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谁念西风独自凉 上
“爹爹,我怕,哥哥怎么还不来呢?路上不会遇到危险了吧?”破庙的残垣断壁下,玉诺紧紧缩在陆昭林怀里,寒冷的夜风吹得他手脚冰凉。 陆昭林拍着儿子尚未启口,老九已经出声宽慰,“小公子放心吧,主子一向机智勇敢,肯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咱们再多等一刻,主子也吩咐过,如果他不能按时赶来同咱们会合,叫咱们先沿路向西走,等出了楚国边境再说。来,这里有些馍馍,昭林老爷和小公子都吃一点儿,吃饱了有了力气,咱们还要赶夜路呢!” 老九说着把包袱里预备好的白面馍馍掏出来递给这对父子。陆昭林和玉诺一人拿了一个,慢慢抬手放在嘴边,然后不约而同地又都叹了口气,将馍馍塞回了包袱。 他们一心牵挂楚玉晶的安危,此时便是珍馐美味也难以下咽。陆昭林紧皱着眉,“玉晶这步棋实在太凶险,我们父子是冷宫里的罪人,迟迟不回去难免惹人怀疑,估计此刻满城的兵马都在搜捕我们呢。” “昭林老爷,主子说今儿是兵部尚书的婚礼,有头有脸的武将都去喝喜酒,所以今儿锦阳城的防备是最松散的。你放心吧,现在我们已经位于城外十里坡,就算那些官兵发现你们不见了,也会先在城内搜捕的。刚才我们出城的时候官兵也没怎么盘查,可见我们的行踪还没暴露。” 老九的语气很笃定,然她话音刚落,忽然破庙外传来一阵阵马匹的嘶叫,还有无数的脚步声呐喊声震得地皮都颤动。连串的火把映得半边天亮如白昼。楚太女楚嫣然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庙门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赶紧缴械投降,本太女还可以饶你们不死!” “怎么办!”陆昭林一把搂紧了玉诺。老九不知楚嫣然是如何寻来的,心想自己的行动应该万无一失才对。她飘身到门口向外张望,外面围满了官兵,强行突围毫无胜算。 老九蹙着眉发愁,忽然,她发现台阶的阴暗处有微微磷光闪耀。一路奔至陆昭林和玉诺身边,磷光断断续续若隐若现。老九一惊,不由分说扳起玉诺的脚就看他的鞋底。玉诺惊呼了一声,老九此刻也已看清楚不仅玉诺的鞋底,就连他小衣裤的滚边上都有残存的磷光粉痕迹。 老九沮丧地猛捶了一下脑袋。百密一疏啊!原来梅卿为了防止陆昭林父子逃走,送他们出宫之前美其名曰给他们换新衣裳新鞋,实则却把厚厚的磷光粉涂在了他们的鞋底。这磷光粉上面有石灰和黄土的掩盖,白天走路看不明显,但夜里就会有隐隐的光芒散出来,怪不得楚嫣然一路追踪,这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迹。 老九感叹一声,大势已去,然唯一侥幸的是,楚嫣然过于心急,楚玉晶此刻还没现身,四个人里总算能跑出一个。 楚嫣然又在外头高声喊话,“陆昭林,陆玉诺,你们就别躲了,本太女知道你们在里面,速速滚出来受缚,不然刀剑无眼,等官兵冲进去的时候你们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怎么办?爹爹,我怕,我好怕!”玉诺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平时他就最害怕楚嫣然盯着他的模样,此刻听到楚嫣然的威吓,玉诺的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老九在心里咬了咬牙,“昭林老爷,小公子,事到如今,咱们也只有冲出去杀它一条血路……” “不!”陆昭林抓住了老九的手臂,“九姑娘,我们父子的命微不足息,既然已经无处可逃,我们认了。玉晶现在生死未卜,我求你,无论如何找到他并保护他离开楚国,以后都不要再回来!这样,纵然我们父子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不行!我答应过主子要拼死保护你们,危急关头我怎么能丢下你们不管!再说,这也不符合江湖道义,不是侠义之人所为呀!” “九姑娘,我们不值得你为我们搭上性命。你看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就算跟你冲出去也只会成为你的拖累。你快走吧,现在还来得及。记住我的话,保住玉晶就等于保住了我们!九姑娘,你快走呀!