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三十七 身世悠悠何足问 中

三十七 身世悠悠何足问 中

    “凤儿!”

    “淑君!”

    “淑君殿下!”白玉彦、关冷烟和兰若晴以及在场众人都惊慌失措的奔了过来,然凤雏并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他先是对宁婉摇摇头,再慢慢转回头。

    一具尸体扑通倒地,说是尸体,因为那箭尖涂有剧毒,中箭的人顷刻间面色发黑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红绫大口的喘着气,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苍白的好比蜡纸。方才情急之下,他急中生智,爆发了最后一丝气力将墨黛瞬间扔了出去,替凤雏和宁婉抵挡了这一箭。

    射箭之人用心歹毒,箭上涂毒,又是趁宁婉不备,分明就是处心积虑置宁婉于死地。

    倘若真的是宁婉或者凤雏之中任何一个人不幸中箭,后果都不堪设想,都会为唐国带来不可预计的动荡。

    关冷烟指挥侍卫们从毒箭射来的方向开始搜捕刺客。现在的东宫已经完全封锁,一只鸟都不会轻易的飞出去。沈傲卿和水月彤萱更带着禁卫军对在场宾客进行盘查,特别是魏国使团,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唯独少了那个在慕容颖轩驻颜汤里下药和交给墨黛铃铛的假花容。

    毫无疑问,这个伪装成花容的人和方才放冷箭的人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宁婉下令,全东宫搜捕假花容,一旦发现可疑之人就地扣押,如敢反抗,格杀勿论。

    凤雏将目光从恐怖的尸身上移开,感激的望着红绫,对他躬身一拜,“大恩大德凤雏铭记在心,多谢公子你的救命之恩,今后若有任何差遣,凤雏无不从命。”

    “凤淑君您不用客气,保护皇太女殿下原也是奴才此行的目的,因为……”红绫想把余晖吩咐他的事情都转告宁婉,但此时只觉得双眼发黑,身子摇摇欲坠。

    “你怎么样?”宁婉抢步过去扶住他。红绫勉强一笑,将紧紧攥着的两封信函用力塞进宁婉手里,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他咬着牙拼命挤出几个字,“少主,求您救救主人吧……”

    “皇太女殿下,陛下已经就寝了,您可不能进去!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此时已经是三更,凤藻宫栖凤殿的内侍被宁婉的叩门声惊醒,睡眼惺忪的出来回话。

    “本宫有重要的事一定要面见陛下,事态紧急,必须现在就见!”宁婉面容焦虑,她怀里揣着红绫呈递的带血的信函,其中一封是给贺兰敏德的,她不能擅自拆开。而另一封则是给自己的,可能是唯恐落入他人之手会泄露秘密,信上只有八个字,“去找唐王,问明一切。”

    问明什么?慕容毓叫自己去找贺兰敏德究竟问什么?而红绫重伤昏迷,昏厥前对自己那般奇怪的称呼原因又何在?按理,红绫一向不离慕容毓的左右,他说受慕容毓之命来保护自己,又恳求自己营救慕容毓,难道慕容毓遭遇了什么危险?

    宁婉满腹疑惑,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太过扑朔迷离,叫她一点头绪也没有。如果慕容毓的话还可以相信,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见到母亲贺兰敏德,寻找一个事情的真相。

    内侍犹豫着,“皇太女殿下,不是奴才们故意为难,今晚敏卿殿下侍寝,您现在进去的确有点不方便……”

    “不管谁在,本宫都要即刻晋见陛下,这是国家大事片刻延误不得,本宫相信敏卿也不会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你们速速去通传吧!”宁婉的口气不容置喙,栖凤殿的内侍还是第一次见到宁婉如此强硬的态度,相互对视了几眼,便不再顶撞转身进殿去禀报。

    不多时,廖湖玉领着人从殿内脚步匆匆地奔出来,看到宁婉的霎那,廖湖玉先躬了躬身,“皇太女殿下安好。”

