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残雪凝辉冷画屏 中
容嫣这天身上有些懒,怕把病气过给白玉彦,便告了假躲在自己房里躺着。茹筝叩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很精致的锦盒,对容嫣笑盈盈的,“本打算来拜会哥哥的,谁知听说哥哥身子不舒坦,可好些了?” 两人平素颇有些往来,得闲时也聚在一起吃吃酒聊聊天。容嫣自榻上坐起,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你坐,我刚喝了点儿姜汤,捂了点儿汗,现在也没什么事了。” 容嫣说着觉得嗓子眼儿干涩,眼睛寻摸着,刚要伸手去够茶杯,茹筝已经很善解人意似的蓄了水端给他,并将敞子披在他肩上。 容嫣咕咚咕咚喝干了底儿,眼见茹筝把锦盒捧了过来,微微一笑,“你这是干什么?” 茹筝垂着头,脸颊上掠过几片绯红,有些个羞涩的说道:“咱们平常关系不错,我一向把哥哥当做亲兄弟看待,如今有件事儿求到哥哥门上,还请哥哥帮帮我。” “什么事儿?你先说说看。”容嫣跟着白玉彦进东宫日久,也练出了七窍的心肝,打量茹筝方才那作派,容嫣已经猜到了**不离十,此刻却故意装糊涂。 茹筝打开了锦盒,里头是一串上等的玛瑙手珠。他亲自取出来套在容嫣的腕子上,恳求道:“我说出来哥哥可别笑话我没羞没臊。听说君后殿下有懿旨,要在东宫的侍从里择选两名赏个出身伺候殿下,兰小主儿已经拔了头筹,如今还剩下一个名额……”他话到此处欲言又止,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往下说便真有些不矜持了。 容嫣细细抚摸着腕子上鲜红的玛瑙手珠,品评着成色,“这事儿漫说我作不了主,就是太女君殿下也作不了主,一切都要看殿下的意思,你说是吧?” “那是自然。不过殿下一向都很尊重太女君殿下的意见,如果哥哥肯给我在太女君殿下面前美言几句……”茹筝见容嫣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咬了咬牙,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绢帕包着的金锁,用力塞到容嫣手里,“哥哥就当可怜我,帮我这一回。如侥幸成了事,我必然还有重谢。” “呦,瞧你这话说的。什么谢不谢的,咱们是好兄弟,能帮的地方我一定帮。”容嫣将金锁掖在枕头下面,茹筝听了他这话才慢慢松了口气。 容嫣看着他,“不过咱们有话说在前头,话我会给你递,能不能成事我也没把握。不妨也实话告诉你,原本太女君殿下是中意张总管的,只是殿下说张总管随侍多年,不好就这样纳了,将来一定要给他寻一户官宦人家风风光光的送他去主家,这才将名额空了出来,不然还轮不到旁人呢。”流鸢娘家姓张,容嫣口里的张总管便指的是他。 茹筝自问不敢和流鸢相较,又听说宁婉会赏给流鸢一个天大的恩典,心里很是羡慕。只听容嫣又说:“太女君殿下已经吩咐孙公公在各房各殿挑人,不过这都是场面上的功夫,就算挑出来七八个一并甄选,最后这恩封还不是只能落在庆瑞斋里头。” 容嫣这话在理,君后吩咐择选,白玉彦就受命择选,只是若想叫宁婉点头,肯定也是从近身的人里指定,无疑便是庆瑞斋的小侍更近水楼台。 茹筝觉得自己挺有希望,“那就请哥哥一定多多担待,叫太女君殿下把我放在头一位,这样希望也更大些。” “呵呵,我尽力吧。哎,对了,你们庆瑞斋不是有个叫李允昭的吗?就是以前装傻扮丑的那个宝珠。都说殿下挺喜欢他的,我琢磨着你可要提防他些,毕竟名额就只剩一个了,若不慎叫他钻了空子……” 宁婉亲自带着李允昭来拜见白玉彦给他正名,容嫣从旁瞧着心里明镜儿似的,一般的奴才根本不用皇太女殿下费那么大劲儿。他好心提醒茹筝,如果没有李允昭的出现,除了流鸢,庆瑞斋里头茹筝肯定是拔尖儿的。做奴才的谁不想攀龙附凤,谁不期望有朝一日能当上小主儿,即便是九品,和终日伺候人的奴才相比也是天壤之别。只可惜容嫣也明白自己没这个造化,宁婉一准儿瞧不上他,白玉彦也不会放他离开身边,他也就断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茹筝听到容嫣提起李允昭的名字,顿时眼眉一挑,气就不打一出来。