如果你再不走,我可就要自尽在你面前了!”陆昭林说着一把拔下头上的竹簪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老九大惊失色,“昭林老爷,你要干什么!你可别做傻事!” “走!去找玉晶!走呀!”陆昭林一边喊着一边把竹簪又压下了几分,他的脖子已经被竹簪划破,血流了下来,殷红的叫人心疼。 老九掩面背过身去,外头楚嫣然已经等不及,派兵攻进了破庙。老九跃上横梁躲避起来,她眼睁睁看着陆昭林和玉诺被人五花大绑推了出去。而此时此刻,楚玉晶的马再拐过一个山坳就要抵达会合地点。 “主子!”一个黑影朝楚玉晶扑来,楚玉晶本能地扯住了缰绳,而人却已经被老九拉下了马。 “九姨,你做什么呢!”楚玉晶又惊又怒,老九出手如电,迅速封住了他几处大xue,其中包括哑xue,并将他和马匹都掩进了一侧的树林中。 很快,以楚嫣然为首,一队官兵押着囚车出现在楚玉晶的视线里。楚玉晶满脸惊惶,陆昭林和玉诺都被反绑着,嘴里塞了破布,相互依偎着靠在囚车里。 老九压低了声音,“梅卿在昭林老爷他们的鞋底涂了磷粉,是属下疏忽没有发现,结果曝露了行踪。昭林老爷以死相逼,叫我把主子带出楚国。主子,属下知道您不可能乖乖和属下走,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属下只有用强,暂时得罪了!” 她单手一劈,楚玉晶眼前一黑,身子歪倒在老九怀里。等楚嫣然的人马消失在视线中,老九痛心地将楚玉晶放在马背上,牵着马流着泪沿路向西而去。 昌泽宫内,楚嫣然在向楚皇禀奏,“母皇,果不出您所料,老七胆大包天,真的把陆氏父子从冷宫骗出来然后派人救走,幸好梅卿按您的吩咐在陆氏父子的新鞋底涂了大量的磷粉,现在陆氏父子已经被抓回来了,儿臣想请示母皇该怎么处置?” “那个逆子人呢?” “还在搜捕中。母皇,老七暗中将刘尚书的儿子灌了药伪装成自己拜堂入洞房,刘尚书气晕了过去,现在儿臣调集军队全城搜捕,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他不会那么轻易犯在你手里的。不过既然有了陆氏父子这对贱人在手,朕相信老七一定会来自投罗网。嫣然,你命人在宫门口准备两只木笼,把那对贱人关进去。并且贴出告示,老七第一天黄昏前不来自首,就打陆氏一百鞭,第二天黄昏前不来自首,再打那小的一百鞭。如果第三日黄昏前老七还不来自首,就把陆氏父子剥去衣衫绑在囚车里游街示众,然后凌迟处死。去吧!” “是,儿臣遵旨!”楚皇的旨意何其残忍,楚嫣然却面不改色,甚至发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梅卿在旁听得心里发毛,见楚皇指了指茶杯,忙起身端了递给她,“皇上,臣侍想不通,皇上是怎么发觉七皇子要逃走的?” “哼,普天之下,没有谁比朕更了解朕这些子女。老七从小就是个心性高骨头硬的人,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轻易妥协。当初朕拿婚事试探他,他答应得那么爽快朕就已经疑心了。况且,朕逼问他是不是出卖过无影暗卫,他提出的证人都死无对证,朕一直半信半疑,十天前,朕见到了一个人,终于敢断定老七是在说谎。” “哦?是什么人这么有本事能叫七皇子原形毕露啊?” “金世渊,你出来吧。”楚皇拍了拍手,一直躲在暗处的金世渊从屏风后闪出身来跪倒,“属下叩见皇上、梅卿。” “金世渊,你说七皇子已经失身给贺兰宁婉一事不会是你为了逃避罪责信口雌黄吧?”临上花轿前,有专门的教习公公给楚玉晶验身,守宫砂处的红点还很鲜艳。 金世渊朝上磕了一个头,“皇上明鉴,等抓到七皇子之后,陛下可派人查验七皇子手臂上的红点是不是蝾螈血,如果属下有半句虚言,属下甘愿腰斩弃市。” “好,朕就信你这一次。如果七皇子真的叛国投敌,失贞于贺兰宁婉,朕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至于你,在所言属实的情况下,朕会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除掉贺兰宁婉,一切罪责一笔勾销,否则,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无影暗卫也是一辈子不会放过你的。”…… 木笼摆放在楚宫外已经超过两天了,陆昭林和玉诺都因为受刑过重奄奄一息。第三天黄昏的时候,楚嫣然命人将玉诺抬了出来,清洗干净后送去了太女宫的偏殿。 玉诺未着寸缕,双手被铁铐铐在床头,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楚嫣然命人用丝绢塞住了他的嘴。楚嫣然屏退了侍从,走到床榻边自顾自除去外敞。玉诺身上布满了鞭痕,交错的伤口更能激发楚嫣然的欲望,而玉诺楚楚可怜的姿态也更令楚嫣然感到满足。
