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政事答辩

    姬武在一边的殿阁中看着场中景象，觉得很有意思，这官爵合一的制度，本就是世家继承荣耀与权势的凭借。

    按照他的想法，就连世袭原则都应该取缔，就连那种为了补偿士大夫阶层的荫补政策，也不该出现在国府这种力求精英的地方。

    只是当前步子已经够大的了，姬武担心国人直接反水扩大矛盾，才将这一点隐了下来，待往后再慢慢实施。

    他正想着，王孙辄已经在回答士大夫们的问题，所谓姜还是老的辣，王孙辄作为久经吏证的老人，回答下方激愤的苛责可谓是有理有度，但凡被他“教育”过的人，一般不敢再开第二次口……

    “……”

    “所谓争水私斗，本该全面禁绝，一方因自家小利而不让水，一方因求水不得意欲杀人，请问，这不仁不义，到底是谁在不仁不义，因小利而不让水固然有错，难道忿而执械私斗，伤人性命就无罪吗？”

    “……”提问者哑口无言。

    “至于这条陈是不是合适于选拔人才，尔等明日就能得见，具体怎么选，本也自有条陈，王上只是见洛邑百姓辛苦，想要选一些愿意为王室做实事的人，”

    “谁有本事谁没能耐，你们觉得面前这张纸还不足以描述作为王室吏员应当熟稔的能力？若非如此，尔等存在的意义何在？”

    “这……”说实话，他们也能看出来，这些条陈确实涉及从政基础，只不过，要想让他们乖乖离开这具备权力的职位，也没那么简单。

    “还有，是谁说的法必藏于阁？”王孙辄黑铁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诡谲，语气倒是柔和了许多：“法，是规制，既然是规制，就该讲公平，王上已经够庇佑你们的了，要是老夫来说，当将那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屁话扔掉，换百姓一个清明才对，你们竟然还不满足？”

    “再者，法令的作用是使民敬畏，并非专由贵族弄权，任意挑拨民心的工具，尔等以为，将法令束之高阁，尔等判定庶民有罪，那他就是有罪？错了，是不是有罪得看事情本质，非尔等所能左右，而且，贵族的权势，也不当用这一点来体现！”

    姬武听得连连点头，周王室的法令从来就被束之高阁，不为百姓所知，用以强调贵族的地位于权势，只要贵族判定庶民有罪，他就是有罪，无论如何辩解都无法脱得罪过，这本就是为了维护贵族地位而产生的。

    王孙辄几句话将事情说清楚，还把一部分事情揽到自己肩膀上，其余部分都用了不确定语气缓和，短时间内隐患已经消除，等矛盾被激发的时候，新吏治当获得了民心才对。

    “十问答毕，各自归回本职，做好分内之事，明日再行入宫，商讨职位之决断！”颜醒上前替换王孙辄，指挥着六百余人走出宫城，这些人虽然还有许多疑问未得解答，但都知道王孙辄不好对付，一个个退了出去，没人再敢反对。

    颜醒几人入宫向姬武回报，说明了事情经过以及那些捣乱了的人，按照各自的判断说了一通，姬武不得不敬佩这几位，即便周室颓废那么多年，竟然还有这等能做事的大吏，就连他很不喜欢的公仪奢，也是掌事的一把好手，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今日之事，有劳诸位了，三日之后，军中两名俊彦行昏礼，分别是龙骁与郑公的淑女，廉野与大司空家的淑女，”姬武一改以往速言速决的态度，说话变得有些拖拉，实际上他只是在斟酌：“国中良才，诸位前辈要多提点才是……”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露出了然神色，齐齐向姬武揖礼：“臣等明白。”

    “嗯，诸位今日劳累了，早些回去歇息罢，”姬武翻着手中案牍，言语很温和：“姬武年轻，今后还得多多仰仗诸位。”

    几人都笑了，再次行礼：“王上客气了，臣等告退！”

    说着，公仪奢就先走了，因为他知道他在这里听不到任何干货，姬龄看了看王座上的姬武，露出个欣慰笑容，也是紧随其后，毛公则尚自没有这些经验，行礼之后也走了出去，车焗则是往外去追姬龄，殿中只剩下颜醒和王孙辄。

    “诶，二位还有事，”姬武笑了，站起来走到下方：“本来一人也有事要寻二位，本想晚间过府，既然二位有事，不妨一起用膳，将各自的事情都说一说。”

    “这……”王孙辄有些犹疑，他倒不是不想留下，只不过这么看来，就会让姬武对已经走了的那几位有些厚此薄彼。

    颜醒看出了他的忧虑，笑着劝道：“无妨，就当是家宴一般，再说了，你要是把你那乖女儿送进宫来，岂不是成了一家人……”

