索勒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问道；而约书亚没有回头，只是回答道：“当然，我是一个父亲，我绝对不会原谅那些杀人凶手。” “但是你却依旧保护着他们。你留在山外，就是在等候着火种；你在心中，依旧希望拯救他们，不是吗？” “是的，因为那是我的责任。” 约书亚平静地说道：“我是王国的第一骑士，我发过誓，要用生命守护王国的子民。我的孩子死了，他的怨恨却夺走了更多的人，我觉得已经足够了。至少，还有许多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这……这不是很矛盾吗？”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和他们彻底决裂，然后用我的一身武艺去我的孩子复仇吗？” “……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 “谢谢。” 约书亚沉默了一阵，忽然说道：“希丝，她是老国王的女儿，也是孩子的母亲。我们在孩子被烧死的时候，都没能赶到那里，如果我们当时在的话，无论是我还是她，都一定会不顾一切去救他。在得知孩子死去之后，希丝悲痛欲绝，她来到了山峰上，想要投入初火之中。但就是那时候，她发现火熄灭了，是她最先意识到寒冬即将降临，所以她放弃了自绝的想法，回到山下劝说人们悔悟。很多人没有理会她，而他们在一夜之间便被暴风抓走，变成了最初的冰鬼；只有那些真心怀着歉意的人，听从了希丝的劝告，避入了地下。而希丝从那时起就原谅了所有人，一心一意地希望能帮助大家度过寒冬。我知道，她将心中的怨恨埋了起来，但是我无法像她那样原谅其他人，所以我选择了离开，也为她带来了更深的伤痛。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却坚守在教堂的地下，使得人们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约书亚回过头来，看向索勒，问道：“换做是你，我和希丝的做法，你会选择哪一个？” “……” 索勒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们都没有做错。我只是不明白，是什么促使你们，做出了这样的，殊途同归的选择。” “哦，什么样的选择？” “你们，都选择了去包容那些，曾经伤害你们的人。或许你们从未忘记过那伤痛，但是你们却将它轻轻放下，去选择忍耐和救赎。” “因为我们必须忍耐。” 约书亚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我们从出生起就被赋予的使命，去守护这片土地的生灵。如果能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和希丝，都愿意放弃自己曾经所有拥有的一切，只希望能挽回我们的孩子。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过去的一切都无法挽回，现在需要我们的，不只是有罪的人，还有无罪的人，我们肩负着他们最后的希望，所以我们，绝对不可以辜负他们。” “你们……很伟大。” 索勒喃喃自语道，他想了很久，忽然笑着说道：“我想起了我的朋友对我说起的故事。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在他们的世界里，曾经有一个神，他让他的儿子来到世界上，希望能救赎受苦的普罗大众。而普罗大众却背叛了神的期许，他们将神的儿子钉死在十字架上。然而即便如此，当他的儿子复活之后，却没有一丝怨恨，也没有降下任何惩罚，只是平静地回归神的国度，嘱托他的使徒，去让更多的人得到救赎。” “那可真好啊，至少他的儿子活过来了。” “是啊……我可以知道，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吗？” 听到他的话，约书亚说出了一个名字，索勒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后，想了想，却还是没有再说话。 === 一路走来，不知为何，天气始终是晴朗的。但是四个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因为他都看到了，狂啸的风和阴沉的云就汇聚在初火的山上，仿佛预示着，最大的苦难正在前面等着他们。 “起风了。” 约书亚停下了脚步，望着那条朝向山顶的小路，回过头说道：“接下来，将是动真格的了。”