李允昭扮丑时就遭他厌恶,等恢复了真容,竟成了全东宫里容貌数一数二的人物,自个儿长得再俊,也很难和他相比。 茹筝忿忿道:“那个贱\人是什么身份!凭他也敢觊觎小主儿的位子!内府发配来的贱奴,连看门牵马的也比他高贵些。”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兰小主儿不也是从内府送来的,只要殿下喜欢,规矩算什么东西。”容嫣又摸了摸手腕上的玛瑙手珠,犹自笑着,“你以为太女君殿下为什么要把那个不顶用的卢氏给弄来?还不是因为觉得李允昭早晚有一天会得殿下的宠。你瞧他先前装傻扮丑那么久,愣是一点痕迹都没漏,我猜他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劝你呀也该收敛些,听说你和他十分不对付,万一给他得了势,倒霉的肯定是你。倒不如现在和他缓和些吧,留条后路,以后也好相见。” “哼!我才不会叫他得了势!那个贱\货!哥哥放心,我自有办法叫他滚出庆瑞斋!”茹筝攥紧拳头,“他以为他有那张脸了不起,我就不信,等他再变成丑八怪,殿下会愿意多看他一眼!” 茹筝说完气哼哼地走了。容嫣轻轻叹了口气,也蒙回被子里睡大觉。 看着茹筝渐渐消失的背影,影壁墙后面卢氏探出头来。方才他奉命给容嫣送汤水,却不料在窗根儿下听到了屋子里头的对话。 这个茹筝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想伤害自己的宝贝儿子不成?不行,绝对不行,自己只有这一个儿子,难得儿子受了皇太女殿下的器重,怎么能毁在这个茹筝手里? 卢氏想到此处,也没进容嫣的屋子,而是将汤水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就加紧脚步追赶茹筝而去。…… 过了两日到了小年,东宫照例给侍从们每人添置了一套崭新的棉衣。庆瑞斋的小侍还外赏了一件缎面夹棉的斗篷。李允昭一心记挂卢氏,便趁着晌午休息的功夫去鸾喜殿探望爹爹。卢氏不在房里,李允昭寻人打听,都说没瞧见。 李允昭看看时辰,无奈的将斗篷放在卢氏床上,便回转庆瑞斋当差。 今日无风无雪,阳光明媚,兰若晴在白玉彦处用完午膳,由素吟伴着回自己的院落。甬路上与关冷烟不期而遇,兰若晴面色一喜,忙迎上去按规矩行礼,“奴侍参见君上。” “若晴,快起来。”关冷烟双手相搀,笑吟吟的打量他,“似乎胖了点儿,气色也好多了。这样就好,当初我瞧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心疼,更何况殿下。” “还不是多亏君上们的照料。奴侍能有今天,也是君上仗义相救,不然,奴侍怎么会有福气在殿下身边伺候?”关冷烟救过自己一条命,兰若晴一直都心存感激。况且自打来了东宫,白玉彦和关冷烟与他接触最频繁,关照问候也是最多。 关冷烟携了他的手,两人走到一侧的凉亭中分别落座。关冷烟叫翠屏从锦盒中抽出了一个递给兰若晴,兰若晴打开,里面是两排小银锭,五两一个,共二十个。 兰若晴有些惶惑,“君上……” 关冷烟笑了笑,“这不是要过年了吗,宫里有常例会给侍从们赏赐。你的贴身家私有限,御侍俸禄微薄,就算殿下赏了你什么好物件,你也不能拿去打赏奴才们。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看着用,如果不够的话,我叫翠屏再给你送一盒子去。” “不,君上,奴侍不能要您的银子,奴侍麻烦您的地方已经够多了。” “拿着吧。你没有银锭去打赏小侍,难免会被人看不起。若晴,其实你年岁比我大,我原该叫你一声哥哥。经上次一事,我们也算是共过生死患难的,你怎么还跟我客气?我可不想大过年的叫你受了委屈。” 关冷烟拍拍兰若晴的手,言辞恳切。兰若晴明白关冷烟的好意,心中感念,再不收就有些矫情。他给关冷烟躬了躬身,“如此说来,奴侍谢君上的赏。” “好了,别这么多虚礼,咱们谁跟谁呀。”关冷烟笑着拉兰若晴坐,不想身后传来一声讥笑,“呦,青天白日的,关侍君又在收买人心了。” 那讥笑很有几分不屑和嘲讽,在场众人都一惊,回头看去,沈傲然领着颂香以及几名小侍站在不远处的梅树下,一脸的冷笑。 关冷烟心里沉了几分,却不能在此间与沈傲然逞口舌之快,便和兰若晴一同出了凉亭走到沈傲然面前见礼。兰若晴依规矩下跪,关冷烟躬了躬身,沈傲然有些不满的看着他,“怎么关侍君的膝下有黄金吗?还是侍君见了侧君不需要下跪请安的?”
