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指点江山君莫笑在线阅读 - 十九 风刀霜剑严相逼 下

十九 风刀霜剑严相逼 下

    那夜三更,果然有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前来天牢劫囚。楚玉晶和凤梦岚自诩神机妙算,亲自在天牢坐镇,希望能捕获冷玄玥之类的大人物。然而,这一边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冷宫和皇太女府同时失火,还伴随着激烈的火药爆炸声。安静的夜晚上京两处火光冲天,浓烟升腾,响声振聋发聩。相隔不远的天牢看得分明,听得真切。那伙黑衣人得悉了这个巨大的信号,为首的一声呼哨,偃旗息鼓节节败退,趁着夜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等楚玉晶和凤梦岚分别赶到冷宫和皇太女府时,囚禁汉皇凤筠与皇太女凤梦雪的殿宇都已经烧得只剩残垣断壁,派人细细查验尸体,哪里还有凤筠和凤梦雪的一点儿影子。

    凤雏被狱卒拖回牢房的时候,下腹隐隐作痛,趴在稻草垛上连眼皮也不想抬一下。他在站笼里少说也待了四、五个时辰,虽然楚玉晶没有再用铁链勒他的脖子,但他连日来惨遭虐待,身体忍耐早已达到极限。这站笼刑罚原是为了惩治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囚,枷住其头和双手,令其双脚踮起,不给丝毫食物,也不许喝水,体力好的人能撑上四五日,身子弱不过也就站上两三日便死了。凤雏如今仍有口气,一则源于他自小走南闯北,身子不似养在深闺的男人那般娇弱,二则,自从他与宁婉相伴,宁婉花费心思为他调理进补,他得益于此,勉力支撑而以。

    想起宁婉,凤雏于内心深处重重叹了口气。

    残烛火花啪啦作响,凤雏慢慢撑起身子靠着墙壁,回想起上元节那晚绚烂的彩灯以及臻园的椒房恩爱,悲伤自内而外迸发,每一滴泪珠似乎都是由痛苦凝结成的。

    经过此夜,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宁婉一面。

    原本为了汉皇、汉皇太女以及大汉江山赴汤蹈火的豪情壮志在此凄凉惨淡的深夜里,终究抵不住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相思。

    一寸相思一寸灰。

    凤雏闭上含泪的眼,手捂着胸口,深切地感受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相思之苦。

    自七岁那年他和宁婉在唐宫银杏树下相识,这十年无论行到何处,遇到什么人,凤雏都有个习惯的动作,就是朝着北方的天际默默注视。

    北方是唐国的方向,是云京的方向,是宁婉的方向。

    连绵的山峦,奔腾的江河,尽管阻隔千山万水,他依旧能在午夜梦回时分,清晰地记得银杏树下那个纯净安宁的女孩儿如沐春风般温柔的笑容。

    明明受人欺压,宁婉从来没有在他耳边抱怨过一句。无论身处何种逆境,无论遭遇何种刁难,宁婉将痛苦一一深埋,留给凤雏的永远都是美好的温存的脸庞。

    凤雏从那一刻,对宁婉除了爱慕,更多了一份敬佩。他更没见过宁婉落泪,那般坚韧和忍耐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实在远远超越了她的真实年龄,叫人不得不去仰视。

    凤雏离开唐宫后,对宁婉念念不忘。但身为皇子,又是汉皇最疼爱最中意的儿子,凤雏从没希望自己的婚姻能由自己作主。

    凤梦岚有句话说得对,是她成全了他和宁婉。若不是这位二皇姐处心积虑的排斥异己派人把他送到宁婉的寝宫,凤雏根本没有打算去东宫找宁婉。他只想、只想圆儿时的一个梦。看一眼,远远的看一眼,然后回汉国去接受一段可能令他终生都不情愿的婚姻。

    不得不说,天意弄人。

    当他有幸和宁婉相伴,宁婉对他的爱,对他的纵容,对他的体贴都令他时刻感动着。与此同时,他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但当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时,他却又不得不离开她。

    或许,分离对于宁婉来说那么痛苦,但要他接受,也谈何容易。

    大婚前匆忙的离开,他有万般无奈的道理。攒了一夜力气将离别之苦化作笔下泪笺,然千言万语仍难诉自己多少不情愿离开爱人的身边。不知宁婉看了书信后会不会恼他,会不会埋怨他,更会不会恨他一味欺瞒,拜堂前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

