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三十七 身世悠悠何足问 上

三十七 身世悠悠何足问 上

    太和元年六月二十九,唐国皇太女迎娶魏国皇子为侧君,当日举行大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原先对大婚一直抱有敌视态度不肯配合的慕容颖轩从仪式开始到被送入洞房都无比顺从,竟然没有丝毫的执拗和反抗。

    东宫照例大排筵席,宁婉无心应酬,只不过装了装样子便唤隋静文、沈傲卿、邱玫若、水月彤萱这四人到庆瑞斋议事。几人大概密谈了有将近一个时辰,围绕着叶慕含霜cao练水军的规模、如何打造先进战船、枪炮以及如何增强防御设施等问题展开了详细的谈论。

    定更锣响,流鸢进来给众人换茶点,见宁婉并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便轻声禀奏,“殿下,太女君殿下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三、四次,说今晚大婚之喜,叫慕容侧君殿下独守闺房总是不妥,请殿下尽快去润玉阁。”

    “知道了。”一想起慕容颖轩之前的蛮横态度宁婉就觉得心烦,慕容颖轩抵达云京后,照例她们是不会在大婚前见面的。本来这个洞房花烛她也是打算能避多久就避多久,可偏偏白玉彦太过贤惠,三催四请,自己再不去真显得有些矫情。

    宁婉又和几人叮嘱了三、四句,几人回转前厅,宁婉跟着流鸢来至润玉阁。门外,魏国陪嫁小侍墨黛领着众侍从给宁婉叩头,“奴才等拜见皇太女殿下,恭贺皇太女殿下大喜!”

    “都起来吧,流鸢,赏!”流鸢分派了红包,侍从开了门,宁婉走进屋去。喜房布置得很奢华,想必是白玉彦的主意,唯恐怠慢了慕容颖轩这皇子的身份。有喜郎递上喜竿,宁婉挑了喜帕,喜郎和众侍从又连连说着吉祥话儿,宁婉一句也没在意听。

    她本就无心迎娶慕容颖轩,慕容颖轩也无意嫁,这一切都是拜慕容毓乱点鸳鸯谱所赐。

    宁婉挥手屏退了众人,墨黛手腕上戴着一串铃铛,稍稍一动就叮铃铃的响,很清脆动听。宁婉觉得有趣,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墨黛和其余侍从一起都退到门外伺候。慕容颖轩垂着头坐在床榻边,很害羞的样子。宁婉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心里犯愁这两人别别扭扭日后要怎么相处。

    此时,门外铃铛脆生生的一响,宁婉还未开口,慕容颖轩已经快速站起身,对宁婉温柔一笑,“殿下辛苦了,劳累了一天,请让臣侍伺候您宽衣吧。”

    他说完便走近宁婉,身上还隐约带着一股醉人的幽香。

    宁婉忽然就觉得头有些眩晕,她向后猛退了两步,眩晕稍缓。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喝酒又吹了夜风的关系,太阳xue跳着,抽搐着阵痛。

    慕容颖轩见宁婉脸色不好,便关切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传太医?”

    大婚之夜传太医未免晦气,宁婉要强,一般的小病小痛都撑着不愿意麻烦别人。她倒了杯茶,虽然茶水已经温凉,但入口也勉强凑合。宁婉揉着太阳xue,“本宫还好,可能就是喝多了酒,头不怎么舒服。”

    “那要不臣侍来帮殿下揉揉好了,以前父后头疼,都是臣侍给夫后揉的,臣侍的手法很熟练。”慕容颖轩目光中带着一丝渴望,语调柔美,娴静端庄,怎么看怎么同那日在唐营退婚时胡搅蛮缠的刁蛮皇子判若两人。

    宁婉听了慕容颖轩的话,感觉自己不是应该先揉太阳xue,而是应该先揉揉眼睛,好看清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以前那个张扬跋扈蛮横无理的魏国皇子。