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瑶光沉声说道，约书亚赞许地点点头，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但是有件事情，我希望你们明白。我听说有许多你们认识的人，也曾经来到了这里。他们恐怕已经变成了冰鬼，所以接下来，如果你们遇到他们的话，切记不要被迷惑了双眼。记住，只有点燃初火，你们才能拯救他们。” “知道了。” 亚丝娜坚定地说道。索勒沉吟了片刻，对瑶光说道：“小光，等一下的话，麻烦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嗯？” 瑶光诧异地看着索勒，而约书亚这时候说道： “我们在上山的过程中，恐怕会遭遇巨大的阻拦，特别是在接近山峰的时候。如果中途除了什么意外，我会停下为你们断后，而你们一定要确保索勒骑士能够将火种运到初火燃起之处。记住，绝对不要回头。” 约书亚决绝的话语让大家心生一股寒意，他们都意识到了前路的危险。 “我们走！” 狂风大作，冰鬼已经从雪中现身，嚎叫着冲向了他们。约书亚掣出双剑，一如暴风一般迎击上去，将那些冰鬼彻底粉碎。而索勒拍了拍瑶光的肩膀，亚丝娜也给了两人一个坚定的决心，三人迅速跟了上去。 --- 远方的城镇之中，人们聚集在广场之中，望向远方的山峰。当看到呼啸的暴风雪之后，他们便都明白了，持着火种的勇士们，已经走在了拯救他们的路上。 “……他们需要希丝大人。” 那个老人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山峦，忽然跑向大教堂那里，跪在地上，大声喊道：“希丝大人！请您去帮助他们吧！” 人们面面相觑，那个年轻人咬了咬牙，也跟着跪了下来：“希丝大人！约书亚大人需要您啊！” “希丝大人！” “希丝大人！” 所有的人都高声呼喊道，而在教堂的阳台上，希丝祭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她抿着嘴唇，转身朝着楼下走去，却发现大家全都涌入了教堂之中。 “希丝大人，您看啊。” 老人指着祭坛的火焰说道，希丝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升起一股不祥之感：那火焰不知为何开始躁动着，这往往就预示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希丝大人，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着想。您为了我们这些有罪之人的性命，已经付出了太多，然而我们却从未真诚地向您忏悔过——希丝大人，是我们害死了您和约书亚大人的孩子，如今这一切，都是我们应遭的报应啊。” “大家，大家不要说了……都过去了。” “希丝大人！约书亚大人就在那里啊！他也是为了我们才朝山峰进发的，这个时候，您应该陪伴在他身边啊！”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伏在地上，竭尽全力地喊道：“请您去初火的山口吧，国王陛下在等着他的父母，当您见到他之后，请告诉他，是我们放下了无可挽回的过错，请他原谅他的父母吧！” 所有的人全部都跪了下来，希丝祭司紧紧抓着自己的面纱，竭力忍住内心的悲伤；而到了最后，她终于开口，毅然决然地说道：“我会去的，哪怕用我的生命，我也要让我的孩子安息的。” === 咿呀呀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 狂暴的尖啸声此起彼伏，冰鬼们不知疲倦地袭向这四个守卫着火种的人。他们一次次被击垮又一次次在暴风的力量下重新拼合在一起。到了最后，整座山峰已经尽是飞舞的冰片，已经分不清天空与大地。然而在白雪的之中，索勒却高举着不灭的灯火，那几近微弱的热与光，却让身边的所有人都仿佛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前进！前进！” 约书亚的双剑已经沾满冰霜，他的盔甲也被冰鬼的碎片覆盖。然而他的身影却自始至终屹立不倒，不少冰鬼看到这位无双的骑士，都纷纷后退开来，尽管它们已经丧失了理智，但是记忆之中，这位第一骑士的双剑却依旧还是不败的象征。在他的指引下，三人已经穿过了半山腰，山顶已经是可以看到的地方了。 “坚持住，小光。” “别担心我——亚丝娜，你怎么样了？” “我没关系！” 三人咬牙支持着，在火焰的照耀下依旧保持着绝佳的状态。渐渐的，大量的冰鬼开始退散，他们已经无力再继续上前了。 “风变小了……这很不正常。” 