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卓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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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工业发达,几乎每个乡镇都有工业园,包括县城忠隆在内。不过忠隆紧挨着句江市区,不适合大规模发展存在重金属污染风险的电池制造业,因此卓恒电池在忠隆南面的南源镇新滩村找了一块地。一是减少可能出现的麻烦,二是节省买地成本。当然这些是表面原因,深层次原因之一是南源经济体系生病了。 南源曾是文青第二富裕的乡镇,仅次于县城忠隆,两大主导产业——机械零部件制造业和五金制造业都非常红火。可惜好景不长,云越集团崛起后,机械零部件制造业在价格战中被重创,大型企业几乎全军覆没。五金制造业的日子也不好过,被海韵集团等外地企业压得喘不过气来。 财政收入锐减,镇领导心急如焚,一时找不到可行的对策,向县里求援。低技术含量的方法短期内无法突破困局,于是重任落到新上任的科技副县长杜广迅身上。杜广迅三条腿走路,一是发动关系给机械厂和五金厂找技术支持,二是引进新能源、新材料和生物类等具有较高技术含量的企业,三是将忠隆的部分产业转移到南源。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卓恒电池到了新滩工业园。这家公司98年6月成立时的注册资本为2000万,在新滩安家后实缴资本迅速增至一个亿。南源镇领导大喜过望,将其作为重点项目来抓,足足给了200亩地,还预留了200亩,并一路开绿灯。 县里支持,镇里配合,卓恒电池开局也非常顺利,发展可期。99年5月,安详机床、安详进出口、亿通电动车也搬了过来,与卓恒电池为邻。四家公司总占地面积过千亩,总投资过十亿。可以说,陈通祥等人实际上已将全部身家压在这里了。 贺厚超现在的脸皮确实很厚,居然睁着眼说瞎话。略有常识的人都能判断出新滩工业园绝非陈通祥一个人能扛起来的,更不要说简越这样的行家。这座园区99%是双超系企业投资的,准备作为团体的主生产基地。陈通祥中前期应该是双超系的高层,后来才独立。 至于双超系内部是怎么起矛盾的,十有八九跟文化层次、内部关系和安详进出口有关,尤其是后两者。双超系大部分企业的老板都沾亲带故,陈通祥在团体中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于是萌生退意。安详进出口是他的试探性动作,发现贺厚超等人无所谓之后,知道了自己在圈子里的地位,果断退出。 安详进出口成立于97年7月,最开始是纯粹的贸易公司,主营机床零配件,为安详机床服务,99年底才有了第一家工厂,主要生产车用易损件。这家公司的发展速度高于安详机床,陈通祥尝到了甜头,越来越看重,而沈正芬没兴趣,因此他将希望寄托在陈群丽身上,希望后者分摊一下工作量。刚好陈群丽越来越受不了公公的指手画脚和丈夫的孝顺,没有推辞。 结果不言而喻,贺厚超认为妻子与陈通祥旧情复燃,想离婚;沈正芬也受不了丈夫的前女友老在眼前晃,可能言语过激了点,于是夫妻俩大闹一场,离婚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卓恒电池是这个曾经非常和睦的圈子出现变故的诱因,但根本原因是贺厚超的身份、才能和贺家内部的权力结构。 陈群丽是8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同学朋友都混得不错,路非常宽。即便不做生意,也可以活得滋润。相比之下,贺厚超只能选择做生意,一旦没钱,连社会中层都进不了。在婚姻中,他是处于心理弱势的一方。前世还好一点,陈群丽没下海,他可以靠财富维持家庭生活中的均势;今生不行了,陈群丽比他更会赚钱。无论什么都被妻子压着,就算再看得开的男人也难免不舒服。 感情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生活中差别很大但和睦相处的的夫妻不在少数。不过如果有强势的长辈在其中搅合,肯定会生变数。贺志永和水燕琴都很强势,如果不是贺海斌和贺靖妍分散了他们的精力,贺文超又会打圆场,贺厚超和陈群丽94年就离婚了。 “陈通祥和陈群丽真的是亲戚吗?”宋高胜突然出声。 简越随口应道:“是,不过已经出了五福,可以结婚。” “你是怎么知道的?” 简越回过神来,正色道:“高胜,我知道你熟悉我的一些习惯,但我不希望看到你利用这些习惯。回国之后,我最伤心的不是经济损失,而是你们这帮老人利用昔日的情分为自己谋利,有意无意地制造障碍,或者消极怠工。你们得到的已经远比同龄人多了,就算不帮忙,也不应该给我添堵。宗观不如你聪明,也没你能干,可是他有一样东西你没有——忠诚。这才是我给他500万美元安家费的真实原因,而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认识的、熟悉的人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观胜组在99年对我就没有任何用处了。我让你继续调查,给你经费,主要目的是培养你,希望你学有所成,而不是你的能力真的出类拔萃。