    虽然士曰: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但这变化也实在太明显太突兀,叫人难以置信。

    慕容颖轩察觉出宁婉目光中的错愕和惊讶,便温柔地对宁婉福了福身,满脸歉意道:“殿下,以前的事的确是臣侍错了,臣侍这厢给您陪礼,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臣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臣侍嫁给殿下,以后殿下就是臣侍的一切,臣侍再也不敢在殿下面前放肆,一定会恪守夫道,孝敬长辈,尊重太女君和淑君殿下,和各位兄弟好好相处。”

    “你说得都是真的?你这么说话本宫还真的不太适应。”慕容颖轩言辞凿凿,又是一幅追悔莫及之态,他的话倒也叫宁婉找不出什么可疑的破绽。

    不过宁婉的目光依旧还是疑惑的,慕容颖轩感到很无辜,睁着一双委屈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说道:“殿下,臣侍说的都是真心话,绝不敢欺瞒殿下一句。臣侍知道原先臣侍给殿下留的印象不好,但臣侍已经想通了,像殿下这样顶天立地的女子八国之中根本找不出第二个,臣侍愿意把一生都托付给殿下,只要殿下不再怀疑臣侍的真心,臣侍情愿不要侧君和皇子的身份,给殿下为奴为侍,便是殿下余怒未消,将臣侍打入冷宫臣侍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他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宁婉跟前,宁婉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过去双手相搀,“算了,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凭你的身份,本宫也不会亏待你,希望真如你所讲的,以后你能在东宫与他人和睦相处,这是本宫之幸,唐魏之幸,也是你自身之幸。”

    “是,臣侍受教,岂敢不从。殿下,良宵苦短,叫臣侍早点伺候您就寝吧。”

    “这个……”慕容颖轩身上的幽香再次袭来,宁婉恍惚,使劲儿拍了两下脑门儿,不知怎么的,也就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慕容颖轩开始走到宁婉身后帮宁婉宽衣。门外又传来一声铃铛响,慕容颖轩动作未停,面额却看向门口,脸上显出一种诡异的神色。他替宁婉先解开腰带,然后款掉外衣余下中衣。他从背后搂住了宁婉的腰,把头靠在宁婉的脊背上,轻轻地用脸颊来回蹭。“殿下,人家都说男子第一次侍寝很疼的,臣侍有点怕,万一臣侍不能叫殿下尽兴,殿下要饶恕臣侍。”

    用很谦卑的语气,加上挑\逗的声调,还有双手来回的摩擦,慕容颖轩用很娴熟的技巧在促使宁婉对自己产生兴致,同时放松戒备。门外的铃铛声开始有意无意的加快了节奏,慕容颖轩的双手也同时加快了动作,他的双眸渐渐变成银色,再变成血红色。

    宁婉已经感到全身被幽香所围拢,那香气不仅令自己情不自禁的沉迷,而且身上的力气还仿佛随着那幽香被丝丝抽走,致使身体变得软绵绵的。

    门外的铃铛声一阵急促过后就安静了。慕容颖轩的双唇勾起一个阴冷的笑,指缝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枚银针,在宁婉恍惚之际对着她的后颈就狠狠扎了下去。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一股力道劈开,紧接着一团红光自外闯入,剑锋锐利,剑气森冷,转瞬间便割破了慕容颖轩的手腕。他一吃痛,银针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红绫疾步奔到宁婉跟前,在宁婉后心出手一点,宁婉顿觉清明,浑身也有了力气。宁婉看清红绫后顿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红绫气喘吁吁,身上带着多处伤痕,显然是疲于奔命赶来营救的。他用带着血迹的手抓住宁婉的胳膊,“殿下,一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清楚,但您要信奴才。皇子殿下他中了蛊,他已经疯了。您先走,叫多点人来护驾,凭奴才的本事,制服他还是绰绰有余。”

    “什么?他中了蛊?”不等宁婉反应过来,慕容颖轩披头散发,两眼血红,如同猛兽一般向她扑来。红绫挥剑逼退了已经神志不清完全被控制的慕容颖轩,并再次催促宁婉,“皇太女殿下您快走!不排除下蛊之人还在东宫,您要格外小心!”

    “好吧,你也要当心!”宁婉虽有疑问,却也知晓红绫的武功底子,便不再犹豫,匆匆披了外衣就出了房门。门外已经乱成一团,流鸢迎了上来,很着急的样子,“殿下,现在该怎么办?奴才已经派人喊侍卫去了!”

