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再回昆仑
墨清明正坐在案桌前写写画画，察觉到有人进来，他也没有抬头去看。 白若鬼将所有人遣了下去，关上门，悄步走到墨清明的身边，看着他画着的画像，心头剧烈一颤。 师父在画画，而且画的是她，小时候的她，长大的她，没有变化时的她，变得面目全非的她……一幅幅，一张张，那样栩栩如生，如同刻印在了脑子里，刻印在了心上，才能画出这么惟妙惟肖的人。 白若鬼一把将画全部夺到手中，不顾墨清明望过来的目光，看着手中的画，步步后退。 “为什么要画我？”白若鬼强忍着心头的痛，不解地问。 墨清明眉头紧锁，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只是想画，所以画。或许是无聊，或许是想找回过去的美好。 “为什么不回答？”白若鬼几乎要将画纸握碎，“因为你也不知道吗？还是说，你想用这些画来感化我？墨清明，我告诉你，你不用再费任何心机了，我都知道了。你想让我知道的，不想让我知道的，甚至你遗忘的记忆，我全部都知道了。神尊之力就是我，我就是神尊之力。只不过，那股力量被你封印了。如今，只要我把封印解开，我便集齐了六界六尊之力。复活生死簿只是迟早的事。我今晚来，其实是想感谢你的。” 墨清明手中的画笔轰然落下，万年冷漠的眼睛，微微泛红。 突然，一直放在白若鬼这边的昆仑剑穿破修行空间，凭空出现，转眼间到了墨清明的手上。利索的一个转身，锋芒的剑刃直指白若鬼。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白若鬼怔了那么会，走上前，直到昆仑剑的剑刃没入胸膛，鲜血顺着剑刃流淌，滴滴溅落，在地上绽放朵朵鲜红的花。 墨清明的手似乎抖了一下，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是眼眸分外猩红，愈加像是魔。 白若鬼轻轻道：“没有我的同意，你杀不了我，也拿不走我的力量。你能做的，只有袖手旁观，静观其变。如果你愿意，待我复活了我的家乡，我可以把力量全部给你，代价是，你要帮我实现一个心愿。这个心愿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不过你放心，这个心愿，不会太难为你。” 墨清明依然没有言语，只是随着鲜血涌到手边，他的手抖得愈加厉害。数万年来，他从没有在拿剑的时候抖过，从没有。如今这样的窘态，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 面对这样一个女子，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女子，害怕了吗？还是，只是放心不下呢？ 这场布局里，他终是与她走到了尽头，再没有翻身的余力。他只希望，她不要再出事，不要再继续辜负他曾对她的期望了。 “我知道，你其实也不是很反对我复活我的家人，否则，你只要毁了你手里的那颗临界珠，便可以彻底打消我所有的念头。你做不到，因为你对那些死在天火之下的人也有愧疚。既然有愧疚，便该要有所弥补的。墨清明，违背天地法则的事，你做不来，我来做。你只需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便可以了。” 望着白若鬼离去，墨清明经久而立，终了，俯下身，拾起地上那洒落了一地的画，一张一张地拾起，弹去上面的灰层，细心地铺好，放在胸口，放在心上。 她对他而言，到底有多重要，谁能明白？ 接下来的几日，白若鬼专心于破解身上的封印，没有再去见墨清明，也没有再见任何人，只是每日会抽出那么些宝贵的时间用来做吃的，再用法力传送到墨清明的房间。每次感受到他还在的气息，她就会安心许多。 卫念卿在一心一意地看守玉皇大帝，邪毕方在精心地安排门内众人，小黑在安静地睡着，云荒门的人也都很安静，一切都很安详，让她放心。 七日后的凌晨，白若鬼在一片紫光中闭上了七日未休的眼睛，身体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因为损耗太多修为，甚至乱了全身气息，全身气血上涌，不知第多少次涌出满口的鲜血。 无论怎样努力，都还是无法找到那个封印。 到底是怎样的封印，竟让她这样难寻！ 突然，万能仙书渐渐从记忆深处浮出。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让再厉害的人也寻不到踪迹的封印，一定是万能仙书上那一页所记载的那个。虽只是无意见过那么一次，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学，而忽视了它，不屑于学习它。 万能仙书在昆仑殿，她需要回那里一趟，找到万能仙书，找到那个封印之法。 拉开门，看到了蹲在门前的彩小兽。她似乎守在门前许久了。 白若鬼冷道：“你蹲在我门前做什么？” 彩小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慌张地解释道：“自从恩人让王负责看守玉皇大帝，王就每天兢兢业业地守着那个玉皇大帝，再不与小兽玩了。小兽无聊，就想来找恩人玩，没想到恩人一直在屋子里，总是不出来，恩人都在做什么啊？”注意到白若鬼嘴角的血迹，又惊道，“啊，你……你吐血了，而且脸色这样不好，你没事吧？” 看着彩小兽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模样，白若鬼心头微动，连忙擦去嘴角的血迹，摇摇头，想要离去，却被彩小兽拉住了衣角。 彩小兽好奇道：“恩人这是要去哪里？带上我好不好？” 