    “敏卿安好。敏卿,本宫不是来存心打扰的,实在有迫不得已的事情要即刻晋见陛下。”宁婉说着将慕容毓给贺兰敏德的书信递了过去,“烦劳敏卿把这封信当面呈给陛下,本宫在此静候佳音。”

    “好,请殿下稍候。”廖湖玉接过书信,淡淡一笑,给了宁婉一个安心的眼神。很快,他再次出来,对宁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陛下宣您进去。”

    “多谢。”走进殿门后,侍从们都被勒令留在殿外。宁婉压低声音对廖湖玉说:“对不住,若不是今晚上真出了大事,本宫决不会来搅你的好日子。”

    “呵呵,殿下不用介意,其实,自从陛下被平王谋反之事气得卧床不起后,几乎已经断了所有情事。今夜传湖玉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找个人聊天解闷儿。”廖湖玉刻意和宁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的话音儿不高,却刚好可以使宁婉听得清楚。“殿下,贵君一直装病,最近丽君经常来凤藻宫走动,殿下泉川定盟的这段日子雍王也常来看望陛下。殿下自个儿心里有个数吧。”

    廖湖玉说完便推开内殿的门,宁婉驱步至榻前跪倒行礼,“母皇,儿臣深夜叨扰罪该万死,但却有不得不来的缘故。”

    “朕知道,快平身。”贺兰敏德靠在床榻上,对宁婉招了招手,“来,坐到朕身边来。”

    “是。”宁婉走到榻边,坐在绣墩上。廖湖玉不等贺兰敏德发话,已经很识趣儿的行礼告退。贺兰敏德故意加重了口气,“敏卿,今晚的事不许跟任何人提及,否则……”

    “臣侍明白,臣侍侍寝后离开凤藻宫,没有见过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只言片语。”廖湖玉说完躬身退下。贺兰敏德手里捏着方才廖湖玉转呈的书信,盯着宁婉,“这信你是怎么得到的?”

    “是魏国镇国摄政王身边的天龙暗尉红绫交给儿臣的,而且若不是他来的及时,儿臣此刻恐怕已经再见不到母皇了。”宁婉将大婚洞房之内慕容颖轩被人下蛊行刺、红绫带伤营救以及有刺客暗中施放毒箭的经过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贺兰敏德的脸色越来越差,当听到宁婉复述出红绫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时,她忍不住手颤抖了一下,重重叹了口气,眼眸中流露出十分忧虑的神色。

    她将慕容毓给她的书信塞进宁婉手里,宁婉展开那被母亲不知揉了多少遍的信纸,上面也只有一行字,“告诉她真相。”

    “她”就是指自己吧。所谓的“真相”又是什么?宁婉带着深切的疑惑凝望着贺兰敏德的眼睛。她预感到一定有个惊天的秘密即将被揭破,而自己很可能就是这惊天秘密中最重要的一环。

    贺兰敏德在思忖片刻之后终于开口,“孩子,母皇先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一切还要从魏炀帝被诅咒开始讲起。”

    魏炀帝,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纯字,魏国第十九代君主,在位三十八年。魏炀帝年轻时喜好狩猎,每每围猎,狩猎场中的野兽总是一个不留最后全部都会被她射杀。在她登基的第三年,她前往围场狩猎,追逐一只梅花鹿到了一条小溪边。就在她准备射杀那梅花鹿时,忽然从树林中奔出一个少年护住了那梅花鹿。少年恳求魏炀帝放梅花鹿一条生路,并说甘愿入宫侍奉魏炀帝以换取梅花鹿的性命。魏炀帝见那少年姿容俊俏十分喜爱,便满口应承他,将他带回后宫加以宠幸。少年对魏炀帝言听计从,既不反抗也不顶撞,因此很快被册封为一品的荣君。然而就在册封大典上,有制衣署上呈一件鹿皮斗篷。少年见后大惊失色,立刻质问这是不是那只梅花鹿的皮毛。制衣署答曰不假。

    少年伤心的看着魏炀帝说:“皇上答应我不会杀那梅花鹿,为何出尔反尔?”

