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凄凉调 下
俗语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当花露深刻体会到这一俗话的内涵时,眼前的景象足以令他终生抱憾。几天前还刚刚修葺一新的青砖瓦舍被熊熊大火无情的吞噬着。爹爹长发披散,满身是血,吊死在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大杨树下。年仅八岁的弟弟胸口插着一只铁箭,睁着两只空洞而绝望的眼睛萎顿的倚靠在水缸旁,额头上有个尚未干涸的血窟窿。花露此生所见过的最为惨烈的景象莫过于此,一时之间,他忘了哭,忘了喊,只觉得天塌地陷,几乎丧失了所有知觉。 一把明晃晃的血刃在他背后高高举起,花露听到风声,转头的一霎那,那利器劈头盖脸砍了下来。寂静的夜空里响起一声凄凉的惨叫,肮脏而炙热的血喷溅在花露的脸上,花露咚得一声跌坐在地,而黑衣人的尸体扑通通倒了下去。 关冷烟擦拭着手中三尺清风的血迹,岳蔹呵呵一笑,透着几分钦佩,“大哥的剑比起几个月前又快了许多。看来小弟要加紧练功,不然越差越远了。” 关冷烟微微一笑,环视四周,“你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岳蔹把能查验的地方都仔细搜寻了一遍,又查验了花露家人的尸体,从花露他爹手里扯出一块破损的布料。“应该是从杀手身上撕下的。”岳蔹把黑衣人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不是他的,这料子应该很名贵才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这说明刚才有人来过又走了,还与这刘氏发生过撕扯。”关冷烟扫了一眼依旧瘫在地上的花露,“你该知道是谁要杀你灭口吧?” “不,不,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花露哭着,连连摆手。 关冷烟冷冷一笑,“好,那咱们就到你家小公子的坟场瞧瞧去。叫你去和他说说话。”说着一把扯起了花露。花露早就失了两魂六魄,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也自知力有不殆,只得听天由命。 一叹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邱玫若躲在兰若璇墓xue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紧紧狐裘的领口,只觉得四处阴霾恻恻,后脖子一股股的冷风往里灌。宁婉轻轻拍了拍她,邱玫若惊得猛一回头,见是宁婉,才捂着胸口长长出了口气。“殿下,您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宁婉低声笑着,“放心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兰若璇与你无冤无仇,就算有冤屈,也定不会找你来索命。” “嗯,那倒是,就算要找,也是殿下替臣先担待着。”不远处传来沉重的马蹄声,隐隐约约,又有灯笼透出的荧荧火光,宁婉轻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果然,一辆朴素的青车在坟前停了。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仆搀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中年男子下了马车。邱玫若使劲儿看了几眼,压低声音,“的确是兰沁梅的丈夫崔氏,殿下,他不像疯子,这里头果然大有古怪!” 从兰府莫名其妙的被盗至兰若璇离奇的被害,宁婉一直怀疑崔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病得突兀,也疯得蹊跷。宁婉借着月色和灯笼的亮光细细关瞧,崔氏纵使失子悲痛,脚下却依旧稳健,动作不徐不缓,话语简短分明,哪有丝毫失心疯的样子? 邱玫若还要说话,宁婉摆了摆手,两人都目不转睛的监视着崔氏的一举一动。 老仆赶着马车远远的避开了,崔氏望着爱子清冷的墓碑,未语泪先流。 