白若鬼转身看她，摇了摇头，“我要去一趟昆仑，很快回来。” 彩小兽连忙道：“你要外出？不需要和王说一声吗？王很担心你的……” 白若鬼摸了摸彩小兽的头，目光柔和，“不用，我此行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知道你的王会担心我，所以更加不能让他知道。小兽会帮我保守这个秘密的，对不对？” 彩小兽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认真地点了点头。 白若鬼欣慰地笑了笑，化作一道黑光，飞入空中。她很努力地隐去所有的气息，从云荒门出去，没有惊动一个妖魔神仙。 快速闪电的速度，到达昆仑殿，只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因为事先千里传讯给了昆仑殿代替她的红幽，所以刚刚在昆仑殿门前站稳脚，红幽便携着大白小白两个小灵妖迎了出来。 看到大白小白又恢复成以前的妖怪模样，白若鬼有些惊讶，然而为了不让身份暴露，也不敢多问什么。 红幽紧紧拉住白若鬼的手，担心道：“听说玉皇大帝亲自率领仙界众将士去捕杀你，几乎所有修仙之人也都去杀你了，我都快担心死了。看到你如今安然无恙，我可算松了口气。对了，我哥呢？我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白若鬼安慰道：“他也很好，一根毫毛没有少。” 红幽彻底卸下了紧张，“你回来这里，也就是说所有的事都解决了吗？” 白若鬼摇了摇头，“没有，我回来只是想要拿一样东西的。老师不用担心，一切很快就结束，我会让你们所有人安安全全地回家。” 大白小白这时手拉着手走过来，碰了碰白若鬼的腿，颤颤地问：“你……你是鬼鬼吗？” 白若鬼几乎从头到脚地一震，低头看了看几乎要哭了的大白小白，又抬头看了看红幽。 红幽有些尴尬道：“我终究不是你，也代替不了你，来昆仑殿的第二日，便被大白小白识破了身份。大白小白每天每天每天在我耳边唠叨着你和那个墨清明，不久前你传音给我说要回来，我便忍不住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两个了。” 白若鬼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那份愧疚，俯下身，把两个白白的胡萝卜小妖怪揽入怀里，紧紧抱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大白小白也强忍着眼泪，微笑着，安慰似的拍拍白若鬼的背，“没事的，鬼鬼，我们已经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你和尊上，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就很好很好了。” 看着已经长大的大白小白，白若鬼破涕为笑，明明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已经长大了。 他们两个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想问她，可是，他们都忍住了，他们是真的长大了。 白若鬼没有太多的时间逗留在这里，所以不得不抛下大白小白，快速地前往过去住的地方找寻万能仙书，红幽连忙跟上。 路上，红幽与白若鬼道：“你还记得百里天衡吗？” 百里哥哥白若鬼心头一颤，苦笑怎么可能不记得她的百里哥哥，“自然记得，怎么了？” 红幽无奈道：“他明明已经是蜀山的掌门，却不知为何不在蜀山好好待着，天天跑来这里道要找你，因把我当做了你，故天天便是来缠着我。我因怕身份识破，天天躲着他不见，他却变本加厉，每日每日送一大堆东西过来，敲着昆仑殿的大门要见我。我有点担心……” 白若鬼闻此脸色微微发颤，她自然知道她的百里哥哥有多么在乎自己，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唯一会和她真正站在同一个角度的人，正因为如此，更加不能让他知道真相，让他成为自己的一员，以百里哥哥的性格和身份，他若知道真相，若参与其中，定会万劫不复。 她已经害了够多的人，牵扯了够多的人，不能再让百里哥哥也牵扯其中。她要保护他，保护所有人。 “我很快结束，真的会很快结束这一切，所以，红幽老师，求你，求你一定要帮我向百里哥哥保守这个秘密。等到一切结束，一切恢复正常，我会亲自向百里哥哥解释清楚。” “我明白，你这是想保护他。”红幽拉住了白若鬼，摸着她那张已经不复当初的脸，目光怜悯，“可他未必懂你。” “我不求他懂我，我只求他好好地活。” “白若鬼，你……你对他……” “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亲人。而且，他无数次帮助我，救过我的性命。如果没有他，我早就和家人一起死在那场天火里。他对我的意义，太多不同于他人。我只知道，我想尽我所能保护他。” “那墨清明呢？” 白若鬼愣住，手渐渐握成拳头，心里某处痛得无法呼吸，“我不知道……” 终于到达以前居住的房间。一层不变的摆设，干净没有灰尘，如同它的主人从来不曾离开过。 拿起万能仙书的刹那，过往一幅幅熟悉的画面袭来，令人猝不及防。 好想能够在这里再待一些时间，和大白小白尊上再一起吃一顿饭。 收起万能仙书，以及过往那些记忆，白若鬼迅速地离去。 大白小白一直守在昆仑殿大门前，等着和红幽一起，给白若鬼送别。 白若鬼刚刚站稳，大白小白便一起扑了过来，将白若鬼紧紧拥抱，舍不得分开。他们知道，他们的鬼鬼和尊上一定发生了很大很大的事，大到他们两个连承担知道的能力都没有。