平寺是个山区小镇,周边真正的人才并不多,远不能满足进一步发展的需要,所以老简才会把主力研发和业务部门放到沪上,而不是他想放弃平寺。” 宋高胜苦涩道:“我知道,只是一直不敢面对现实。上个月苹宇集团大出风头,我心想,这下完了,彻底没机会了。没想到你会把我重新招回来,还让我做了生活秘书。你住院的那会,我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该干什么。有心给其他人帮忙,又做不好。每个秘书都比我强,连花瓶荣燕都比我强。” 简越很无语:“谁告诉你荣燕是花瓶?她大学时年年拿一等奖学金!还有,她不是学文科的,而是工科,易茂凯没有纯文科生。” 宋高胜张口结舌,一直不吭声的乐天畅接上:“姜蝉呢?” 简越说:“也是学工科的,因为文笔好,所以进了苹宇旅游,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乐天畅笑道:“您低估了您在澄溪的名气,对齐悦集团略关心的人都知道您招了秘书,其中有两个美女。姜蝉跟姜承佑是亲戚?” 简越摇头,推门下车,绕着工业园的外围走,准备仔细看看,确认先前的判断。真正的行家在验厂过程中可以发现很多秘密,即便对方再会伪装,仍有蛛丝马迹可循。新滩工业园道路及其他配套设施齐全,规划没有明显的瑕疵,说明设计单位水平不低,而且很上心。南源98年财政收入不足,官僚们做事也不可能这么细致,因此最大的可能是准备入驻的企业牵头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南源镇只要了那么少的土地出让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源当时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程度。 第二个疑点是共享的内部基础设施。虽然这些设施被巧妙地分割开来,造成一种非集团企业的假象,但复原的工作量很小,花不了几个钱。 第三个疑点是安详机床的位置。安详机床在西南角,表面上看,是因为铸造车间污染大,需要远离居住区,但卓恒电池的污染同样不小,却放在东北角,离居住区不足100米。 第四个疑点是园区内一些业务范围不明的小厂,虽小但很精致,杂而不乱。工厂的实力跟建筑的精美度虽没有绝对联系,但大型企业的分支机构往往比作坊做得好。以一号酒库为例,它与萌山酒业占地面积相仿,但细节完善程度远高,略有见识的人都能推理出不是独立企业。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家轴承厂?”乐天畅很惊讶。 简越定睛一瞧,嘿,还真有一家轴承厂,招牌很小,上面依稀写着“英蒙轴承”四个字,建筑像足了作坊,灰不溜秋的,但员工的精气神和工作服出卖了它——90%的可能是精密轴承厂。 中国的轴承厂虽多,但真正上档次的精密轴承厂很少。轴承这玩意看似不起眼,却是机械工业的核心产业,其技术水平高低,往往代表着或制约着一个国家机械工业及相关行业的发展水平,任何一家精密轴承制造商的出现都值得关注。 “奇怪,怎么从没听说过这家工厂?”乐天畅自言自语。 简越说:“你整天忙着捣鼓工厂、谈恋爱和作弊,哪有时间关注行业的变化。” 乐天畅很尴尬,简越笑笑之后继续:“现在发现新滩工业园的核心产业是什么了吗?” 乐天畅说:“应该是电机,高性能电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人看上了扎赫的工业机器人,想利用您偷师。” 简越面无表情:“真的是你自己分析出来的吗?” 乐天畅郁闷道:“我知道我做的有些过头,给了您一个非常不好的印象,但这事真是我自己分析出来的。我实际上已经考上了研究生,方向是机器人控制技术,但觉得天赋不够,搞研发玩不出什么名堂,便没去读。我家里有录取通知书,学校也有记录。” “继续。” 乐天畅说:“机器人关键基础零部件主要分成三部分——高精度机器人减速机、高性能直流伺服电机和驱动器、高性能机器人控制器。扎赫这些年陆续攻克了高性能谐波减速机、RV减速机、驱动器的制造技术,库卡是第一家100%自产的一流工业机器人制造商,自成一体。老师们聊天的时候笑称,如果能把库卡买过来,中国的工业机器人就不用愁了。虽然我不知道您跟扎赫具体是什么关系,但您在那边呆了这么多年,肯定认识库卡的高管。关系户有更大的权限,也成为一个突破口,所以我做了这样的判断。” 简越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乐天畅如释重负,加快脚步,和他并排,边走边说:“我以前因为业务来过这里,据我所知,安详实际是个小集团,有四位股东,大股东是陈通祥,二股东是他本科同学王长武,三股东他老同事陈律,四股东是他朋友张鹏。陈通祥总管,兼负责技术。王长武负责生产和采购,没什么背景。陈律负责行政,家里比较有钱。张鹏负责业务,常年在外。四个人中,我觉得张鹏最可疑。他的名字很大众化,似乎是个化名。陈通祥起家的过程……” “打住!”宋高胜实在忍不住了,怒道:“我才是生活秘书,你捞过界了!” 听众都乐了,乐天畅笑道:“行,你来说,术业有专攻。” 宋高胜顾不上计较,赶忙继续:“陈通祥和陈群丽差不多是同一天辞职的,根据他们的关系判断,肯定商量过,只是陈通祥的职位不好找替代品,校领导拖了半年才放。即便如此,双方现在仍保持着相当紧密的合作关系,安详集团是句江大学重要的实习基地。陈通祥起家的过程没有什么秘密,资金小半来自于家里,大半来自于积蓄。他技术好,头脑灵活,卖电机、控制器和帮人修机床、设计图纸赚了不少外快,是句江大学老师中小有名气的有钱人。他沉迷于搞研究,又喜欢教书,如果不是陈群丽,现在十有八九还呆在大学里。不过短期内很难成为教授,因为他教书的水平不怎么样,又不喜欢写论文。”