墓xue里躺着的是他最年幼的小儿子。他这一生育有三子,大儿子嫁给平王作了正君,二儿子嫁入东宫侍奉皇太女,只有最小的儿子年纪未满及笄,便撒手人寰,惨遭横死。他身为父亲,忘不了小儿子临死前那凄惨的模样,忘不了他是如何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抓向半空,死不瞑目。崔氏想到此处,难以抑制心中的剧痛,抱着墓碑呜咽着哭了起来。 “璇儿,你莫要怨恨爹爹,也莫要怨恨你二哥哥。爹爹不能为你报仇,是不想兰府从此毁于一旦。璇儿,你一向心善,你是最听话最乖的,爹爹愿为你日日诵经,助你早登极乐。璇儿,你真的莫要责怪爹爹,你们三兄弟当中,爹爹最疼爱的便是你!” “爹爹你说谎,倘若如此,爹爹你为何要害死璇儿!”崔氏说到动情之处,凄凉的坟茔内忽然传出兰若璇幽怨的责问声。崔氏吓得大惊失色,面容惨白,他向四处看了好久,除了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就只有呼啸的瑟瑟风声。 “爹爹,你为何要加害璇儿,璇儿恨你!恨你!”悲凉的哭声寒彻心底,崔氏身形晃动,死死盯着坟墓,如遭雷击一般哭伏在地。 “璇儿,爹爹没有说谎,不是爹爹加害璇儿的,那砒霜、那砒霜是你二哥哥他、他……,爹爹不想你死,偷偷的把药换掉,谁知他们竟然还……” “爹爹,你说的他们还有谁?爹爹,你知不知道,璇儿死得好惨,璇儿是个冤死鬼,报不了仇,璇儿如何托生?” “璇儿,爹爹也想给你报仇,但你要知道,爹爹哪能斗得过平王呢?也是你命苦,如不是你碰巧撞见平王与你二哥哥……,璇儿,你二哥哥也是爹爹身上掉下的rou,手心手背,你叫爹爹怎么办?何况你二哥哥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崔氏说到此处,号啕大哭。 邱玫若闻言面色发白,转头望向宁婉。宁婉面容铁青,烟眉深锁,眸色如开锋的兵刃一般涌动着寒气。她是太过于纵容兰若霖了,也低估了贺兰宁然的本事。自己的皇姐先是跟自己抢王君,然后抢储君之位,如今竟不声不响将这样一顶绿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翌日,关冷烟呈上花露的供状,宁婉越看越气,啪的一声,愤然将供状重重甩在书案上。庆瑞斋里静谧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宁婉狠狠骂了一句,“贱人!” 关冷烟不知该怎么劝解,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昨夜,那花露的爹和弟弟已经被杀手杀死了。岳蔹比对了被撕扯下来的衣料,应该是王府之物。花露也承认他一直暗中收取平王府的好处,权充是平王府在兰府的眼线,主要就是协助兰侧君与平王幽会。那日东窗事发,兰小公子其实并没看清兰侧君房中之人,但兰侧君为了隐藏不齿的行径,竟然对亲弟弟下了毒手!还有,花露供认,剪霜也是兰侧君命人去除掉的,因为平王君怀了身孕,兰侧君妒意大发,争执之间将平王君推入池中……” “够了!不要再说了!”回想起头天兰若晴不顾病体恳求自己赦免兰若霖,想必除了兰沁梅的哀求之外,更多的还是受到平王的逼迫吧?宁婉闭上双眸,痛楚在胸口里徘徊。沉寂了好一刻,她深吸了口气,“暂时留着花露的命,严加看管!” “是,殿下放心,属下已经安排妥当,决不会有半点差池。至于兰侧君那边,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哼!本宫还能把他怎样?捉贼拿赃,捉jian捉双,本宫现在治他的罪,他会心服口服吗?况且本宫不想这件事流传出去,他不要脸,本宫还是要脸的。这样吧,从明个儿起,把他的禁足解了,再找御医给他诊脉、安胎。” “殿下!”关冷烟有些糊涂,“这孩子是个孽种,您难道还要保住他?” “保,本宫就是要保住这胎儿。冷烟,按照本宫的话去做,所有的事都不能声张。本宫会记着这个仇,慢慢的和贺兰宁然、兰若霖算帐。好了,本宫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关冷烟知道宁婉心里凄苦,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五更天不到,刑部大牢里就忙碌起来。今天是个出红差的大日子,受刑的是原户部侍郎李彬。