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回首觉时断肝肠

    王萧舒畅惬意的洗了个澡，待出浴室的时候，瞧见沈诗菱已卧在床上睡得熟了。【】他不免一笑，心道：“一定累得很了吧？”当下给她搭上毯子，悄悄的退了出来。

    王萧躺在沙发之上，翻来覆去的将几个地方电视台看了许多遍，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心神惘惘，在迷迷蒙蒙的困顿之中，生出几许缱绻之意来，好似身坠云端，魂入天堂，再也清醒不来。斗然之间，感官灵犀，精神集束，似在提醒他渐遇危险。王萧呆呆想道：“哪里危险了？”一念方生，眼皮沉合，倒头睡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正自挎着书包站立在自家楼下昏暗的楼梯间内。王萧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愣道：“这这......难不成梦游了么？我怎么把这书包也翻了出来，还站在鬼地方呢。”再低头看自己衣着时，更觉惊讶，心道：“这不是我高中的校服么？那时候嫌它小了，就再也没有穿过，怎么现在穿着还挺合身的。”他无暇多想，三两步跑到自家门前，喊道：“小媳妇儿，小媳妇儿，开门啊，我他妈梦游被关外头了。”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拉，那门却“吱呀”一声，自行开了。

    明亮温暖的灯光打满了整个客厅，餐桌之上菜香袅袅，慈和温厚的男人坐在沙发之上，摆弄着茶几前的扑克，对他招了招手，微笑道：“回来了？”王萧怔愣无话，口唇翕动，喊道：“老......爸？”他猛地一惊，忙提醒自己道：“不对，老爸早在我六年前就已经......这是梦是梦”“啪”的清响，大力闪了自己一耳光，直疼得“哇”的大叫，惊道：“什么不是梦？”

    那男人又惊又惑，问道：“萧儿，你又犯傻了？一回来就大呼小叫的，什么大媳妇儿小媳妇儿的？”王萧愕然道：“不不......我只是有些，有些糊涂了。”那男人笑道：“糊涂？哈哈，傻小子，是不是又在课堂上打瞌睡还没清醒过来？”王萧茫然道：“打瞌睡？对哦，我好像是在数学课上眯了一会儿。然后......然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我是王萧？不不不，我还是......还是柏柏......”努力细思，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那男人笑道：“少在那里说什么梦话了，赶紧收拾一下，吃饭吧。”王萧一边思索一边应道：“哦......”

    王萧与父亲聚在餐桌之上，一面尝着美味可口饭菜，一面谈谈说说，如此真切熟悉的光景，实非梦中之事，将他那最后一点儿疑虑也渐渐打消了，不由想道：“难不成其实我只不过再读高中，以前所经历的那么许多事情，都不过是课上的一场大梦么？”偷偷瞥了男人一眼，发现他亦正慈祥的对自己笑着，抚上了自己的额头，说道：“快点吃吧，待会饭菜又凉了。”

    王萧喊道：“老爸。”那男人道：“嗯。”王萧又道：“老爸......”那男人奇奇怪怪的一笑，道：“怎么了？古古怪怪的。”王萧大喜，抛下饭碗，扑倒男人怀中，叫道：“老爸，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骤然间泪眼婆娑，值此时此刻，心中别无所想，无有疑虑，再不管现世梦中，是真是幻。

    那男人温颜道：“好好的，怎么就哭了？”王萧眼中泪水滚来滚去，心中欢喜实非言语可以形容，别说眼前明晰确实的亲切之感绝非梦中所有，就算是自己身堕梦幻，他也决计不愿再醒了。抹泪笑道：“不......哈哈，我，我只是觉得那个课上的梦做得有些长了，就好像离开家，离开老爸已经有很久很久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一样。”那男人微笑道：“傻孩子，一场梦罢了，又有什么好怕的？以后就好好待在爸爸身边，别再走得远了。”王萧抹泪道：“嗯”

    是夜，父子畅聊许久，共叙天伦，直至夜深方才倦倦睡去。这股欢愉心喜之情萦绕于王萧心中久久不散，直到次日清晨，他竟是从梦中笑醒，蹑手蹑足的走到卧室间，瞧见父亲睡得正熟，心下大安，洗漱一番后，径往学校而去。

    王萧总觉得自己离开高中课堂已经有不少时日了，这日再上课时，竟觉得往日刻板严厉的老师与枯燥乏味的课程竟都无比鲜活起来。他正自抄写板书时，手中中性笔却已没了墨水，忙回头道：“小媳妇儿，江湖救急，快借支笔来。”身后的女子衣着鲜亮，容颜娇媚，竟让他恍惚一阵，心道：“小媳妇儿从高中的时候就这么漂亮么......不对，现在不就是高中么？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弄错了什么，但要说出究竟错过了什么，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沈诗菱递过一管笔来，说道：“哪，拿去。”王萧呆然道：“哦，谢谢谢。”回过身来，滞愣良久，心里头忽然惊起说不出的慌惑来。