    那一刻,他,是别无选择的。

    随着冷玄玥到了云京城外,凤雏又习惯的回头去凝望。云京在一片朝阳的雾霭中散发着金色光芒。冷玄玥跪在他马前,将汉国的巨变坦言相告。凤雏震惊了,他不是没想过回去找宁婉帮忙,但是,对于两个同时身在皇家的人来说,真相往往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

    凤雏不想牵连宁婉,冷玄玥适时地将汉皇的计划和盘托出。凤雏默允。危急时刻,他决不能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母亲和亲jiejie身首异处。他毅然决然地按照汉皇的筹谋施展调虎离山的苦rou计。在庆丰街头故意发生自楚入汉还是自魏入汉的争执;在遭到伏击时将装有假虎符的锦盒丢下山涧;凤雏在押送途中用竭力反抗来拖延楚玉晶,牺牲自己来增加冷玄玥提前到达上京安排布置的时机。他已经从冷玄玥口中得知楚玉晶是一个貌美心狠冷酷无情的人,那些刑囚虐待他也是有了准备。当楚玉晶将他架入站笼,他在心里默默掐算时辰,当那轰鸣的爆炸声传来时,他在笑,因为他的使命终于开花结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真正的调虎离山很完美,凤筠和凤梦雪成功脱险,凤梦雪也不用再乔装昏迷。

    计谋的唯一缺陷就是把凤雏置于了险境。

    凤筠不会没考虑过凤雏有被楚玉晶和凤梦岚杀害泄愤的可能,但作为一个帝王,她为了江山社稷,即便内心再痛苦,也只能将亲生儿子作为诱饵,来换取她反攻的机会。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吧,同样也是凤雏自己的选择。

    凤雏没有后悔过,唯一令他煎熬的是也许他再不能和心爱的宁婉在一起,他除了一大摊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什么都没有留下。

    当啷一声,牢门被人奋力用脚踢开。凤雏还没回过神儿,已经有两个侍卫大步进来一左一右架起了他。

    “你们要干什么!”尽管无力反抗,凤雏依旧竭尽所能的在挣扎。

    “老实点!”侍卫训斥着,把他拖出牢房拖入刑房。

    楚玉晶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内,见凤雏步履蹒跚的被拖拽进来,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你们轻点,二皇子身娇rou贵,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呀?”

    “不用你假好心,要杀便杀,要打便打,我若是皱皱眉头,就不配做汉室的子孙!”没人架着,凤雏根本站不稳。楚玉晶打量他周身,“说大话谁都有本事。算了,本皇子不和你计较,你实话实说,凤筠和凤梦雪逃到何处去了?你说出来,本皇子念你是二公主的弟弟,饶你一命。”

    “呸!”凤雏伸出被铁铐磨得血迹斑斑的手指着楚玉晶,“你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你想错了!从我打定主意回汉的那一天,我就当我这条性命已经不在了。如今,母皇和大皇姐脱困,我得偿所愿。而你们的末日就快到了……”

    “你住口!”楚玉晶猛地站起身,冲过去抬手便是一巴掌,气急败坏道:“你果真是她们的同谋!好!好一个苦rou计!汉皇总说她仁德慈悲,如今为了逃命,竟把亲生儿子送来受死!她这样一个道貌岸然冷血无情之辈,何配为人母,何配执掌天下!”

    “你胡说八道!这不过是你信口遮掩之辞!”凤雏吐了口血,面容肃穆,“我母皇正是因为胸怀天下,心系黎民百姓,才甘愿割舍母子亲情,也要拨乱反正,将你们这帮心怀叵测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绳之以法!楚玉晶,我不会告诉你她们去了何处。事到如今,你也休想再从我口中得到一个字!从我离开云京那一刻,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死了,母皇会替我报仇!皇姐会替我报仇!宁婉她……也会替我报仇的!”