李彬和柳冷泉是三族之外的远亲,她早年中了进士,外放了八年,后得到柳冷泉的提携进京为官。在督察院待过两年,后调任礼部任职,再后来调进户部,一步一步晋升到从二品的户部侍郎。李彬四十开外的年纪,人如其名,长得文质彬彬的,相貌一等一的好,平日谦逊温和,和同僚相处融洽。可就是看起来这样老实的一个人,谁成想她不声不响七年间竟私吞了高达三十万两的税银。 贺兰敏德看到奏折之时,气得把御笔摔在地上。刑部议罪之后,贺兰敏德当即用朱砂笔在奏折上勾去了李彬的名字。李彬被判斩立决,李氏一门抄家,三族内流放边疆。李氏门中六十余口人,十五岁以上的女子一律充军,十五岁以下的女子和全部男眷均没入内府。同时,内府从中择捡了十五岁以下的男孩子送入撷春坊充当官妓。 负责核对犯人的书吏拿着名册走进监区,和狱卒们寒暄几句。狱卒们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开始一间牢房一间牢房的清点犯人。男牢这边,李家关了五十几人,分别挤在四个不足八尺见方的牢房内。卢氏缩在墙角,他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左右脸颊都有清晰的掌痕。囚衣本来就单薄,破旧的棉絮从破损处裸露出来,根本不可能抵御严寒。卢氏搓着手,胆怯的看着旁边牢房的人一个个的被拉出去验身上绑,心里害怕,却不敢多吭一声。 李彬的正夫许氏隔着牢门伸手拉扯住一名狱卒,跪地哀求道:“差大姐,不知道这是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临行前,好歹也叫我们和我家大人见上一面。求求您,求求您了!” 狱卒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带着鄙夷的表情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呀?还是原来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官家老爷吗?李彬如今是个死囚,还敢称作‘大人’,我呸!” 许氏颓然,却仍有几分不甘心,“就算她被判了死罪,可总也算是我娘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差大姐您行行好,就当可怜可怜我成不?” “哼!难为你现在还想着她。我劝你若真要有心思,不如先算计算计自己的后路吧。内府是个什么地方你晓得不?像你们这种获罪进去的,这辈子只有抬出来的可没有走出来的。内府的规矩是极大的,不过话说回来,你总比你那个要挨刀的老婆强些了。不是有句俗话吗?好死不如赖活着呢。” 这狱卒说完,其余当差的都笑了。许氏抿着嘴垂着头,心里一阵阵酸楚。书吏看不过去,有些嗔怪的瞟了狱卒一眼,“我说孙头儿,他看着都几十岁的人了,你何苦拿他找乐子?许氏,不怕告诉你,今天李彬就要明正典刑了。正堂大人慈悲,给你们这些人一个恩典,将你们悉数都押到法场上陪绑。一会儿见到李彬,说几句话多看几眼,不然以后还真没机会了!”说完叹了口气,又叫狱卒提下一个犯人出来。 许氏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呆住了,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唯有眼泪大把大把的往下掉。李彬的侧夫张氏、周氏,还有几个小爷都听得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家的大人命铁定准没了,不由得都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许氏的小儿子今年也就才十二岁出头,扑进许氏的怀里哽咽着,“爹爹,娘是不是真要被杀头了?我、我不想娘死,爹爹,我怕,我也不想当小倌,不想当小倌……” 他这样哭闹,许氏的大儿子、张氏和周氏的儿子也都纷纷泪如雨下。本是大家闺秀,如今却要在娼馆里买笑苟且偷生,官妓还比不得民妓,有罪在身永不得赎,日子没有个奔头儿。 牢房内愁云惨淡,哭声断断续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每个人脸上都那么凄凉。孙头儿被他们弄得心烦意乱,鞭子砸在栅栏门上啪啪作响,“都给老娘闭嘴!天还没亮你们就鬼哭狼嚎似的,怎么着?