    “流鸢,你听好了,还有刺客可能潜伏在东宫,更可能混在来往的宾客中。你即刻去前厅通知沈大将军和水月将军,请她们调兵护驾,并严格盘查东宫出入人员,魏使团中任何一个人不能放走。另外,你派人到各处通报,加派侍卫保护各殿各院,保护好太女君、淑君他们,并传令东宫此刻任何君侍不得随意走动,明白吗?”

    “殿下放心,奴才一定照办。”流鸢说完,领着人急匆匆地跑远了。宁婉忧心忡忡,一想到可能有坏人潜伏在东宫内,她担忧凤雏等人胜过担忧自身。

    如果红绫所言非虚,那么那个cao纵慕容颖轩来杀自己的人很可能就藏在今天的宾客里,特别是用魏使臣的头衔作掩护。而自己也已经隐约猜到了那个人的真实身分和cao纵的方法。

    宁婉森冷威严的目光扫向吓作一团纷纷缩进墙角的众侍从,厉声吩咐道:“去把那个慕容侧君的贴身小侍抓起来!”

    墨黛被侍卫们从人群中拽出来,吓得面如土色,扑倒在宁婉脚下哭求道:“皇太女殿下饶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皇子殿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奴才真的不清楚!”

    屋子里的打斗已经停歇,红绫用侍卫拿来的绳索将慕容颖轩紧紧捆绑,慕容颖轩依旧还处在颠狂的状态,嘴里一个劲儿叫喊,“贺兰宁婉,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红绫无奈,只得又命人塞住慕容颖轩的嘴。

    宁婉看着红绫浑身的血迹皱着眉,“你武功超凡,是什么人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红绫捂着胸口,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能活着来见皇太女殿下,能阻止悲剧的发生,奴才就算死了,也对得起主人了。”他说着眼前发黑,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刚才事出突然,他纵然已经精疲力竭,也拼了心口那一团真气勉强支持,如今宁婉脱险,他放松下来,连日加重的伤势导致他疲惫不堪,致使他连站立的气力都没有了。

    宁婉抢步上前托住他,把他搀扶到廊下,使他可以坐着。宁婉面色忧虑,“你还撑得住吧?本宫命人即刻去宣太医,你可一定要撑下去。”

    “放心吧,奴才死不了,主人交待的事儿奴才还没办完呢。”红绫说着抬手指着墨黛,“你说,你是怎么加害皇子殿下的?”

    “奴才冤枉呀!奴才从没有半点加害皇子殿下的心思!奴才可以发誓!”墨黛连连喊冤,宁婉命人扯下他手腕上的银铃铛交给红绫,“你瞧瞧,这玩意儿是不是用来控制人的?”

    红绫举在眼前仔细端详,半晌使劲儿点头,“应该是,这东西的声音可以控制皇子殿下的行为。只是咱们都不懂这东西的玩儿法,除非下蛊的人自己破解,否则咱们要是轻举妄动,肯定会伤害皇子的性命。”

    宁婉瞪着墨黛,“快说!这铃铛是谁给你的!为什么要对皇子下蛊来加害本宫!”

    “不!不!皇太女殿下息怒,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才一直以为这铃铛是摄政王殿下给的,怎么知道它还可以用来杀人……”墨黛委屈的不停地哭,花容拿给他的时候教了他晃动铃铛的方法,并说一切都是慕容毓的安排。只要按照时辰间隔准确地晃动铃铛,慕容颖轩和宁婉就会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而慕容颖轩的性情也会一直温顺下去。

    墨黛只是误信人言,而红绫听墨黛拿慕容毓来做挡箭牌,内心充满愤怒,他挣扎着要去打墨黛,并吼着,“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诬蔑摄政王殿下,你不想活了!你这个贱奴才,你不说实话是不是!你不怕死了是不是!快说实话,这东西是谁交给你的!不然扒了你的皮!”

    “是,是花将军!”

