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暴风雨

    8月20日，周一。如简越先前所料，立宇控股的股票开盘即跌停，而且被巨量的卖单死死封在跌停板上。除机构外，一些小股东也选择减持，“政治市”名不虚传。

    立宇集团的业绩并没有明显的下滑，却莫名其妙地大跌一个星期，又阴跌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止跌，突然又开始大跌，大部分人都糊里糊涂的，小道消息满天飞。

    盘中，立宇控股发了一则公告——由于新办公大楼即将启用，本公司总部办公地址将自2001年8月25日起，由江南省越明县平寺镇镇中路30号，变更为江南省文青县忠隆镇胡杨路10号宇丽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宇集团公关部和总裁办的电话立刻被人打爆，前者主要是媒体，后者主要是政府部门。稍迟，嘉岩集团公关部和总裁办的电话也被打爆，各路人马纷纷出发。

    平寺是一个山区小城市，制造业巨头云越集团及关联企业占据了大部分的工商业用地，留给立宇集团和嘉岩集团的地皮很少，加起来只有2000亩。97年立宇控股上市后，媒体都认为两家公司迟早会将总部搬去中心城市，好事者甚至就搬迁时间和搬迁地点打过赌。

    随着立宇集团和嘉岩集团的发展壮大，外界的猜测也越来越多。虽然立宇集团到处囤地，但巨型企业搬迁总部在中国不是一件小事，必须妥善处理政商关系。一般认为，立宇集团未来要么搬去沪上，要么搬去省城仁和，要么搬去越恒市区，要么搬去越明县城。难度从高到低——去越明县城不费吹灰之力，去越恒市区市领导会摆平县里，去仁和省里会出面斡旋，去沪上接应者可以直达中央。

    孰料立宇集团居然选了个最难的——句江是江南省地级市中有名的刺头，越恒市和省里关系好，经常充当省领导压制句江的工具，两地官场很不对付；文青县则是句江的刺头，不怎么买市里的账，双方在区和县级市两大议题上斗得激烈。

    嘉岩集团火上浇油，竟然准备将总部搬去澄溪岩田镇北工业区，而不是先前耗费大精力筹备的句江长流区嘉岩工业园。澄溪是什么？文青县的好基友，双方往来密切。

    不仅如此，通捷物流也准备将总部从平寺挪到文青县忠隆镇同杰物流园。这家公司在民间的名气不大，普通人主要接触的是其子公司通捷快递，但官场中人可不会掉以轻心。

    范立宇先前犹豫，除顾忌简越、不想提前和阳辉系撕破脸，还跟政商关系难处理有关。甚至可以说，政商关系是主要原因。中国有世界上最庞大的官僚系统，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一旦在官僚系统中留下桀骜不驯的印象，再强大的民营企业也将举步维艰。

    公务员们纷至沓来，级别低的领导亲自现身，级别高的派代表，软硬兼施，都希望立宇集团董事会改主意。省里希望搬去仁和，越恒市希望搬到市区，句江市希望搬到长流，越明县希望搬到城关。傍晚，沪上的代表也过来了，希望立宇集团搬去闵行区。

    范立宇的性格公务员们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他不是那种毫无政治手腕的人，如此作为肯定跟云越集团有关。不是没想过找简东阳，可是迎风工业园老大的性格大家都很清楚——怪阴倔，“洋葱头”的绰号在官场上比“简司令”更响。在很多人看来，范立宇能忍这么久才搬已是奇迹。

    不能不给领导们面子，但以农业和服务业为主的立宇集团呆在平寺不是长久之计。多方磋商之后，成功达成一致——立宇集团注册地不改，仍算越恒市的企业；运营总部挪到忠隆镇，不参与句江与文青县的争斗；立宇商超总部挪到沪上，在闵行立宇广场边上新建一座综合楼。

    大个子搞定，小个子自然不在话下——嘉岩集团注册地改为句江长流区嘉岩工业园，平寺厂区独立注册为一家子公司，集团运营总部挪到岩田镇北工业区。至于通捷物流，被自然忽略。也许某些人知道这家公司是小恶魔的产业，也许是认为它的前途不乐观，也许是嫌戚超维和邹浩轩不上档次，也许是其他，不管怎样，通捷物流什么事都没有。不仅没事，还吃掉了立宇物流。

    小老板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拖拉拉，现在亲自督战，下属们不敢怠慢。上面刚谈妥，通捷物流便开始搬家了。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平寺出发，拖着立宇集团的家当直奔忠隆镇。凑热闹的家伙也纷纷离开，除小部分去忠隆镇，其他都回去准备，因为立宇系马上就要开始大规模调整了。