    凤雏说完闭上眼睛,任凭楚玉晶如何逼迫利诱,果然一句话也不再讲。

    楚玉晶恼羞成怒,命人用拶子拶凤雏的十指,又用夹棍夹凤雏的双腿。凤雏疼得晕厥,楚玉晶让侍卫用冷水泼醒他。直到反复了三次,一股血水从凤雏下体徐徐流出,再怎么泼冷水,凤雏也都没有醒过来。

    天色昏沉,黑云压城城欲摧。

    即使是白日,不点灯烛却伸手不见五指,汉宫笼罩在一片疾风骤雨前的黑暗中,沉闷的迫人。

    楚玉晶住的寝殿没有点灯,也没有随侍。黑暗中,一个身影在屏风后,楚玉晶坐在书案前,两人隔着屏风叙话。那影子的声音有些苍老,是个女子,“你确定凤翼宁怀了身孕?”

    “是。太医诊治过,他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你这么折腾他,孩子保不住了吧?”女子的口气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楚玉晶不屑的撇撇嘴,“他命硬,也命大,目前胎儿还在他肚子里没掉出来。凤梦岚那个蠢货一听说凤翼宁怀孕,也不知怎么的脸色都变了,叫了一屋子的太医来,如今勉强用救命的仙丹维系着,听说需要静养不能挪动。”

    “那他现在身在何处?”

    “还没醒,徒儿已命人将他安置在偏殿,精心照料,师傅请放心。”原来这女子与楚玉晶是师徒关系。只听她躲在屏风后继续问:“你目前有什么打算?”

    楚玉晶沉吟了片刻,“我从没见过凤梦岚这样紧张她所谓的弟弟,而且她知道凤翼宁可能流产,竟然怪我不该下毒手。师傅,据我看,凤梦岚已经不在咱们的掌控范围内。况且,汉皇失踪,凤梦雪又是假昏迷,凤梦岚大势已去,咱们没有必要再在她身上下功夫了,倒不如好好利用凤翼宁做做文章。”

    女子思索着,略带几分犹豫,“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儿多,你对付凤翼宁,矛头就直指贺兰宁婉。贺兰宁婉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上次你行事那么周全还是叫她逃了,听说她暗中派人追查你,她已经恨你入骨,你不可能再轻易接近她。”

    “哼!”楚玉晶十足的不服气,“上次本来天衣无缝的,谁知半路杀出来一个关冷烟,才叫贺兰宁婉侥幸逃了。我真后悔没来得及在箭上荼毒,不然贺兰宁婉早就死了,也不会发生普洲庆丰被她设计夺回去的事。更可恨的,我三皇兄在燕国好好的当太女君,燕国眼看就是咱们的,贺兰宁婉为了辅佐上官妍倩上位耍手段,不仅破坏了我们的全盘谋划,还害得我三皇兄被囚差点一命呜呼,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我想了,我其实不需要接近她,咱们手里有她最想要的东西,她一向都嚣张自负,觉得旁人十个顶不上她一个聪明,咱们设个局,叫她自己来钻。”

    “你打算用凤翼宁作筹码,引贺兰宁婉上钩?这主意也不是不成。”女子暗中权衡,“她如今在庆丰安民,可能会停留一段时间。另外,汉宫中有她的眼线,凤翼宁的事瞒不了多久,索性就不瞒了,你想个法子把他送到庆丰去,不过你原先那套已经行不通,他肚子如今很要紧,你不可以再虐待他。”

    “嗯,便宜他了。”楚玉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师傅,你不是说贺兰宁婉一向很重情义吗?那为什么她明知凤翼宁回了汉国却不亲自来救?”

    女子呵呵一笑,“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是皇太女,又代天子外出巡守,每一步都无数的人看着,难道你指望她领兵来攻打汉国吗?再说,她本来也想暗中潜入,师傅怕她给你惹麻烦,略施小计,在普洲庆丰大肆出动流寇绊住了她,使她动弹不得。”

    “哦?那要是凤翼宁在庆丰出了事,也都可以尽数算在那帮马贼身上。呵呵,师傅,你越来越高明了,徒儿佩服。”楚玉晶很少恭维人,唯独对这位师傅打心眼儿里尊重。

    殿外一道闪电划过长空,随即响起了滚滚雷鸣。黑影一闪,楚玉晶点燃了灯火,屏风后已经空荡荡了。楚玉晶走到殿门口,斗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的倾盆浇下,廊下的侍从们拎起裤脚往屋内躲,生怕雨水溅湿了衣裳。

    偏殿里依旧灯火通明,太医和侍从们忙进忙出,一碗碗的药往里端,一份份的补品往里送。凤梦岚发了狠一般吼着,“都给本公主精神着点儿!要是孩子不保,本公主要你们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