    下课之后，他总觉心中空落落的似是遗落了什么，呆坐在位子之上怔愣发痴，听得耳边欢喧笑语，却莫名的觉得并不如何鲜活真切。这时，一双温柔馨香的手臂蓦地从身后圈住了自己，跟着耳边便传来洋洋涩腻的女声：“二货，傻坐着发什么痴呢？”王萧只觉得这声调有些熟悉，转过头去，对上眼前娇俏如画的容颜，不由吃了一惊，叫道：“小小雪？”正是苏念雪亲热粘腻的拥着他。

    女孩儿笑盈盈的道：“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啊？是不是还没吃早餐？”王萧被这突如其来的软玉温香，醺得神思摇曳，傻笑道：“没没......”苏念雪捏着他的脸颊，声音甜得有别于她常日里玲珑清脆，微笑道：“呐，真巧，我也饿了。”王萧道：“什什么？”苏念雪娇声道：“我说我饿了。”王萧下意识道：“那你怎么不去买早点啊？”

    苏念雪美目一瞪，嗔道：“你不会帮我买么？”王萧“啊”的一声，愣道：“我帮你买？”在他记忆里，苏念雪自小便骄傲**得紧，能自行办妥的事情，决计不会托劳别人，纵有无数倾慕于她的男生殷勤备至的为其端物送水，跑腿劳力，亦被她所婉言谢绝。即便亲如王萧，她也甚少有事相烦于他。往日里王萧贪睡过头，无暇顾及早点，苏念雪提前为其准备妥当的事例倒是比比皆是。可从未有过苏念雪软言求他帮买早点一说，也难怪王萧错愕一时，难以应答。

    苏念雪见他傻愣呆怔，噗嗤一笑，撒娇道：“帮我买早点啦。”王萧浑身一抖，虽觉女孩儿有些不大对劲，但自己对她的话向来是听之无疑，凛行照办的，当下挥指一掠眉间道：“买上去买你稍等”猛地起身，飞也似的奔去食堂。

    待王萧买了早点后，苏念雪却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便甩手扔向垃圾堆了。王萧暗暗皱眉，心道：“就算你肚子不饿，也不至于这么浪费吧？小雪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此念方生，他不由吓了一跳，又想：“我可真是糊涂了，她不就是小雪么？”

    女孩忽地凑近，一双妙目眷凝着他，含情不吐，附耳道：“表现不错，给你些奖励吧。”温软的双唇点上他的面颊，一沾即走，旋即蹁跹而去。教室里众人见了，喧然起哄，发出诸般怪声，王萧红涨满脸，直欲冒出缕缕烟气来，可脑子里却意外的清醒，有些不合时宜的想道：“小雪，怎么会这么做呢？......”

    如此一日下来，便好似梦中故事一般，苏念雪待他柔情百端，亲密无厌，实是大出他心中所望。他既感满心欢欣，喜不自胜，又觉事有蹊跷，无法明言，生出难以抑制的恐慌感，盘旋于心头之上。

    晚上放学之后，王萧与苏念雪相偕而归。女孩亲切依依的挽着他的手腕，语笑嫣然的脸颊之上，渗出丝丝入扣的甜蜜之意。这于王萧无数次想象过，如恋人般亲密的举动，此刻却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他轻轻挣开了苏念雪的臂弯，惹得女孩一阵错愣，问道：“嗯？你怎么了？”王萧摇头道：“不，小雪，是你怎么了？”苏念雪面有惑色，说道：“我？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王萧道：“不不，我是说你这样对我会不会太好了？”苏念雪笑道：“看来你不仅是个二话，还是个傻子呢。你是我男朋友，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王萧一凛，心念电闪：“不对，全部不对，小雪绝不会这么说。”心中蓦地记起在一个天昏灯明的傍晚，自己与她相伴回家的时候，曾半开玩笑的问道：“呐，小雪啊，为什么你待我这么好，却不肯嫁给我咧？”小雪淡淡道：“这很重要么？”我说：“当然啊，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再是重要不过。”小雪摇头道：“我是不会答应你的，至少现在不会。”