    魏炀帝哄那少年,“梅花鹿不过是一牲畜,爱卿何必为之难过。再说,寡人上次的确答应你放过那只梅花鹿,事后再捕杀之,也不能算是出尔反尔吧!”

    “你!”少年一时气结,不顾众目睽睽,公然顶撞道:“皇上身为君主,岂能欺骗我这个夫孺之辈?今日皇上可以骗我,将来就可以骗大臣骗百姓骗天下人!”

    “你说什么!你竟敢当场指摘寡人的不是!真是太放肆了!”从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同向来说一不二执掌生杀大权的魏炀帝讲话,魏炀帝大怒,点指少年威胁道:“寡人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赶快跪地认错。不然,寡人将你绑缚午门斩首示众!”

    “就算被你斩首,也好过陪伴你这样一个言而无信的昏君!”少年抵死不从,魏炀帝果然命人将其推出午门斩首。少年被绑缚后押跪于刑台之上,魏炀帝亲自监斩。

    少年怒视她道:“昏君!你素日杀孽深重,今日斩我,我也是冤屈而死,死后怨愤难平,总有一日会同那些被你冤死的魂魄一起来找你索命。况且你嗜杀成性,残暴不仁,天自会亡你。慕容纯,你广纳后宫无非是为了诞育子嗣传宗接代,今我诅咒你无论有再多的内宠,这一生也只有男嗣绝无女嗣,无人可承帝位。而以后你们魏国在位的皇帝同你一样,都生不出女儿,除非江山易主!哈哈哈哈哈……”

    “在少年激荡的笑声中,鬼头刀砍下了他的头颅。据说少年的尸体被弃于荒野不准埋葬,当夜魏炀帝噩梦连连,无法安睡,一闭眼都是少年的诅咒声。三日后,魏炀帝终于不胜其烦,派人去查看尸首。回来人禀奏,少年的尸身已经不见踪迹,弃尸之所立了一座坟冢,坟冢旁有一群美丽的梅花鹿为少年守护,驱赶不走。”贺兰敏德说到此处微微停顿,她拉起了宁婉的手,“孩子,这个故事虽然只是传说,但自此之后,魏炀帝真的没有生出女儿来。她是一个很要面子的皇帝,所以即便只有两个儿子,也对外宣称生了两个女儿。并且她杀掉了那两个儿子的父亲,将两个儿子都当做女儿来养。等这两个儿子长大成人之后,其中一个登基为皇,另一个就册封为齐嘉亲王,后来又加封为摄政王。”

    “母皇您的意思是魏宣王慕容祁和魏国摄政王慕容毓都是男子?”这个消息令宁婉无比震撼,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有些发呆。

    贺兰敏德点头,“这传说出自当局之人的亲口,绝无虚假。”

    “原来如此。”宁婉终于明白慕容毓为何总在不停的杀掉给他侍寝的男子,又为何这么多年只有余晖一人相伴。诚然,也惟有如此,他才能隐瞒是男人家的身份。

    不过……,宁婉瞬间想起了慕容颖轩,眉头紧蹙,“母皇,儿臣不解,如果那慕容祁是男子,凤虞又是怎么为他生儿育女的呢?魏国毕竟曾有位皇太女,也有位皇子呀。”

    “这件事具体怎么办成的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恐怕只有慕容祁和凤虞他们两个最清楚。”贺兰敏德微微一笑,“朕也只是猜测,在宫闱之中为了掩盖身份,要抱养两个孩子来滥竽充数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慕容祁本身也是男子,也可以生育子女,所以关于魏国皇太女和皇子的真实身份只有日后向阿毓求证才能清楚。”

    “阿毓?”宁婉心里猛地一颤。这样暧昧的称呼从贺兰敏德的口中说出,而且饱含深情,实在一时有些不适应。

    贺兰敏德察觉到女儿微妙的心理变化,她明白,现在是必须揭示真相的时刻了。尽管为了宁婉,也为了慕容毓,为了叶慕含霜,为了她自己,这个尘封的秘密在内心深处淹没了二十多年。但在收到慕容毓书信的那一刻起,特别是现在慕容毓很可能身处险境需要援手的时候,她再不能把事情继续隐瞒下去了。

