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风刀霜剑严相逼 中
牢门一响,凤雏身子没动,心却咯噔一下。凤梦岚气哼哼的大步走进来。凤雏一身囚衣,长发披散着,倚靠在墙角脸冲着墙壁。 纵然炎炎夏日,天牢里依旧潮湿阴森。 凤梦岚高声喊了一句,“凤翼宁!” 凤雏置若罔闻,纹丝未动。凤梦岚感觉受到了蔑视,忍不住怒气噌的蹿上头,大步走过去死死揪住凤雏的衣领,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周身布满的伤口被牵动,凤雏疼的扯了扯嘴角,强忍着不发出**。 两人目光对视,凤雏的眸子里写满了倔强。凤梦岚瞅见凤雏额头上的瘀青先是一愣,随即察觉到他颈上有被绳索狠勒造成的血痕。凤雏的囚衣上一道道被血沁染的污渍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那么刺眼。 凤梦岚顿时松开手,凤雏身子发软向后靠在墙上,凤梦岚听到铁链发出的沉重的响声。 镣铐系重铁打造,加起来足有二十斤还多,别说缚于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平常男子身上,就是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亦不过如此。 凤梦岚的头嗡的一声,精神有点恍惚。她从小有个怪毛病,就是晕血。虽然不怎么严重,她也找了太医诊治,但常年生活习惯很难改变,她一向都厌恶甚至惧怕被血沾染的东西。 凤雏强撑着身子,定睛瞪着她,嗓音嘶哑,“母皇在哪里?” “在冷宫。”凤梦岚含糊的答了一句,向后退了两步,刻意和血迹斑斑的凤雏拉开距离。 凤雏心里一阵揪紧,凄声质问道:“母皇是你亲娘,年事已高,纵然你逼她退位,也该善待于她。冷宫那么破败,又潮湿晦涩,你身为女儿怎么忍心?” “你放心,我只将她囚禁在那里,她很好,有吃有喝有专人伺候,饿不着也冻不着,除了不能随意出入。” “那大姐呢?”凤雏提到凤梦雪,凤梦岚沉默了好一会儿,讪讪的说:“还没死……” “是你害了她?!”凤雏向前一步,凤梦岚忙不迭又后退了一步。 “我、我也不想……,只是谁叫她是皇太女,母皇那么看重她,她说一句话顶上我十句。她要断我财路,我若不按照她说的做,她就要把我的罪证公之于众。她、她处心积虑要与我为难,我不能坐以待毙。如果我不采取行动,现在被关在天牢里面的就是我!”凤梦雪狩猎时骑的马被楚玉晶命人做过手脚,凤梦雪坠马不是意外。凤梦岚得知凤梦雪昏迷不醒,便马上实施逼宫计划,并且将皇太女府包围,将府中所有人看管起来,遇到反抗者格杀。 凤梦岚的表情装得无辜,凤雏却不吃她这套,冷冷哼了一声,“你说的全是借口!大姐哪曾要处心积虑和你为难。我离开上京去云京时,她手里已经握了你的罪证。她迟迟不动,是不想伤害你们姐妹之情。她给你机会叫你收敛,无非是想你悬崖勒马痛改前非。” “你胡说!她怎么会这么好心?”凤梦岚嘴上强硬,却也知凤雏一向不打诳语。 凤雏鄙夷地瞧了她一眼,“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点。平日嚣张跋扈,说到底是个纸老虎,事到临头全无担当。母皇贤明,大姐宽厚,一向待你纵容,岂料,你勾结楚贼,受人唆使,一点亲情也不顾念,犯下弥天大罪不思己过,反倒把责任尽数推倒旁人身上。你真是无可救药!” “呵呵。”凤梦岚讥讽地笑了笑,“翼宁,你糊涂了吧?如今身陷囹圄的人是你,咱们姐弟二人,到底谁需要别人来救?” “哈哈哈……”凤雏仰面大笑,“就算你杀了我,我无愧于母皇,无愧于汉室天下。不像你,谋反夺权,万民不齿,禽兽不如!” “我禽兽不如?哼!”凤梦岚被凤雏激得恼恨,话也越发多了起来,“你们不用满口仁义道德假惺惺。我告诉你,于皇位而言我原本没有心争的,只是母皇的心也太偏了些。我知道你和大姐都是嫡出,我只是庶出,你们的爹是正宫君后,我爹呢,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才人。母皇只宠幸了我爹一个月不到就把他抛弃了,丢在偏宫里不闻不问。后宫的人捧高踩低,我爹初怀身孕的时候想喝完热乎的粥都要自己去淘米。后来我爹晕倒在井台边,宫人们这才发现我爹怀了凤嗣。即便如此,我爹待产期间,母皇可亲自来探视过一次?我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我爹去找太医来瞧,谁知君后难产,所有的太医都围在昭阳殿。我爹去哀求,母皇不问青红皂白就命人打了他一顿板子,他回来之后不久就病死了。凤翼宁,你降生之时就是我爹挨打的时候,你的满月就是他的祭日。因为全宫要给你庆祝,我连给我爹烧纸钱都要趁着夜深人静躲在冷宫里烧。