    我问道：“为什么啊？”小雪直视着我，心平气和的说道：“我从未应允过你什么，你就已经这么好色无厌，死皮厚脸的缠着我，我要是什么都答应了你，那还了得？”我笑道：“那不很好嘛，生米熟饭，木已成舟，再好不过。”小雪当时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失望已极，一脸正经的说道：“王萧我待你好，那是咱们自小及长的交情，没什么可说的。可你一个正当大好年华的堂堂男儿，整日里的和一个女孩子腻歪在一起，成什么样子？我不答应你，是不希望瞧见你变成一个只会谈情说爱的废物”

    我哑口无言，觉得她这一番话说来实是大有道理，心中既愧且佩，更觉一片安然，只感这样的她，才是值得我用一生去追寻的伴侣，问道：“那我究竟怎么样才能符合你的要求啊？”小雪可能是觉得言辞有些过了，声音忽地软了下来，说道：“我希望我未来的心上人自然是心有天下，志在四方，无双无对，英雄之姿。”我叹道：“啊？不是吧？这好像有些难诶......”小雪轻轻一笑，说道：“当然啦，择人可适当放宽条件。”我即刻来了精神，说道：“那我就不是当然不二的人选啦？小雪，嫁给我吧？”小雪只是笑道：“滚蛋。”

    王萧思绪原本极为混沌模糊，但这些事情确是清清楚楚的浮现脑中，想道：“如果只是这个样子的我，小雪又怎么会答应我呢？她的心上人是一个志在四方的英雄，而不是一个整日里和女孩腻歪在一起，只会谈情说爱的废物。她不是小雪，绝对不是”一念既生，只觉眼前这清雅秀丽的女孩子遽然虚假空幻起来。苏念雪瞧他脸色不定，自迷惘而羞愧，从凝重而恬和，却不知他所想。王萧忽地一笑，轻言缓语的问道：“小雪，嫁给我好么？”苏念雪一怔，旋即甜甜一笑，说道：“好啊。”

    王萧心中既甜且涩，却是说不出的欣喜，笑道：“谢谢你了。如果是她答应了我的话，那该多好。”遽然间痛下决心，大喝一声，以头着地，猛击下去。

    “咚”的一声，脑昏头破，鲜血淋漓，他的心境意识就此清晰无比起来。苏念雪一声惊呼，却见眼前人黑焰遍体，手中光芒闪烁，缓塑剑形，一纵而起，没了踪影。

    王萧缓缓自楼梯间回家而去，打开了门，喊道：“老爸，我回来了。”那男人从厨房步出，笑道：“今天怎么回来的早些？我饭都还没弄好呢。”王萧低下头去，心头泛酸，怎么也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感情，他是多么真实啊，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温柔和善，慈祥亲厚。他默立良久，说道：“老爸，我得回去了。”

    那男人怔道：“什么？”王萧轻声道：“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的父亲他是个英雄，在我还小的时候，他就因为对抗暴徒而牺牲了。但他留给我了一切，用行为告诉我，当我们面对暴行的时候，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英雄挺身而出，对抗罪恶。他以他自己的英勇无畏乃至牺牲，来督促我前行，使我无所畏惧，让我的天赋用得其所，坚定着我的信念：“正义，永不泯灭。所以我得回去，那个被邪物横行的世界可以没有王萧，但绝不能没有柏戈。”说到这里已是悲苦难抑，咬牙忍泪。

    那男人静静听他说着，报以一笑，说道：“所以你要回去对抗那些邪物了，是么？”王萧点点头，泪如雨下，说道：“我一直都这么想着......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我多么希望他还在，希望他能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因为我所作所为而骄傲，因为我如他所想那样一往无前而骄傲。”

    那男子微笑道：“嗯，我能明白。其实他一直都在看着你，因为你已经长大了，所以他相信不会让他失望，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他想告诉你，他爱你。”王萧泣不成声，哭道：“谢谢谢......老爸，我该回去了。”那男子挥指掠过眉间，笑道：“去吧，孩子。”

    王萧颤颤的抬起手指，飞过眉间，念道：“剑......”斗然间黑焰旋起，剑光复生，冲腾出红莲焰火，王萧拄剑在地，点点泪水滴落在火红的符文裂隙之上，化作烟气，蒸发消散。火光明灭间，王萧见着那男人回身坐上沙发，把玩着手中的扑克，时不时探向门边，似在静候某人。正如他昨天所见，正如他以往所见。

    “炽焰交织，火河翻涌，侵掠诸世，焚灭邪物，重黎焰界，起......”

    “毕毕剥剥”的炸燃声中，王萧目之所见尽皆破碎崩灭，只余孤焰寥寥，火河静淌。他**赤地，望着灰烬浮散的天空，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原来这一切，终究不过是场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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