楚嫣然坐下来,手指轻轻抚着玉诺的脸,啧啧道:“可惜了,这样一个标志的小美人儿明天就会被凌迟处死。话说回来,你知道凌迟处死是怎么一回事吗?本宫告诉你,刽子手会用刀将你身上的rou一片一片割下来,一共一百二十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最后一刀你才会咽气。整个过程会叫你疼痛难忍,痛不欲生,偏偏又死不了……” “呜……,呜……,呜……”玉诺听了楚嫣然的解释惊恐万状,脸色惨白,浑身战栗。 楚嫣然用手拍着玉诺的脸哈哈大笑,“怎么,害怕了?如果害怕你大可求本宫啊!只要你今晚好好伺候本宫,本宫明早就帮你求情,叫你可以不必死,叫你可以留在本宫身边做本宫的奴才,还可以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有人伺候。” 这样优厚的条件摆出来,楚嫣然觉得玉诺除非是傻子,否则一定会忙不迭答应。然而,玉诺停住了呜咽,将头侧向一边不再看她,任凭她怎么说也都一动不动。 楚嫣然失去耐心之后勃然大怒,她忿忿一掌扫了玉诺一记耳光,鲜血顺着丝绢渗了出来,玉诺闷哼了一声,垂下眼帘。 楚嫣然怒骂道:“不知死活的小贱种!本宫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爹背妻**,原本就该‘穿桩’处死,这些年将你们关押在冷宫留你们一条狗命便宜了你们,你还真把自己当作三贞九烈的官宦子弟了。哼!好,你有骨气,本宫倒要看看,一会儿你是怎么摇尾乞怜求本宫宠你的。” 她说罢大声吩咐道:“来人,把药拿上来。” “是。殿下,药来了。”有侍从躬着身子低着头捧着几个药瓶走了进来。楚嫣然顺手拿起一个,看了看不对,又抄起另一个,还不对。 楚嫣然瞪着眼睛,“混帐东西,这点小事儿也干不好,皮又痒了?”说话间,那内侍抬起脸来,一双犀利的眼眸喷着火,嘴角却是似笑非笑,“大皇姐,不要动怒嘛,咱们有话好好说!” “老七……”楚嫣然愣神儿的功夫,楚玉晶已经掀了托盘,银光闪闪的匕首亮了出来。 楚嫣然武功本也不差,此刻却败在疏于防范,叫楚玉晶一个擒拿手按住了肩膀,匕首的刃子离她的脖子也就只剩一寸了。 “老七,有话咱们真要好好说,自家姐弟何必动刀动枪的?”楚嫣然挺会随机应变,那话音和语调好像楚玉晶果真委屈了她似的。楚玉晶哼了一声,抬手点了楚嫣然的xue道,这才撤开匕首走到床头劈断了玉诺的铁铐。 “玉诺,哥哥来晚了,哥哥对不起你……”看着玉诺遍体鳞伤,楚玉晶都不敢碰他。 “哥哥……”玉诺攀在楚玉晶肩上止不住哭泣,声音还带着颤抖,“哥哥,去救救爹爹,他也挨了打,浑身都是伤。” “玉诺乖,来,先把衣服穿好,哥哥带你走,再去救爹爹。”楚玉晶自三日前被老九带走,本来是一路向西的,但是他心里着实放下不父亲和弟弟,于是骗老九自己要解手,趁机打晕了老九往锦阳返。他看到告示的时候陆昭林已经被用了刑,楚玉晶在楚宫外徘徊了一天,心想如果真的自首,自己、父亲、连同弟弟一个也活不成了。他猜测楚嫣然对玉诺有歹意,一定会在处决父子二人之前对玉诺不轨,于是他冒了风险混进太女宫,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因为楚嫣然意图施暴的时候防范意识是最松懈的。 楚嫣然的袍子对于玉诺来说有点肥大,但总算可以蔽体。 楚玉晶对楚嫣然冷笑,“还要烦劳皇太女殿下亲自护送咱们兄弟出锦阳,另外,用皇太女殿下的命交换我爹的命,这个买卖皇上一定不亏的。” “老七,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呀。只可惜,你觉得你可以轻易离开太女宫吗?你以为本宫会任你挟持吗?母皇说得没错,陆氏父子就是你最大的软肋,今天你来得了,但实际上却已经出不去了!”楚嫣然不慌不忙,一声干笑之后冲着床帏喊,“金师傅,还不速速把这个叛贼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