那年我只有三岁,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时候我就没了爹。母皇总说你从小没有父爱,你是身世最悲惨的一个,那我呢!” 很多事憋在心里很多年,沉淀之后凝聚成刻骨铭心的怨恨,凤梦岚从来没对任何人提及。凤雏并不曾听过她所述的往事,汉宫侍君众多,想来作为女皇,凤筠也不可能对一个资质平庸的才人有真感情。凤梦岚对凤筠的埋怨也并非一日促成,个中恩怨,纠缠多年,说又怎么说得清楚。 凤梦岚依旧喋喋不休,“母皇亏待了我爹,对我也是素来不喜。我不是没讨好过她,她喜欢大姐,我就学做大姐的样子,她反骂我照猫画虎,穿凤袍也不像个太女。我也想老老实实做我的闲散王侯,可你们对我的要求实在苛刻。你们说我一向胸无大志,那好,我天天声色犬马吧,你们又说我玩物丧志,不让我逍遥快活。我唯一图的不就是美人多点银子多点吗?是,我是从教坊里领了些小倌放在家里,我是和楚国人合伙干走私的生意,但我除了败坏点风气影响了点税收我又得罪谁了?母皇说什么严刑峻法,杀个人要斩首,卖卖私盐也要斩首,就连偷东西偷几次都要斩首。哼,合着咱们汉国乃八国版图最大,人口最多,那也不能是个罪名就要人命吧?人家求到本公主的门下,本公主天生良善,当然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了。可是母皇和大姐就因为这点儿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成天和我过不去?你也是,你好好的待在唐国做你的凤淑君不好吗?我为了叫你远离是非,亲自命人将你送到贺兰宁婉的床上,凤翼宁呀凤翼宁,你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 “你说什么?当初绑架我送我去东宫是你的主意?”凤雏惊愕万分,身子瞬间一阵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是个皇子,我又不会妨碍你,为何你要害我?” “哎,你可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怎么害你了?贺兰宁婉好歹也是个皇太女吧,她辱没你的身份了?你心里不是一直都想着她吗?你要是不嫁给她,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我这个做jiejie的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你该谢谢我呀!” “你、你无耻!”回想那销魂一夜,凤雏的眼眸中隐隐蒙上一层薄雾。被俘时他没有哭,被折磨时他也没有哭,然而此时,一想起宁婉,一想起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相见,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牢门边传来嗤嗤的笑声,楚玉晶已经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华丽的锦袍。他妩媚的凤目流转,完全是一幅关切溢于言表的神态,“哟,二皇子这是怎么了?怪不得贺兰宁婉对你温情脉脉,你这一哭,好比三月里的梨花被霜打了,真真叫人怜惜。” 楚玉晶说着,走到凤梦岚的跟前,凤梦岚诧异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乏了要歇着?” “呵呵,本来就是的,不过我不放心,二皇子伤势不轻,我特意命人拿了药来给他擦。况且我若不来,怎么能看到你们姐弟情深追溯往昔,二皇子动容落泪这么好看的场面呀?” 楚玉晶拍了拍手,有侍从端着一托盘的伤药走进来。楚玉晶亲自拿了一瓶递给凤雏,“到底你也是公主的弟弟,汉皇已经自身难保,凤梦雪又不中用了,这世上能关心你照顾你的也就只有你这个二姐了。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该懂得识时务为自己打算。你老实告诉我们,虎符是不是真的在你扔掉的盒子里?或者那只是你们的障眼法?” 凤雏擦干眼泪,缓缓抬起头,并没有伸手去接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必惺惺作态想蒙骗我,我告诉你与我有什么好处?” “你告诉我我就放你出去,等你二姐大事一了,咱们自然会用八抬大轿抬你回唐国,让你继续做你的凤淑君。” “咱们?”凤雏鄙视地扫过凤梦岚和楚玉晶的脸,“原来你们早就狼狈为jian!” “什么狼狈为jian,我们是志同道合,千里姻缘一线牵。”楚玉晶对凤梦岚娇美一笑,凤梦岚顿时频频点头,“不错,本公主登基为皇,一定马上迎娶玉郎为后。” 