    “停！”姬武哭笑不得，指着太宰笑骂：“太宰莫要惹事，我的性子诸位还不了解吗，要是看上了，早该下手了，咳咳，大司徒，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

    姬武嘴笨，好半天都没有解释清楚，倒是王孙辄接受了姬武的邀请，君臣三人在宫中用了一餐饭，姬武还命人将新制饭菜送往洛邑各家，理由是：“虽然这膳食两个月前就已经推出，不过那时正值先王丧期，所以一人未能与诸公分享，二位先试试如何？”

    颜醒与王孙辄自然都很感兴趣，这回事他们知道，不过当初姬武根本就没在洛邑推行，这个理由也没有什么问题，现今见了，当然是要好好试一下。

    炸得金黄的鱼块，烤得外焦里嫩，肥瘦兼宜又切得方方正正的方rou，一小鼎清清淡淡的汤里面漂着白色的块状物，还有些青绿色不知名的野菜漂浮在其中。

    姬武说这是简单膳食，还真就非常简单，鱼块方rou放在铜盘中，外加一鼎汤，一盒稻饭，餐具是切rou用的铜削，也就是小刀，吃rou用的双股叉，铜勺，象牙箸，刀叉可不是姬武弄出来的，这是宫中本来就有的，西方的刀叉？嘿，那是咱老祖宗玩剩下的！

    姬武在给他们介绍这饭食：“这鱼rou是用油炸的，没有同以往一般腌渍过，乃是鲜鱼，油用的是菽豆油，这rou是代替鼎中方rou而来，加了不少调料，鼎中的都是素菜，白色的是新制食物豆腐，另外一些，是宫中种植的菜，盐都是新盐，二位先试试？”

    颜醒最讨厌吃饭时候叨叨叨的人，但是姬武再给他们介绍，还没开动，他本也不想多教育姬武，只是看着那鱼rou鲜香诱人，让人食指大动，他就有些忍不住了：“王上再不说完，可就都凉了！”

    姬武笑着摇头，不以为意，本着食不语的原则，开始自己填自己的肚子，宫中膳女乃是他从府中带出来的，知晓他的口味，做的当然也不错，这些在千年后就是家常小菜，相比这里的膳食只不过少了些繁琐，多了些新意罢了，也不见得就有多难做。

    没有奏乐，也没有寺女服侍，三人很快就用完这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符合礼制的一餐，收拾杯盘，饮下酸梅汤漱口之后，说话的主题又回到了政事之上，率先提出疑义的是王孙辄，而且事情让姬武颜醒都很惊讶：“王上，大巫医之死，是不是别有缘由？”

    姬武点点头，表示承认，大巫医卜鞅，就是那个帮姬骄意欲毒害威烈王的家伙，虽然他确实死于姬武刀剑之下，却被颜醒报呈力竭而死，当初意在掩人耳目，遮蔽姬武曾回到宫中这个事实，现在说出来，倒也没什么了，姬骄都已经下狱，除非卜氏投靠西周公！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得到姬武肯定回答，王孙辄摇了摇头：“王上失算了，此事应当已经被卜氏所知，想必不久之后，卜氏就会倒向西周公以求复仇。”

    颜醒与姬武同时笑了，王孙辄有些疑惑：“王上与太宰，似乎对此并不着急？”

    姬武回答得很低调且自信：“还得致谢大司徒前来告知，这件事，应当会成为之后一连串事情的起点，也正中一人下怀，就是要他乱，一人才有借口将他名下的土地拿回来！”

    颜醒可管不了那么多：“卜氏，区区小宗，连刘、单两个小宗都不如，还能如何，咳，倒是要小心那两位介卿，虽然权势没了，人脉却是很广，这些事情，但凡发现端倪，应当第一时间遣兵扑灭，免得伤及百姓！”

    王孙辄松了口气，也有些黯然，难道自己真老了，连年轻人一半的自信都没了？也罢，王室颓废那么多年，信心丧失也是常事，既然他们有自信，自己何必再多虑呢？

    “既然王上与太宰早有定计，臣便不多言了。”

    姬武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道：“内室听闻大司徒家中有些医术古籍，意欲前往借阅一番，若是司徒方便，一人这就与司徒走一趟？”

    “小事一桩，无妨，若是泠后需要什么典籍，但说无妨，臣命人送进宫就好！”

    颜醒一本正经出来插话：“此议怕是不妥，王上已经接触禁欲，当注重后宫之事方可，司徒若遣人，不妨遣王孙家淑女……”

    姬武大怒：“太宰，一人命你去荥阳华邑质询郑国官制，月内不得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