觉得冤呀?告诉你们,别在老娘面前装蒜,不然老娘手里的鞭子可不认人!” 狂吼之后,牢房里渐渐安静了下来。第一批二十几个人先被狱卒们押了出去。余下一个狱卒留守,等那些人被装了车回来再提。 许氏一直抱着小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小儿子忽然嘟囔了一句,“爹爹,为什么我们被抓了,允昭却逃了,乳公说是娘把他送出门的。” 卢氏听到这话心里一阵惊慌。许氏看看乳公,乳公抹了一把眼泪,“我没看错,头天夜里是大人亲自把那个小贱种送出门的,老爷您也看见了不是?您还问大人,大人说要把他送到外埠的农庄去,可后来人就没影儿了。” 许氏点头,回身瞪着卢氏,恶狠狠的样子,“说,那个小贱种现在在哪里?” 卢氏吓了一跳,本能的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着,“我、我怎么知道……?抄家的头天夜里,大人是、是睡在哥哥您的房里的……” 话音未落,两边脸颊各挨了许氏一记重重的耳光。 卢氏委屈的捂住了脸,“我,我说的是实话。是您说不许昭儿住在上房里,是您叫管家把他赶到下人的院子去的,您平日也不叫我们父子多见面。大人把他送走并没告诉我,我又怎么知道他如今的去处呢?”卢氏因为李彬处斩本就伤心,此刻念及唯一的儿子,眼睛又被泪水打湿了,单薄的身躯缩在墙角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许氏偏偏最见不得这个,联想起平日他只要责罚卢氏,李彬看到卢氏这姿态准保会跟他翻脸,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他站起身一脚踹在卢氏的肚子上。卢氏哎呦一声。许氏还不肯善罢甘休,使劲儿揪住了卢氏的头发,接连煽了他几巴掌,嘴里不停地骂着,“你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做这样摇尾乞怜的下贱样儿给谁看?一个千人睡万人骑的破烂货!自打你进门的第一天,我就瞧着你是个克妻主的命。以为给大人生了儿子做了侍夫你就一步登天了?说到底你走到哪儿,都是花柳巷出身,最下等的奴才都比你清白。是你把晦气带进李家的!是你生了那个下贱的小贱种,你和那小贱种都是一路货,成天就知道迷惑大人勾引大人。如今大人要被处斩,可那个小贱种却独自逃了!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故意叫大人这样做的!留下我的儿子要去给人**,你那个小贱种却在外头逍遥快活!” “不,不是这样的,哥哥您误会了,我、我真的压根儿就不知道昭儿被送走了。抄家那天我四处找他,我没找到他,我还以为他被抓了,至于逃跑一说,我还是听您们说的。”卢氏原本是杏芳楼的小倌,那一年遇到李彬是个偶然,混混沌沌的一夜也是偶然,珠胎暗结更是偶然,他从没想过李彬得知他怀孕的消息后会将他赎回李府,更没想到他在李府和儿子相依为命十四年,到头来竟然要面对这样的结局。 看着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许氏,卢氏明白同样身为男人,许氏心里也苦。自己进了李家,李彬给予了他根本不敢想象的宠爱,他的儿子是李彬最喜欢的一个,却也成为了李家所有夫侍、子女都最嫉妒和怨恨的一个。 见许氏盯着自己,卢氏甚至不敢去擦腮边的泪水,只能用最谦卑的口吻哀求,“您就放过昭儿吧,再怎么说他也是大人的骨rou,如今这样的境地,能逃出一个算一个,总比都活受罪的强。” “放过他?哼!”许氏觉得卢氏简直是痴人说梦,嘲笑的说道:“这些年你仗着大人的宠爱,把李家搞得乌烟瘴气,我这个当正夫的一直忍气吞声。如今家散了,大人也要身首异处,人人受苦受难,偏偏你生得小贱种逃过一劫,凭什么!哦,我明白了,你还指望他攀上高枝,然后把你救出去?别做梦了!大人就是招惹了你这样的破烂货才出事的,大人活不了,你也别想活!”说着,他一把掐住了卢氏的脖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就是想把卢氏置于死地。 卢氏凄惨的叫着,一边挣扎一边踢腿。留守的狱卒瞧见,急忙把外头的狱卒叫了进来。等人打开牢门,孙头儿第一个冲进去照着许氏的头顶就是一鞭子。许氏惨叫了一声松开手,孙头儿趁势扭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了出去。