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云越速度（二）

    雷浩平的小心思简越知道，也能理解，可是雷浩平不了解简东阳，又不了解冷风机的具体成本，因此大败亏输，被简东阳彻底占据了主动权。

    亲近人都知道，简东阳这厮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借鸡生蛋。虽然不赖账，但如果发现钱在自己手上可以生更多的蛋，便不喜欢还钱，一直拖到不划算为止。雷浩平精通英语和法语，从没学过德语，不知道简东阳的德语水平。可简越知道，因为他大学除英语外，主要学德语，加上做了多年的德语导游，知道简东阳虽没出过国，但与德国人长期接触，还有关系不错的德国朋友，讲德语时那一股巴伐利亚味老远就能听出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雷浩平低估了简东阳的见识，吃亏难免。简东阳非常重视知识产权，而且小心思一堆，脸皮厚。能自圆其说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不能自圆其说的时候玩厚脸皮。不过雷浩平不是学技术的，跟技术精湛的简东阳谈判时左支右绌，离将他逼到玩厚脸皮的阶段还远得很。

    林弋楠设计的冷风机叫SN-WAC1，意即壮楠（林弋楠自称）设计的一号水蒸发式冷风机，其中的C是cooler，而不是conditioner。SN-WAC1使用了多个自动化模块，三段式降温设计，水帘材料和自动化模块这个年代没有。简越绞尽脑汁，列了多种解决方案，仍不完美。他不熟悉现在国内真实的技术水准，虽然基本结构无误，但细节瑕疵一堆。

    概念设计和批量生产成品不能等同，简东阳拿到图纸后，请高手对SN-WAC1进行了大幅调整，将三段式降温改为三段半结构，并增大了体积，以提升制冷效果和减小制造难度。改造后的SN-WAC1被称为CCA-WAC，意即云越电器的水冷空调，共有三个型号——1，2和3，数字越大，体积和功率越大。外壳由镀锌板制成，带可清洁过滤网、高效率蒸发水帘，还增加了二次蒸发模块和出风湿度控制器，结构有些复杂，制冷效果远比后世常见的便宜冷风机强，而且结实耐用，符合90年代客户的心理需求；运转噪音低，出风量大，称得上是完美的冷风机。缺点也有，对模具和零部件的加工精度有要求，装配相对复杂，小厂很难做好。

    技术一直在进步，WAC1在二十年后正规的家电厂都可以生产，但90年代初能做好的工厂寥寥无几。云越电器刚起步，云越研究院没有招收电器方面的研发工程师。简东阳似乎也没想让集团的工程师参与研发的意思，在沪上另外请了一批人，不用说，肯定又是他的关系，或者关系的关系。袁枫婷开年后一直呆在沪上，没有过来，十有八九是在监工。

    云中鹤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私人研究所去年9月底就立项研发CCA-WAC系列。首先是组件，如长寿命潜水电机、低噪音主电机和风扇叶片、湿度控制器、定时器等等，甚至还优化了进风和出风通道。水帘的设计、材料和生产工艺研发是重中之重，成品非常漂亮，显然模具的精度不低。如果发明纸质水帘的瑞典人过来，肯定会目瞪口呆，在落后的华夏居然会出现如此高效率的复合水帘。

    其次是模具，没有外协，全部由云越模具制作。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姚茂祯是简东阳的朋友和老同事，持有30%的股份，是云越集团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自公司建立起便拥有股份的人。换句话说，姚茂祯从一开始就是云越集团董事会的天然成员，他和简东阳的关系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心腹中的心腹。

    简而言之，云越电器就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组装厂，没有涉及到核心技术。简东阳的小心可想而知，也许从看到图纸的第一眼起，他便决定将核心技术握在自己的手里。这种cao作可以理解，所谓奇货可居，霸道又有些孩子气的云中鹤之前从未想过与人分享，即使是原始设计者亲生侄儿。

    简越看到试制品后琢磨了很长时间，又让雷浩平找了一批专家测算成本，最后颓然放弃，因为专家组给出的成本范围跨度很大，从1500到2200不等，而且都说得头头是道。这些人没有做过生产管理，不知道每个部件的成品率是多少。WAC的零部件又多，因此只能给个大概。