凤雏不齿,“你以为你真能有当皇帝的那一天?”说完盯着楚玉晶,愤愤道:“你是个卑鄙阴险的小人,你处心积虑渗透入我大汉,只有凤梦岚这样愚蠢的人才会相信你是在帮她。依我看,她不过也是你手里的棋子,你利用她在我大汉作乱,无非是想要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吗?那你说说,我有什么目的?”凤梦岚听到凤雏骂她愚蠢,立马想要反唇相讥,楚玉晶把手一横,“二公主稍安勿躁,叫二皇子殿下把话讲清楚,也免得说咱们不给他机会。” 凤雏仰起头,一字一句正色道:“我不怕说出来,你觊觎的是我大汉江山!” 楚玉晶哈哈大笑起来,“你的大汉江山,我却不知,大汉的江山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可见全是疯话!”他故意曲解凤雏的意思,“我是个男子,我们楚国并不兴什么皇子登基,也没有这样奇怪的祖宗礼法。我嫁过来从妻从女,大汉还是姓凤,又没旁落他人之手。可你却不同,你故意把话颠倒来说,无非是挑拨我和二公主的关系,企图掩饰你对皇位的痴心妄想。”
“你污蔑我!”凤雏气极,捂着胸口好一阵顺不过气,“我凤翼宁敢对天发誓,对皇位绝无一星半点的贪恋,反而你们这对狗男女,狼狈为jian,篡权夺位,人神共愤!” 话音未落,楚玉晶已恼羞成怒,一掌打在凤雏脸颊上,凤雏应声倒地,嘴角鲜血徐徐流出。 凤梦岚拉过楚玉晶的手,劝他,“怎么又生气,打死了这个贱人我不心疼,我心疼的是你的身子。”说完朝凤雏呸了一声,“要不是玉晶把话说明白我还蒙在鼓里,敢情你放着唐国皇太女淑君不做,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就是存心和我争皇位。母皇也恁偏心了,先前为了大姐处处打压我,如今她见大女儿不中用了,又惦记起你这个儿子来,竟然还将虎符给你叫你去调兵。告诉你,你最好把虎符的下落如实供出,不然,本公主不会再顾念手足之情。天牢里有的是催命的刑罚叫你受,到时候你生不如死,还不如痛快的招了。” “何必这么麻烦,我有个办法,既可以叫咱们二皇子受点教训,又可以引冷玄玥等人前来自投罗网。”楚玉晶目露凶光,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来天牢之前,他已经命人打断了那四个侍从的手脚,丢入荷花池沉塘。 凤雏被打得起不来身,靠着墙壁喘息。楚玉晶见凤梦岚不反对,命人架起凤雏向外拖。天牢外搭建起一处刑台。刑台上放着一只特制的站笼。笼身足有一人多高,笼顶平铺着一块厚木板,制作成木枷的形状,四角还系着四个铜环。 楚玉晶命人将凤雏除去镣铐,塞进笼子,将他的头和手腕用顶板枷住。凤雏身量不足,被枷住之后脚尖踮起,勉强支撑。 凤雏嘶声骂道:“楚玉晶,你这个jian狡的楚贼,你想用我施展阴谋诡计,你好卑鄙!有种的你立刻杀了我!” “杀你?哼,本君想杀你还不是易如反掌。来人,叫二皇子领教领教这站笼的厉害!” 楚玉晶说完,有两个侍从各持一副铁铐分别锁住凤雏的一只手,然后用力拉扯,将铁铐另一端系紧在笼顶前端的铜环上。凤雏肘臂登时被提起,两脚本就踮着,如今只有脚尖可稍稍踩地。楚玉晶看笑话一般示意侍卫们继续,那两人拾起一条铁链,先在凤雏脖子上绕了一圈,随即用力向后拉,分别系紧在笼顶后面的铜环上。 凤雏顿时脚尖离地,两脚悬空一同扑腾,眼前发黑,偏偏脖子被勒紧,除了啊啊的叫声,一句话都发不出。凤梦岚看得目瞪口呆,楚玉晶接过侍儿递的茶杯,细细吹了又吹。 凤梦岚扯扯楚玉晶的衣袖,“这样下去别闹出人命,他还有用,你暂且松开他吧。” “怎么,到底是亲姐弟,心疼了?”见凤雏呼吸困难,体弱筛糠,脸色惨白,再也支撑不了多久。楚玉晶这才微微一笑,“罢了,把脖子上的铁链松开吧,免得二皇子一时背过气去,咱们还要找太医救他。” 侍卫领命松开了凤雏,凤雏大口喘着粗气,萎顿的将头偏向一侧。 楚玉晶踱步走到站笼前,神态轻蔑,用只有凤雏能听得见的话音儿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漫说你,就是贺兰宁婉也几乎栽在我的手上过。我告诉你,我本来不想找你麻烦,只可惜你命不好。一则,你太孝顺,你母皇说什么你都信,她谎称病了把你骗出云京,你得知前因后果之后仍来送死,这是愚孝。二则,楚唐世代不两立,你嫁给贺兰宁婉,自然咱们就是仇人。你说得对,我是利用你二姐,她那么笨的人不被我利用都可惜了。只是她一味迷恋我,绝不会相信你。你好好想想吧,你母皇被囚,你大姐快死了,你二姐又掌握在我手里,你已经没有指望了。哼,凤翼宁,不,我还是叫你凤雏,咱们打个赌吧,不到明日早上,一定会有不怕死的来自投罗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