    有人离开平寺，也有人过来。让简越大吃一惊的是，离职率最高的不是齐悦食品，而是看似平稳的海韵集团，离职率近四成，建装五金、家装五金等与阳辉系有交集的公司几乎被掏空。更严重的是，材料、热处理、电镀等三个领域的高级工程师离职率近七成。这些人才是海韵集团的中流砥柱，海韵教育在他们身上花了大量的培养经费，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

    韦鸣辉未必说了谎，庞大的阳辉系现在山头不少，从海韵集团离职的人也未必会在阳辉系长呆。范立宇赌咒发誓时说的未必都是真话，现在的他不是94年的他。不管怎样，海韵集团被渗透得千疮百孔，称得上伤筋动骨。培养一名合格的工程师不容易，不仅需要钱，还需要时间。

    简越很悲哀地发现，先前看似完美的安排实际上很幼稚。他竭力避免揠苗助长，实际上还是揠苗助长。六位大将根本不配拿那么多的股份，尤其是尤海成。这家伙前世创业失败非偶然，根本管不住这种规模的企业。可笑的是，他居然还有心思玩其他的，不仅与女下属眉来眼去，还意图搀和虎狼们的游戏。

    离职率第二高的是齐悦食品——29%，近6000人离开，技术部和销售部几乎走光，公司濒临瘫痪。从这点看，能被简东阳视作朋友的人，都有相当强的能力。在官场混过的贝胖子擅长笼络人心，控制力一流，比继任者杜崇礼强了不止一截。业务总监梅中翰也提出离职，不过没有交接，当天就去了国外。顾世丰没说错，这厮就是卧底。虽不知道他在为哪个势力工作，但从他敢插手99年1月的事来看，十有八九有政治背景。

    齐悦食品管理层焦头烂额，过去善后的邹浩轩几乎每个小时都要打电话，但简越不急。齐悦食品以外销为主，本质上是优立得食品的代工厂，技术和设备均来自于后者。虽然技术部的人都飞走了，但品质部离职率很低。卫强食品和华灿食品想复制齐悦食品的质量，短期内不用奢望，因为齐悦食品使用的加工设备全部来自于MUZE的成员企业，专利密布。

    好消息也有，卫强食品和华灿食品似乎没有合并的想法。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阳辉系内部就又多了一个山头，而且存在竞争关系。

    离职率第三高的是世丰集团，21%的员工走人，包括部分主管，或自行创业，或加入其他公司，或不知所踪。简越能接受，老明月系解体后，世丰集团就不是非常稳定。顾世丰肯定发现了不对，所以将15%的股份转给老兄弟，以增强凝聚力。他处事上不是非常公正，不患寡而患不均，难免有人看不开。

    立宇集团的离职率最低，只有3%，而且核心员工很少。老人们都知道，这家公司是小老板起家的企业，不会轻易放弃的。只要熬过混乱期，都能得到充足的回报。简越看到结果时，小小地满足了一把。虽然出去七年，但他的命令老下属们仍然不折不扣地执行。既然你们认我，那我就不客气了。8月22日，他突然开始大规模调整人事安排，如同暴风骤雨。

    立宇集团新设CEO，由董事会主席范立宇兼任，负责大政方针、重大人事任命和大规模投资。虽然这家伙做了一堆的烂事，但立宇集团没有失控，足以证明他的能力相当不错，不能闲置。总裁由何福涛接任，负责日常经营。短短四天的相处，简越就对他充满了好感——拿得起放得下，做事细致，经营能力一流，做得了立宇酒店的老大，做集团总裁不会有大的问题。

    常务副总傅镜弘照旧，立宇农业总裁由技术副总盛丛伦接替；立宇餐饮行政副总虞茹秋升任总裁，女强人不只是嘴巴厉害；立宇商超现任总裁进董事会，采购副总窦洪真接替，这家公司现在根本不愁怎么卖东西，愁的是采购，窦洪真有丰富的采购经验，而且是立宇系的老人；立宇酒店前总裁陈炳泽回归，虽然他没有何福涛出色，但也不差，96年升任总裁后一直忠心耿耿。

    立宇投资常务副总顾媛媛升任总裁，老职位由牛津毕业的硕士花浩铭接替。顾媛媛的脾气虽一般，但很有魄力，能镇住场子；花浩铭业务精湛，知识面宽，性格比较平和，两人搭档没有问题。