    “花容?你确定是花容?”宁婉方才第一时间已经联想到这个名字,此刻被墨黛证实,心里的揣测更加明朗。

    墨黛抽泣着,“是花将军交给奴才这铃铛的,因为皇子殿下脾气一直很暴躁,花将军就说他有一个摄政王殿下给她的秘方,可以叫皇子殿下听话顺从。皇子殿下几年前就有每天喝驻颜汤药的习惯,花将军叫奴才煎好药之后先送到她房里,等她配好了再端给皇子吃。前几天皇子吃了之后性格越来越温柔,奴才还以为这药是仙丹……”

    “蠢才!你的脑子怎么比猪脑子还笨!”红绫很不满的咒骂了一句。

    宁婉问他,“摄政王帐下真有花容这个人吗?”

    红绫点头,“有,不过几个月前说回乡探望父母就离开了军营,从此再没见过。”

    “这么说,来送亲的花容是假的,真正的花容或许已经遭到不测。”宁婉说着,红绫颔首,“极有可能。主人说……”他猛然想起慕容毓托余晖交给他的两封密信,便去怀里掏。

    这时,院门口传来凤雏的声音,“宁婉!”

    “凤儿?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在柔芙殿老老实实地待着吗?”宁婉朝凤雏走去,凤雏亦焦急地迎着宁婉而来。

    “我不放心你,我实在不放心!宁婉,你真的没事吗?”凤雏拉住宁婉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才略略松口气,“是什么人干的?魏国皇子为什么要伤害你?”

    “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中了蛊受人cao纵无法自制。好了,凤儿,本宫真的没事,你也别哭了,当着这么多人也不怕被人笑话。”凤雏的眼角挂着泪珠儿,宁婉亲手替他擦试。

    “殿下!殿下!”门口又相继出现了白玉彦、关冷烟和兰若晴的身影。

    “殿下您没事吧?”

    “殿下您有没有伤到哪里呀?”

    “殿下,您可把臣侍担心死了!”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都朝宁婉这厢奔了过来。

    宁婉看着那一张张为了自己担惊受怕的脸孔,心里荡漾着深厚的温暖,面色却做出责备的样子,“你们呀,怎么都不听话!叫你们乖乖在寝殿待着,你们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多危险!”

    “臣侍实在不放心殿下的安危,便派人去请关君,可巧他和若晴都来了鸾喜殿。臣侍三个一合计,这才一同来探望殿下。”白玉彦的鸾喜殿有一间专门为太女君避险准备的暗室,他吩咐乳公带着孩子躲进去,他不回去千万不能出来,自己则和关冷烟、兰若晴一起赶到润玉阁。

    关冷烟是带着宝剑来的,他看到受了重伤的红绫也吓了一跳。

    兰若晴站在白玉彦身后,白玉彦和凤雏占据了宁婉的一左一右,他近不得宁婉的身,便远远瞧着,一双眼含情脉脉注视着宁婉,表达着对宁婉的满腔情义。

    宁婉安抚完这个又安抚那个,流鸢此刻已经赶了回来,宁婉命令关冷烟带人立刻护送白玉彦、凤雏、兰若晴通通回鸾喜殿暂避。

    几人依依不舍,无奈宁婉催促得急,他们也只得从命。刚走到院门口,凤雏左脚被石子绊了一下,他停住,又情不自禁回头望了宁婉一眼。

    宁婉背对着他,正朝红绫走去,红绫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书信之类的东西。

    嗖的一声,不知是凤雏敏感,还是这夜空静寂所以可以听到很微小的声响。凤雏多了个心眼儿,他循声望去,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一只箭从很远处的房檐上飞射而来,直奔宁婉的后背。

    “宁婉!小心啊!”凤雏大叫了一声,宁婉回眸,那箭却已经飞过了墙头。宁婉愣神儿的功夫,想要闪避已经很难。白玉彦、关冷烟和兰若晴听到动静都回身去瞧,先后发出了惊呼。

    因为隔得远,关冷烟动作再快也显得鞭长莫及。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凤雏奋不顾身扑向宁婉,义无反顾地抱住了宁婉。

    耳畔就听“扑”的一声,紧接着,血光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