约书亚喃喃自语道，果然，当他们又爬上一个山坡之后，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片广阔的区域，在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这里。 “是桐人。” 瑶光沉声说道，变成冰雕的黑衣剑士静默地伫立在他们面前。而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冰鬼从山上走了下来，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些人，无一不都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一起奋斗过，度过无数难关的伙伴，也或许只是匆匆瞥过一眼的人。这些被困在SAO之中的玩家们，他们的亡灵，如今居然也成为了挡在他们面前的壁垒。 “感到悲伤吗，亚丝娜？” “……我感到庆幸。” 亚丝娜毫无惧色，反而笑着说道：“至少，我们还能救他们。” “喂，你们听着。” 约书亚突然小声说道：“我会搞定他们，索勒骑士，请你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山峰上面，只要将火种丢入初火的山口，这一切就会结束的。” “我明白了。” 索勒点了点头，对瑶光说道：“小光，你跟着我。” “我留下来。” 亚丝娜忽然说道，瑶光诧异地看着她，却发现她正注视着桐人，眼中那股决绝之意，再清楚不过了。 “亚丝娜？” “瑶光，最后就交给你了。” 亚丝娜嘶声说道：“我一定会，拦住桐人的。” “……” 瑶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约书亚定定地看着亚丝娜，说道：“你要记住，我不会救你的。” “我明白。别担心，约书亚大人，我也不是吃素的！” 亚丝娜娇喝一声，将细剑上的冰雪抖开。 “上！” 约书亚如同旋风一样冲了过去，双剑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亚丝娜跟在他身后，单枪匹马直刺向桐人。索勒深吸了一口气，喊道：“我们走，小光！” 轰的一声，约书亚的双剑在冰鬼的人墙中炸裂，顷刻间便撕碎了他们的防线。而桐人试图上前阻止，却被亚丝娜的剑势封住了去路。 “桐人，这次，就让我来守护你吧。” 亚丝娜闭上眼睛，随后便无畏地看向自己的爱人：“桐人，我不会让你阻止他们的！” --- “别回头，小光！” “我知道！” 另一边，在通往山峰的路上，瑶光竭力忍住内心的紧张，他死死盯着面前看似一马平川的道路，因为他在担心，一杆长枪说不定随时就会窜出来。 “你在想着幸村，对不对？” “是……别担心，我会阻止她的。” “事实上，小光，我想——” 索勒的话音未落，山顶忽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怒吼，两人抬头望去，只见大雪从山顶倾盆而下，直冲着他们扑了过来。 “是雪崩！” 瑶光惊呼道，但是没等他想好对策，索勒忽然就将他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他。 “索勒——！” “别说话！” 大雪咆哮着从山顶上滚下，毫不留情地撞上了索勒；但是这位骑士却坚韧地屹立在原地，用身体护卫着瑶光。 “索勒——天哪！” 一道银光猛地从暴雪中直刺出来，借助着雪落的势头，毫不费力地穿透了索勒的身躯。但是这位骑士却一声不吭，只是抓紧了瑶光的肩膀。 “索勒——该死的——幸村！幸村！” 瑶光愤怒地喝道，他已经看到了，冰雪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后就被雪崩摧垮，化作了冰片。而当雪崩结束之后，索勒便颓然跪了下来，鲜血不受控制地流淌到了白色的大地上。 “索勒，索勒！” 瑶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一路上与自己同行的伙伴，居然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选择用身体捍卫着自己。 “索勒，为什么——应该是我来保护你才对啊！” “呼……真是个傻小子。” 索勒捂着胸口，颤抖着从怀中取出玻璃灯来；而瑶光这时候才看到，那里面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无比微弱，而就在他试图去触摸的时候，那团火，突然就灭掉了。 “啊，我的大限到了。” 