又有两个狱卒上来用粗糙的麻绳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许氏嘴里还不干净,孙头儿举起鞭子一顿猛抽,许氏不停地在地上打滚儿。孙头儿抽得累了才住手。有人怕许氏再生事端,用布条勒住他的嘴才算完事儿。 许氏反绑着蜷在地上,身上的囚衣被抽得破烂不堪。脸颊上、脖子上,手背上都是鲜红的血檩子。他两眼痛苦的瞪着卢氏,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恨。他不明白,这样一个出身低贱且不是清白之身的小倌,凭什么霸占李彬这么多年的宠爱;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抄家的前一天夜里,李彬亲自将卢氏的儿子李允昭带走。如果他的妻子已经察觉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又为何不告诉他这个结发之夫,为何不救救他们两人的儿女呢? 因为是处决朝廷大官,老百姓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法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是水泄不通。李彬被绑于刑台上,插着斩标,李氏一门六十余人都被押跪在法场一侧。李彬挨个儿望去,瞧见卢氏的时候对他温柔一笑,似乎在给予他最后的慰藉,卢氏低下头顿时痛哭失声。 三声追魂炮响,刽子手抽去了李彬脖子上的斩标,卢氏只觉得眼前一片红光,鲜血四溅,他双眼一翻就昏厥在地。醒来时已经在囚车之上,车轮缓缓向内府的所在前行,满车的人还都惊魂未定,一脸的恐惧与悲伤。 两侧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个很轻却很熟悉的声音,“爹爹,爹爹……”卢氏一怔。急忙隔着囚车的木栏向外张望,一个在人流中毫不起眼的小乞丐一手举着破碗一手撑着竹竿脚步颠簸的不停跟随着他。 “昭儿……”纵然是刻意弄得满脸污泥,但卢氏还是一眼就辨认出自己的儿子。他在心里默默唤着儿子的小名,却不敢声张,恐怕惊动了押解的官差。李允昭方才在法场就目睹了母亲的斩首,如今一路跟着卢氏,眼泪止也止不住。卢氏强忍住泪水,咬紧牙关不叫自己哭出声。事到如今,李彬死了,儿子能逃出虎口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见李允昭走路跌跌撞撞,身体虚弱,仿佛已经好些天没吃上饱饭了。卢氏心疼得要命,却还是趁官差不注意的时候朝李允昭猛使眼色,希望他尽快离开。 或许因为心里太过着急,面上的表情过于明显,卢氏挣扎着不停暗示儿子,一切举动均被身旁许氏小儿子的乳公瞧在眼里。那乳公是李家的家奴,此次受了牵连心里不忿,况且这些年耳濡目染,对许氏言听计从,对风尘出身的卢氏自然鄙夷不屑。此时见卢氏异样,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乳公一开始还有些没认出来,可定睛仔细一瞧,那乌溜溜的眸子和李允昭真就是一模一样的! 乳公连声叫嚷起来,“差大姐,快抓住那个小乞丐!他就是逃跑的小贱种李允昭!”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官差愣了,卢氏愣了,李允昭也愣了。等他反应过来,拨开人群想逃跑的时候,一个官差手疾眼快,蹭蹭两步,伸手扯住了他的后脖领子。 张氏和周氏也叫了起来,“就是他,我们认得他,他就是那个逃跑的小贱人!他就是李允昭!” “你们胡说!我不是!我不是!放开我!放开!”李允昭情急之下,拿着竹竿就向身后砸去。怎奈他个头太小,岂是官差的对手,官差抬腿一踹,他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有人过来就将李允昭用绳子绑了,卢氏急得大哭,“他不是我儿子,他不是我儿子,求求你们放了他!求求你们放了他!”囚车之内,许氏、张氏、周氏,还有乳公都得意地笑了起来。卢氏望着儿子被押走,拼命大喊,“昭儿,死也不能做小倌!死也不能做小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