东宫的规矩是,正六品以下的君侍见到上君要行跪礼,而正六品以上的君侍见到上君行躬身礼,年节典礼等正规场合才行跪礼。 翠屏见沈傲然故意刁难关冷烟,有些沉不住气想抢白,关冷烟却用眼角的余光阻止了他,撩衣袍跪倒,“臣侍给沈君殿下请安。” “兰哥哥,你平身吧。”沈傲然貌似亲热地拉起了兰若晴,却故意不看关冷烟,任由他端正的跪着。“怎么样,在东宫已经习惯了吧?” “是,已经习惯了,多谢君上关心。”兰若晴察觉气氛古怪,不敢造次,只能恭敬的回话。 沈傲然依旧视关冷烟如无物,对兰若晴一笑,“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来找本君,兰哥哥比本君年长几岁,就像本君夫家的哥哥一样,叫本君觉得亲切。以后咱们多多走动,琅玡水榭的大门总会为兰哥哥你开着。” “君上厚爱,奴侍惶恐,奴侍有机会一定去拜望君上。奴侍自进东宫后承蒙各位君上关照有加,奴侍什么也不缺。”见沈傲然依旧不叫关冷烟起身,兰若晴偷偷看了关冷烟一眼,他不忍关冷烟当众蒙羞,有心替他开脱又惟恐自己力所不逮。 沈傲然手攀梅枝,枝头花正浓粉正香。兰若晴鼓了半天勇气才终于小声恳求道:“君上,能不能叫关侍君殿下起来,大冬天地上凉,他的病才刚好不久……” “哦,你不说本君差点忘了。”沈傲然故作恍然,朝着关冷烟作弄的笑笑,“既然兰哥哥开口,那关侍君就平身吧。兰哥哥,走吧,到本君的院子里坐坐,本君有好东西给你,不像有些人出手这么小气,又到处装贤惠。”他抬手从素吟怀里拿了关冷烟送给兰若晴的锦盒,啪的一声便丢在关冷烟的脚下。 兰若晴一声惊呼,关冷烟也没料到沈傲然会有此举,诧异的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沈傲然紧紧攥住了兰若晴的手,“兰哥哥,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表面对你好,可实际上却是口蜜腹剑。殿下宠你他便巴结你,但只要你一旦落了下风,他必定是出来落井下石的那个,所以这种人还是少交往为妙。咱们快走吧!” “君上……,侍君殿下……”兰若晴挣不开沈傲然的手,被他拉着不得不离开,却又很抱歉很内疚的朝关冷烟张望。关冷烟向兰若晴挥挥手,示意他陪沈傲然去。 翠屏蹲下身子收拾着从锦盒中散落的银锭,再也忍无可忍的说:“主子为什么不把委屈告诉殿下?俗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沈君也实在太过分了!” “那也不能去跟殿下说,徒增殿下的烦恼。你们记住,这件事谁也不许告诉殿下,否则我把他赶出徽雅苑。” “主子!”翠屏不满的喊了一声,关冷烟抬腿便走。翠屏郁闷的叹了口气,急急追了上去。 也就走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前面来到万莲池。这万莲池乃是东宫很有特色的一处风景,炎炎夏日之时,池中千只荷花绽放,芳香袅袅,分外怡人。 关冷烟见前头围了一群侍从吵吵嚷嚷的,忙吩咐,“去看看怎么回事?” 翠屏叫身侧的小侍去问,小侍挤进人堆儿,不一刻白着脸就跑了回来,“了不得了,主子,是有人掉在万莲池里淹死了,刚被打捞上来。” “什么!都让开!”见关冷烟驾临,众侍从分散到两边。关冷烟蹲下身子,将尸体的头发撩开,一看面容心里一惊,“怎么是他?” “他是谁呀?”翠屏不敢看尸体的面貌,捂着眼问。 “是卢氏,李允昭的父亲。”关冷烟扳过卢氏的头,盯着额角那一大块破损,又掰开卢氏的嘴,“翠屏,去呈报殿下,找仵作来,同时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为什么?”翠屏不解。 关冷烟抬头,“因为这是命案,他不是落水溺死的,他是被人打死之后扔下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