索勒望着这盏燃烧了一路的灯，轻声说道：“小光，不要悲伤……接下来，就听我一个人说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是，维吉尔城的索勒，灯火的骑士。然而你知道吗，小光，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以前，是个贼。” 索勒咳嗽了一声，似乎是为自己的过往所羞愧：“我，曾经为了一个装满金币的钱袋，谋杀了一个等待着归乡和家人团聚的年轻人。他有父母，有朋友，还有一个等候他许久的恋人。” 瑶光心痛地看着索勒的伤势，轻声安慰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但是，这却是我犯下的，用一生都无法弥补的罪恶。按照法律，我应该被绞死。但是就在我要被行刑的时候，被我杀害的，那个年轻人的亲人们，选择了宽恕我。他们允许我留下自己的性命，去维吉尔城守卫边界。” “你知道吗，小光。最初的时候，我曾经庆幸自己活了下来，却从未想到过，这是被我杀害的那个人，他的亲人们给我的第二次生命。我到了维吉尔城，得到了这团火焰。这团神赐的火焰，象征着我们的生命。当火焰熄灭之时，我们的生命便结束了；而只要火焰不灭，我们就可以得到神的祝福。” “维吉尔城，那里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人。我们平日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火苗，但是不知为何，那火焰总是随时都要熄灭一般。有人因此而抑郁，而他们的火焰则愈加微小，最终毫无预兆地，就消失了。然而有的人，他们的火焰却前所未有地明亮。所以我去问过那些人，他们却都保持了沉默。” 索勒轻轻舒出一口气，笑着说道：“你知道吗，小光，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不等瑶光回答，便轻声说道：“生命的价值，不在于你做过什么，而在于，你为别人做过什么。人不只是为自己而活的，生命的价值，只有他人才能为你界定。我曾经为许多人带来了难以弥合的伤口，但是他们却依然肯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约书亚和希丝，他们失去了他们最珍贵的宝物，但是他们却用他们的善良，去撑起这片摇摇欲坠的天空。小光，或许这就是真正的伟大——将遗憾和悲伤，留在自己的身后，却用宽恕，去挽救别人。” 他抬手握起一捧冰雪，擦拭着自己的创口。随后，他望向下方一眼，轻声说道：“约书亚和亚丝娜，他们恐怕，已经无法再追上我们了吧。” “是吗？” 瑶光紧咬着嘴唇，他攥紧了索勒的披风，说道：“但是没有关系，我相信我还能救他们，也包括你。” “不，我的使命结束了。不要为我感到悲伤，我的生命，它化成的火焰曾经如残烛一般，轻轻一吹便会消失在风中。但是现在，我却能够用它，在这条短短的山路上为你们照亮前方的道路。谢谢你，在这两年来，陪伴在我的身边，没有你的指引，我想来，也从不会了解我的使命吧。”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是我，是我应该感谢你——” “你在流泪吗，小光？” 索勒将额头靠在瑶光那张冰冷的面具上，轻声说道：“你应该开心才对。你对我说过，你和许许多多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被困在这个地方。但是今天，我却能用我的付出，为你们带来救赎。这就是神的启示啊，我是何等的荣幸，能够得到垂青，能够得到这份使命。而且最重要的，我终于有机会，挽回我曾经犯下的过错；很快你就会明白了，我的朋友，你的亲人，马上就会和你团聚了。” 他将那盏玻璃灯轻轻放下，这时候，瑶光忽然感到一股热量，温暖着自己；他惊愕地看去，发现索勒的身体，竟然是在燃烧一般，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小光，接下来，你需要一个人前往那里了。我知道，你会害怕，你会孤独，所以我会陪伴在你的身边。去吧，去吧，为了你的朋友，为了那些和你来自相同世界的人们，也为了在这片冰雪的王国之中，受苦受难的民众——让我的火焰，与你一同，去为他们点燃希望。” 【任务完成：索勒，不灭之火的圣徒】 【新的任务：初火重升】 光芒之中，索勒的身体如同灰烬一般，悄然散去；但是那团火，却留在了瑶光的手中。 “谢谢……谢谢。” 瑶光紧紧攥住那团炽热的火焰，注视着山的顶端，大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