    立宇娱乐总裁潘彦吉留任，这家伙长得不怎么样，但能力上佳，放他去做地下生意是暴殄天物。立宇旅游总裁潘建恒留任，他是老人中的老人，一直奋力上进，既有资历，又有能力和忠心，不能亏待。

    通捷集团方面，董事长戚超维正式接任总裁，全权负责公司的运营。立宇物流生意做得不怎样，人才倒不少。一番比拼之后，立宇物流总经理蒋仲哲成为通捷集团常务副总，负责日常事务。立宇物流财务总监张松源进入通捷集团的权力中枢，接替邹浩轩任副总兼财务总监。

    通捷投资总经理熊福邻一直是简越的人，这些年做得不错，加集团副总。常务副总赵克寒是范立宇找来的，背景略有些复杂，不过能力很好，因为他更擅长行政管理，从通捷投资调任集团行政副总。

    海韵集团方面，增设CEO，由普汉咨询挖来的职业经理人祁新岳担任，统管生产之外的事务。尤海成的董事长和总裁职位保留，不过现在是荣衔，以后主要负责生产性事务；原常务副总已去职，海归齐和涛顶上；原行政副总贺海斌降级为行政总监，海韵律师事务所执行董事保留；邹汇轩接任行政副总，统管人力资源部、行政部、法务部和公共关系部。

    齐悦食品现任管理层照旧，业务总监由立宇餐饮业务总监沈家榆接任。技术部正副总监由舒世奇和鲁元海暂代，两人97年就在优立得兼职，熟悉优立得食品的标准和生产线，现在只缺资历。

    世丰集团方面，因其仍在考察期，没有做大的调整，只从Y组调派了一名监事，主要负责其与金桐系成员企业之间的沟通。

    重头戏是齐悦投资。8月24日，简越清洗了Y1部，将略有嫌疑的成员都调去立宇控股任职；任命邹浩轩为齐悦投资董事长，姜承佑为总裁，秦朝迁为常务副总，邬明松为行政副总，邵东贵为副总兼财务总监，始终坚定头脑灵活的前G1组常务副组长吕振威为保安部总监，前G2组组长罗江林为董事长办公室副主任即内务部主任，前X2成员钱国宏为竞争情报部主任，普汉咨询一部主任许守光为人力资源部总监，史启扬为行政部总监，马向荣为公共关系部总监，周竞芳为法务部总监。

    “你肯定还有后手。”邹浩轩说：“我根据你的性格推测，G组绝对不止两个，最起码有三个。”

    简越淡淡地说：“如果MUZE解体，再多的后手又有什么用。心野了，短期内收不回来的。以前他们还顾忌老简，现在我退出简家，他们的敬畏之心肯定大减。瞧，大部分人表面配合，但只要涉及到关键调整，就拖拖拉拉，走一步看一步。”

    邹浩轩犹豫片刻，“我觉得为优茂与柏林闹得不可开交不值得，它不一定能做起来。”

    简越正色道：“你的眼界还需要再开拓一下，柏林想瓦解的不止Umall，还有优立得环境，尤其是后者，它的工作内容远不止名字那么简单。”

    邹浩轩一呆，欲言又止。简越继续：“放心，我架构的体系，没那么容易解体的，去吧，我们现在没空闲聊。”

    邹浩轩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出门，直奔吉洛工业园。简越关上房门，从包里掏出一只U盘，开始上网。防火长城年初已开始运作，金盾工程的建设力度也大大增强，有华语页面的绿橡树是重点封锁对象之一，几乎所有的访问途径都被封住。幸好小红伞强大，给小老板准备了一把强有力的钻头。

    点开新闻页面，草草扫了一遍，没有任何跟MUZE有关的重要新闻。颓然放弃，窝在椅子上发呆。对他来说，真正的暴风雨早就开始了。欧洲央行投降后，欧盟便开始清算在革命中跳得欢和浑水摸鱼的群体。头号目标沃林系势大，又已渗透进波兰的权力中枢，欧盟决定等等，先处理其他团体。为避免社会中下层再次串联，大家各扫门前雪。

    MUZE的主力企业中，MMI比较传统，严格按照欧盟法规做生意，柏林找不到多少漏洞，也不想找，没事；EFEK虽然饱受批评，但大多数德国人希望看到这种变化，没大事；扎赫虽大，但扎赫控股旗下的企业不多，想动手也轮不到柏林动手。真正有危险的是优立得，尤其是Umall和优立得环境。

    华语名为“优茂”的Umall是一家“非常狂妄但值得期待”的企业，它不仅是优立得商超的网上商城和调度中心，还是采购助手、非常规商品电子市场及联系榈利涯的纽带，覆盖范围大于优立得商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优茂是优立得商超的终极形态。