简越心道,你小子有些眼光,如果不是我,陈通祥要到08年才评上教授,“还有呢?” 宋高胜说:“辞职后,陈通祥承包了校办机械厂,三年赚了2000多万,利用这笔钱开起了安详机床。不过严格来说,安详机床在92年10月就存在了,只是挂着校办工厂的名头。我个人认为,有人利用了陈通祥的癖好,他这人虽然很有商业头脑,但一搞技术就容易迷糊。贺厚超呢,一涉及到感情就容易迷糊。这俩人看似很强,但都有不容易克服的弱点,不难对付。如果不是有亲朋帮衬着,他们早就被人吃了。” “真正难对付的人,一个是亿通的总经理张东升,一个是卓恒的总经理闵凡杰。他们虽都是技术出身的,但擅长玩心眼,而且比较冷血。张东升就是一活脱脱的资本家,只要效益,员工的福利待遇能省则省。闵凡杰毫不关心员工的身体健康,只管产量和质量。可惜他志大才疏,虽然盯得这么紧,卓恒电池还是质量问题频出。” 简越沉默半晌,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高胜,你被感情左右了理智。我待员工好不——中国没有几个老板能做到我这样!可是换来的是什么——欺骗和背叛!亿通和卓恒的离职率都非常低,远低于同行平均水平。这说明了什么——张东升和闵凡杰比我更懂国情,知道怎么稳定员工队伍。如果不是贺厚超胡乱插手,卓恒电池根本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成也萧何败萧何。你和天畅都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了,生活中的很多大谎言,起因都非常简单。以新滩工业园为例,贺厚超等人为什么要撒谎?因为他们在澳门欠下了过亿的赌债!” 两位听众都大吃一惊,乐天畅说:“虽然句江现在赌博之风很盛,经常有输得倾家荡产的,但贺厚超和陈通祥怎么看都不像喜欢豪赌的人。再说如果真输了这么多,肯定有人上门逼债。” 简越哼了一声,“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双超集团是立福系的成员,而立福系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远的不说,立顺安的实力不差吧?孙双铭是贺厚超的朋友,现在有头有脸,澳门那边这点面子是要给的,贺厚超又不是还不起。” “你是怎么知道的?”宋高胜问。 简越淡淡地说:“贺家跟我走得近,澳门那边给我打了声招呼,就这么简单。你还知道什么?” 宋高胜硬着头皮答道:“这里有一家液压元件厂,是阿寒叔叔投资的。” 简越怒极反笑,慢悠悠地说:“高胜,你是第一个让我有一种无力感的老人,也是第一个把我心堵到极点的老人。你是不是觉得掌握了我很多的秘密,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宋高胜的脸色瞬间惨白,哀声道:“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简越摆摆手,“算了,我们的缘分已尽,强扭的瓜不甜,就此分别吧,你好自为之。” 宋高胜心一横,大声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苛刻?我犯的都是小错!” 简越正色道:“是不是小错你自己清楚,在我的心目中,你这样的人只能做狗,因为你无法给我创造财富。我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是希望你能看家护院。可你倒好,三天两头咬我,还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气什么?我说错了吗?你是运气好,碰到了我这样的老板,不然早就去另一个世界了!你不用把自己想得有多重要,中国每年有数百万人失踪,你这种游手好闲的小角色,不到五年就不会有什么人记得了。” 宋高胜登时泄气,垂头久久无语。简越笑了笑,转身走人。乐天畅呆立片刻,小跑跟上。 小老板像前面的事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观察园区。下属却没这么好的心境,一路魂不守舍。两人走了一阵,乐天畅终于开口了:“简董,宋高胜的脑子不是非常清爽,可能会坏事。” 简越随口应道:“我量他也没这个胆子,他结婚了,老婆怀孕两个月了。” 乐天畅遍体生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简越察觉到了异样,扭头笑道:“你想哪去了,我开掉他的真实原因是他变成了方仲永,越大越笨,小时候的灵性已消失殆尽,连狗都做不好。我不会养闲人,于是借机开掉了。我把他招回来,还有一些其他的目的,你自己想。你太容易被镇住了,以后得多练练。” 乐天畅自嘲地笑笑,想了想,“如果贺厚超他们也不识趣,您会与贺家断绝往来吗?” 简越说:“你待会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