    贺兰敏德娓娓说道:“孩子,朕再给你说段故事,这故事发生在将近二十三年前。当时魏国的齐嘉亲王男扮女装,终日被政务缠身,内心非常渴望过一过普通男子的生活。于是他在一天夜里带着贴身侍从离开盛昌去了端康。在端康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名叫贺怀德的女子,两人同时出手制服恶霸解救了一个被逼卖身的男孩子,彼此都一见钟情。或许都是为了逃避以往的生活,或许都不愿意放弃这内心炙热的感情,她们为了能在一起,开始互相隐瞒身份,都骗对方说自己出身商贾之家。她们终日一处耳鬓厮磨,卿卿我我,情到浓时,不顾礼教约束也就私定终身。”

    “好时光总是很短暂,两个月后,唐国先帝暴疾驾崩,怀德闻讯不得不离开魏国。怀德原来就是大唐皇太女,此时此刻,她必须赶紧回云京继承大统,而齐嘉亲王的身份也曝了光,他是魏宣王的手足,亦不得不重返盛昌披上女子的外衣料理国事。怀德以为就此二人再无交集了,什么海誓山盟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她回唐国继承了皇位,为了忘却与齐嘉亲王的那段情缘,她一直将精力都专注于朝政。可不料过了没几个月,齐嘉亲王忽然来到云京找她,他说他忍不住对她的思念,同时也考虑过了,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也可以放弃所有的权力。怀德替他隐瞒了身份,将他安置在一处很清静的宫殿里,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就只有怀德原先做皇太女时册封的淑君---后来的君后。几个月后,两个男人同时怀孕。君后一直很照料齐嘉亲王,就好像对待自己的弟弟一般好。九个多月过去了,两人都即将临盆。而那时魏国突然传来噩耗,魏宣王慕容祁在围猎中坠马受伤,昏迷不醒情况危急。齐嘉亲王自小就对这位相依为命的哥哥感情深厚,当时听到消息便动了胎气,阵痛中生下了一名女婴。他抱着孩子的同时也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他必须回魏国去帮助他的哥哥,撑起整个国家。凑巧的是,当时君后也生下了孩子但很快就夭折了,因此齐嘉亲王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君后抚养长大。”

    贺兰敏德说到此处,重重地长叹一声,“宁婉,朕实不相瞒,朕就是当年的贺怀德,齐嘉亲王就是当今魏国镇国摄政王慕容毓,而你父后的身份朕也无需多说了。”

    “这么说,那个孩子真的就是儿臣,对吗?”眼泪在宁婉的眼眶里打转。虽然她不断告诫自己,女子有泪不轻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波动、激荡和酸楚。

    贺兰敏德张开双臂,拥宁婉入怀,“好孩子,你想哭的话就在母皇的怀里痛快地哭一场吧。母皇不该隐瞒你这么多年,一切都是母皇的错。但你不要埋怨你父后,更不要怪你阿毓爹爹,天知道他有多么舍不得你!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不辞辛劳,也是想帮你打理好魏国的江山然后亲手送给你。”

    “母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儿臣不想要白捡的江山,只想要一个能陪伴儿臣的亲生爹爹。”宁婉抹了一把眼泪,“儿臣没有资格去怨任何人,母皇对儿臣的信任和维护,父后对儿臣视如己出的疼爱,甚至于儿臣的亲生父亲对儿臣的用心良苦,儿臣已经得到了太多太多的幸福,又有什么理由去指责您们呢?儿臣要谢谢母皇叫儿臣明白了一切。儿臣只是有点遗憾,还有点后悔,在泉川的时候,儿臣不知道爹爹的真实身份,竟然为了一点小事和他顶撞,现在想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好,就连烧毁端康洛水图……”

    “等等!”贺兰敏德听到端康洛水图五个字打断了宁婉的话,她笃定的摇着头,“朕不信,端康洛水图是阿毓花了多年的心血绘制而成的,决不可能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