    电子商务现在虽然转冷，但迟早会重新兴旺起来。优立得投资、优立得商超和优茂共同构筑起了强有力的垂直体系，已具有大贸易模式的雏形，能应付现在及未来任何类型的对手的挑战，确保优立得商超在商品流通界的地位。

    欧洲IT业不如美国发达，人才储备严重不足，超级公共企业UDO及合作伙伴几乎抽空了德国民间可用的IT工程师。优茂组建后，也面临着招聘难题，幸好因为历史和业务关系，UDO一直不遗余力地给其提供技术支持。UDO脱出优立得投资的掌控时，优茂的翅膀已经硬了，和优立得商超、榈利涯配合默契。

    与张牙舞爪、霸气十足的大块头兄弟相比，总雇员不到四万的优立得环境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它不是普通的环境工程公司，而是MUZE“堡垒计划”的战略企业，同时涉足了两大领域——人文生态环境工程和自然生态环境工程。纯以技术含量而论，这家公司是MUZE最尖端最前沿的企业，甚至超过了电欧。普通人不知道它的厉害，专业人士可不会等闲视之。在欧洲部分传统势力的眼中，优立得环境研究的玩意很出格，本质上是用科学控制和影响人的思想，必须禁止。

    德国不大，又是战败国，MUZE这样的企业集群会影响国内政治平衡及与欧盟成员国的关系。柏林希望MUZE顾全大局，但MUZE坚持认为现有模式是正常的商业cao作，00年之前欧盟从未提过异议，现在提是竞争对手在使坏。政府应该想办法规范市场竞争，而不是充当某些商业势力的打手。双方一直在拉锯战中，火药味越来越浓。

    拥有庞大现金储备和优利宝的UDO脱出掌控，MUZE的资产负债率迅速超过警戒线，资金链极度紧张。为减轻压力，MUZE以退为进，主动拆分优立得，将农业集团独立为伊珀赫勒，贸易集团和物流集团并入榈利涯，餐饮集团增加第三方采购量。孰料以退为进失败，柏林图穷匕首见，逼迫MUZE拆分战略子公司优茂和优立得环境。

    到8月11日时，经济问题已转变成政治问题。简越强忍不舍，离开慕尼黑前往旧金山。不是害怕引起误会，而是没有必要担心。全功能经济军团不是说说，MUZE的抗压能力远超普通财团。柏林想乘胜追击，一劳永逸，只是幻想。事实也是如此，到8月16时，柏林放弃不容易成功的优茂，将核心议题转到了优立得环境。不过拆分这家企业也不容易，因为它起家之时是一家正常的环境工程公司，变成现在这样的时间很短，不足两年。

    99年7月，来自德国有名的富豪家族腾格尔曼的怪才约翰-施温德格加入优立得环境，成为其研究院院长兼总工程师。10月，一位白手起家的高级工程师费恩-利安德尔带着公司加入优立得环境，迅速用成绩证明了自己，12月接任优立得环境监事会主席。

    埃尔塞当老大的时候，简越没觉得自己的精神有问题；认识施温德格之后，隐隐觉得自己不正常；认识利安德尔之后，终于发现自己有些怪了。三位怪人臭味相投，优立得环境也从一家正常的环境工程公司变成了一家前沿的综合性高科技企业，将大集体与人文生态和自然生态相关的研究及工程力量全部收归麾下。

    MUZE的高管虽多，但与简越称得上朋友的寥寥；他放弃全部的权益后，真正关心的企业屈指可数，其中优立得环境排在第一位。要命的是，这家公司现在确实有些诡异，又是MUZE的战略企业之一，如果柏林加把劲，说不定就飞走了——腾格尔曼家族及关联势力对它很感兴趣，愿出高价接手。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邹浩轩：“赶快上网看看，绿橡树环境板块更新了。”

    简越顾不上细究他是怎么访问绿橡树的，重新登录，轻车熟路进入环境板块，心情立刻大好。拿起手机回拨过去：“浩轩，MUZE没事了，你可以放开手脚了。”

    邹浩轩很惊讶：“上面没写什么东西，就是优立得环境更名为Lesfide，莫非有暗语？”

    简越笑道：“等你忙完了再说，我先去海韵职院看看。”

    挂了电话，拿起酒瓶给自己满上，朝西方敬了一下，“VivaLaLesfide，友谊万岁!”招呼吕振威和两位洋保镖，出发前往海韵职院。暴风雨终于结束了，快乐的日子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