所以他们不问，他们忍着不去知道，他们只想等着鬼鬼尊上还有零蛋，什么时候能一起回来，再和过去那样一起生活。 “大白小白听话，我得走了。”白若鬼想要拉开大白小白，可是使不出一点力气。 最终红幽一把将大白小白抓到身边，气道：“够了，你们两个不是长大了吗？怎么可以还这么粘人？你们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你们的鬼鬼很头疼？” “对不起……”大白小白羞愧地拉着脑袋，泪水颗颗滑落。 白若鬼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只会平添大白小白离别的悲伤，正欲快速离去，突然一股浓烈的杀气震慑得她没能迈出脚步。 一把黑色的剑刺破天际而来，以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刺到她的胸前。只是，最终刺入的不是她的胸膛，而是挡在她面前的红幽老师的胸膛。 “为什么……”持着黑剑的男子不解地问，“小鬼，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保护我的杀师仇人？” 红幽苍白着脸摇了摇头，“百里天衡，你不能杀她。杀了她，你会后悔的。” 百里天衡猛然拔出剑，看着他的小鬼身上血流不止，心头大痛，想上前扶她，却又被她拒之千里。他萧条地站在哪里，不知该哭该笑，喃喃：“我怎么会后悔！她杀了我的师父，便该以命相偿！小鬼，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站在百里哥哥的仇人身边……” 百里哥哥……白若鬼看得心酸，一边帮红幽疗伤，一边平静地解释道：“事到如今，不论你相信不相信，你的师父，不是我杀的。我也从没想过要去杀你的师父。不过，人虽不是我杀，我却也有责任，所以，我会弥补……” “弥补？”百里天衡打断道，冷笑的声音可怕至极，“你能弥补什么？不论如何，我百里天衡此生定要杀你，以为亡师报仇雪恨！” “够了！”红幽站起身来，将白若鬼紧紧护在身后，“百里天衡，只要我在，你就休想伤她！要杀她，除非你先杀了我！” “小鬼，你！”百里天衡只觉得气血上涌，手中的黑剑嗡嗡作响，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轻易出鞘，冰冷的目光看向白若鬼，“你个魔头，我是不知道你给我的小鬼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样护你！不过，你记得，我百里天衡说过，终有一天，一定会杀了你！” 白若鬼静静地看着那个曾经最亲切的人，“你不会杀我。” 百里哥哥，你不会杀我的。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想杀我，你也不会杀我的。 大白小白在一旁看得瑟瑟发抖，想要插嘴，却又被百里天衡凶戾的模样吓得张不开口。 “我不会杀你？你疯了！”百里天衡大笑了两声，转身离去。 本来打算今天好好地和小鬼叙叙旧的，没想到竟然被这么一个家伙给搅和了，真是可气！眼下实在再没有叙旧的心情，待明日再来向小鬼道歉吧。 在白若鬼的治疗下，红幽受的剑伤很快便得以恢复。 “他手下留情了，否则我现在怕已经一命呜呼。”红幽心有余悸道。 白若鬼点了点头，“其实你方才不用为我挡那一剑的，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杀得了我。” 红幽苦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毕竟……你是我哥唯一真心喜欢的人。” “……”白若鬼有些愣住。 红幽想了想，继续道：“之前我还有所犹豫，该不该与你说。经历方才的事后，我觉得我该与你说一说。白若鬼，墨清明也好，百里天衡也好，他们显然都不可能是你的归宿。这个世上，没有人真正地爱你，除了我哥。我了解我哥，他是打从心里喜欢着你，爱着你，甚至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所以，等一切结束后，你和我哥一起回我魔界生活好不好？我哥这一生从没有爱过一个女子，你是他第一个真心爱上的女子，也会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我知道，你也许没有我哥爱你那样爱着他。不过我哥不会在乎，我也不在乎。” “可我在乎。”白若鬼淡淡道，“而且，你误会你哥了。” 红幽：“……” 回到云荒门，天色已黑。看了一眼依然兢兢业业守在云荒门上空云层上那乌压压一片的神仙，白若鬼迅速地飞了进去。 云荒门内依然出奇地安静，显然彩小兽把她出去的秘密保守得很好。 回到房间，烛光下，白若鬼翻开了万能仙书，凭借着过去的记忆，寻到了记载诸多封印之法的那页。 鹣鲽咒封。 四个大字牢牢地吸住了全部的注意力，颤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注解小字上： 以情封情，以身相连，鹣鲽情深，相忘无觉，生死方分。 什么……意思…… 白若鬼几乎不能相信，不能相信。 风吹灭了屋内的灯火，却有金色的光华自白若鬼的身上升腾，伴随着阵阵电闪雷鸣，一道上古的咒术自白若鬼脚下而起，溢满了整个屋子，瞬间延伸到天际，惊动了九州神灵。 一袭白衣屹立在夜空下的屋檐上，默默注视着天空中那亘古难见的奇景，身上隐隐有光华飘出，伴随着那些他一点也不想要的记忆，从黑暗中，从四面八方，不可阻止的，涌出。 六界之中，也只有他认得出，那是鹣鲽解封之法。 一切将随着这个上古封印的解开，走向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