    谈判失败后，简越不甘心，调动立宇组详查，最后发现成本不超过1000，而不是简东阳说的1700。WAC块头大，运输成本每台以平均100来计算，总成本是1800块。简东阳决定将销量最大的WAC1卖3000，毛利率为67%。虽然在雷浩平的眼中很高，值得投资，可是大头被简东阳拿走了。此外，简东阳是做汽车出身的，精擅复杂机器的整体质量控制，如果WAC批量生产，成本包括运输在内也很难过1000。

    范立宇安慰道：“有总比没有好，说起来你真得感谢这次有人捣鬼，不然好处都被你伯父吞了。按照他的一贯风格，只会给你喝点汤。”

    简越一想没错，便放下，再三交代雷浩平妥善处理投资事宜。现在是非常时期，简东阳在平寺镇有平寺人护体，现在连市公安局都不敢过来，伊莫投资在沪上可没有那么多的打手和靠山。

    由于局势比较微妙，伊莫投资和云越集团的合作没有大张旗鼓，将投资进行了分散处理。除通过第三方注资外，伊莫贸易还给云越集团代购了大批的原材料。顾世丰在商场上厮混多年，精通各类掩人耳目的伎俩，轻松完成了任务。

    合作伙伴能力强，简东阳做起事来信心百倍。电器工业园区是去年九月初开建的，当时的云越集团志得意满，完成基础设施建设之后手里还有近亿的现金。云越建筑日夜开工，去年12月完成了厂房建设。云越电器春节前开始安装生产设备，同时培训工人，准备开年大干一场。

    开年的确大干了一场，可惜云越集团是受虐者，不仅政府关系被一扫而空，而且内部一团糟。简东阳焦头烂额之中不忘关心电器工业园建设，节衣缩食购买原材料和生产设备，培训工人，不发工资，仅发生活费。即便如此，由于集团摊子过大，资金仍捉襟见肘，电器公司的仓库里空空如也。更糟的是，由于受不了压力，一些电器公司管理人员和工人辞职了，还偷走了五台试制品。如果不能尽快推出水冷空调，云越电器要么将陷入价格战的漩涡，要么会替别人做嫁衣裳。专利还在审核中，如果竞争对手提前推出，说不定专利局会不予批准。

    意外得到强援，苦于无米之炊的云越电器上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开始严控内外。云越集团市场部和法务部到处寻找被偷走的试制品下落，期望能减小损失。不是没想过报案，但很明显，县公安局和市公安局是不会出力的，只能自己来。希望很渺茫，这个年代网络不发达，人员流动大，没人知道离职的管理人员和工人去哪了。即便如此，集团市场部仍利用先前调查到的资料，派人到家电大厂和一些有较强实力的中小型家电公司打探消息。法务部则顺藤摸瓜，根据离职员工入职时的登记资料，派人回他们老家找寻。

    4月初，市场部在句江一家小家电企业附近打听到了消息，法务部当即派出律师交涉，顺利索回一台试制品，接着又在越明县城一居民的家中找到了第二台。第三台则是在邻省发现的，由于这种机器新颖，做工又非常精良，当地人都以为很值钱，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法务部派人到当地派出所，警察带路，轻松索回，还以盗窃罪将那名工人拘留了一个月。第四台是在省城发现的，同样是居民家中。买赃物的家伙得意洋洋，吹嘘说是售价上万的进口货。让人无语的是，听众居然信以为真。

    与前面四台的顺利相比，第五台试制品一直没有任何线索，市场部分析，机器不是在大厂或研究所手里，就是在居民家中。一般来说，管理人员会选择高价卖到其他公司，而工人一般会将其低价变现。在这个年代，空调是动辄过万的奢侈品，如果能以很低的价格买到一台如此好用的水冷空调，相信很多人都愿意出。

    寻找试制品的过程中，市场部很欣喜地发现水冷空调的口碑相当好，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种家电是进口货，而且价值不菲。简东阳看到报告后很兴奋，要赌就赌大一点，云越集团下属各工厂通力合作，将资源集中到电器公司，开始生产“云越”牌高级家用水冷空调WAC系列，日夜不停。

    事实上简越和简东阳都知道，高级冷风机仍是冷风机，跟真正的空调比不了，必须在山寨货和大厂的同类竞品出现之前捞足利润。用品质打败山寨厂，用专利限制大厂，用供货速度来提升市场占有率，同时树立高端小家电的品牌形象。当品质和速度都是生命的时候，必须提前生产，攒够库存。这种选择对资金的压力非常大，伊莫投资被迫增资5000万，家底一扫而空。直接后果是，向来不喝酒的雷浩平开始喝酒了，很少抽烟的顾世丰烟瘾大了，一直悠哉游哉的余维家开始禁足了。至于简越，只要一想到简东阳这么黑，就要在心底破口大骂。

    有云越建筑养家，云越集团倒不了。既然倒不了，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5月初，简东阳拿出仅剩的500万，开始在各地方电视台做广告。广告很朴实，没有夸大效果，除了常见的套路，就是知名专业机构出具的评测报告，简要介绍了各种温度下与空调的制冷效果对比。

    “3000，仅售3000，保修十年，超低能耗，只要有电的地方就可以用！”饶是如此，销量增长仍很缓慢。简东阳不管不顾，只要有回款便购买原材料继续生产；同时要求员工精益求精，严把质量关，不要让利润在售后中溜走。

    林弋楠的设计水平毋庸置疑，简东阳的质量控制能力上佳，当两者结合，跨越时空的产品在6月初引爆了家电市场。云越电器的库存在三周内全部清空，上门提货的卡车络绎不绝，最后到了以客户付款时间来安排发货顺序的程度。简东阳的态度很坚决，就算供货如此紧张，仍不准云越电器偷工减料，也不准涨价。

    7月初，一辆满载水冷空调的卡车在沪上郊区翻车，货物外包装受损严重。由于云越集团的保修政策，客户仍选择提货，准备让售后服务点修理。买回去之后发现，水冷空调居然能用，而且效果相差无几，其结实程度和包装完善程度让人惊叹。

    报道播出后，“云越”牌水冷空调的订单量节节攀升。简东阳自云越机械成立便开始经营的垂直体系的威力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兄弟工厂之间紧密配合，包括云越职校和云越学院学生在内的7000余人三班倒，产能迅速提高。奈何订单汹涌，发货计划一直排到九月初。

    冷风机是一种季节性很强的小家电，其销售时间在不同纬度各异，但如果出口，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以生产，只是销量大小。简东阳喜欢做外贸，云越集团有专门的进出口公司。WAC系列在国内热销，国外的订货也络绎不绝。截止93年8月31日，云越电器在全球范围内共取得了210余万台的有效订单，总销售额折合人民币约75亿。

    一家建成不足一年的新厂，一个位于山区的工业园区，在五个月内生产了180万台小家电，创造了近60亿的产值。如此先进的设计理念，如此精良的质量控制，如此高效的生产效率，如此大的销售额，每一样都值得大书特书，“云越速度”被赋予了新内容，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迅速响彻全国。至于他们是好心还是恶意，只有天知道，大家的话题迅速转到云越集团的利润率上。

    销售额不是秘密，利润有多少？由于所有的协作都在内部完成，外人没法知道具体利润。唯一知道的是，8月29日，云越集团成立一周年的前夕，简东阳同学专程回沪，给母校送了一面锦旗，上书“恩重如山”，然后捐赠了两亿人民币的巨资用于学科建设。

    这厮如此深情和大手笔，不仅外面的人不理解，沪上T大也很不理解。校长大人接受采访时说，“我被吓着了，捐款的数目和他的态度都把我吓着了。”

    简越很难理解简东阳执拗到极点的出身观念，但这种观念不影响讨钱。伊莫投资该得的30%已通过伊莫贸易的关系户在原材料采购过程中全部返还，剩下的就是他的10%。9月2日上午，云越集团的庆功会结束后，他带齐保镖，亲自上门讨债。

    “你终于来了！”简东阳神色诡异，眼神飘忽，很瘆人。简越心里直发毛，小心翼翼地问：“您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