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心有不甘
行走在回廊间,已然能隐约地听到陆晓姝房间里瓷器掉落在地碎裂的脆响,伴随着走廊尽头传来的女子喊叫,撕心裂肺,带着怨愤不甘。 叶爻止住了正要出声的侍从,静默地驻足窗前。 一声胜过一声的刺耳。 “她是什么人?凭什么限制我的行动自由?我爹不在,她就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以为禁足我就可以折磨我吗?你们尽管去帮我转达,我永远不认她这个jiejie!她也不配做我的jiejie!一个只知道依附别人、利用别人感情的贱货!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些奴才,为她办事,不会有好下场的!她如今这样,一定是不怀好意、心怀仇恨!她是想利用我们山庄,利用我们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语气恶毒,带着浓重的怨念。 又听到陆晓姝房间里侍女们带着哭腔抚慰的声音,陆晓姝却依然在情绪失控中。 跟随而来的侍从颇有些担忧地看着叶爻的神色,心里很惊讶,这个年轻的女子有如此强大的忍耐力,上次二小姐不知发什么疯,试图潜入天机阁将里面的机关炸毁,幸亏庄主发现及时,将二小姐带了出来,否则必将酿成大祸。 而后令所有人不解的是,一向以铁血手段驭下的叶爻居然选择了只是将陆晓姝禁足,命人时刻看守她,却并未按庄规对她进行任何刑罚,并且严令众人不许将此事宣扬出去。 人们私下都议论,庄主对自己的亲生meimei也太过偏袒,也有人说,她脾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而此时,那女子只是默默站着,站得笔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清亮幽深的眼底漆黑一片,捕捉不到分毫的情绪波动。 突然见一个巨大花瓶砸开半掩的窗户从里面向外砸了过来,“砰”地一声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里面传来陆晓姝尖锐的冷笑:“你是有多么心虚?在外面偷听,连个面都不敢露吗?” 叶爻却只是垂眸,看着地上摔碎的花瓶。 花瓶里的水流了满地,瓶子里那枝盛放未谢的桃花也随之委顿在地。 她认得,那是自己前些日子见到后山的桃花开了,特地送给她的。 而此刻,被陆晓姝弃如敝履,扔了出来。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你对她宽恕纵容、包容忍让,她却未必懂得你的心意,只会将之弃如敝履,就像眼前这株桃花。 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而她原本以为,自己应该已经麻木了。 到了此时此刻,她不是早就应该对亲情没有任何奢求了吗? 叶爻缓缓抬眼,面无表情道:“你闹够了没有?” “当然没有!”陆晓姝打开房门,披头散发地出来,红唇边上挂着讥讽的冷笑,“总要让你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还回来才能安分。” 叶爻站在门口,盯紧了她:“当初你做的事情,我没有告诉爹,已经是对你的包容,禁足已经是轻的,你还要我怎样?” “哈哈哈哈,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叶大庄主的大恩大德,没有将我乱刀砍死?”陆晓姝讥诮地道。 “如果你愿意,也是可以的。反正你刚才已经给我定了那么多条罪名了,我不介意身上背负这样一条罪孽。”叶爻弯了弯唇角,定定看着她。 陆晓姝咬牙切齿,突然冲上前抓住了叶爻的肩膀,又立即被身后侍女们拼命拽住,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做梦!我可不甘心这样去死!总要……” “总要看着我和燕师兄完婚meimei你才肯安心去是吗?”叶爻突然接过她的话头,含笑扬眉。 陆晓姝脸色一白。 叶爻厌倦地扫了她满地狼藉的房间一眼,道:“如今三年期满,总算是可以实现爹爹当年的愿望了,meimei,如三年前所言,你该为我们感到高兴。” 陆晓姝缓慢地睁大了眼,颤声道:“你根本不爱他,不想嫁给他……” “真不愧是我的亲meimei,”叶爻咬中了“亲meimei”的字眼,“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我此生骨rou至亲和心中所爱都已离开我,我总要为自己找一个依靠吧,不然怎么打到我自己的目的呢,你说是不是?这一切……也是拜你所赐啊好meimei。” “你都知道了……” “不错,”叶爻打断她,“三年前,meimei你一封传书,居功甚伟。” 陆晓姝脸上毫无血色,恨恨望着她,分明已经愤怒不堪,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爻却已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分不清。 分明不是那样想的,此刻却在故意用言辞去刺激陆晓姝。 究其根本,只是在用力回避自己心里那密密麻麻的刺痛,三年来实则从未消失过的刺痛。 她转过身,再也不愿看身后的陆晓姝一眼,语声飘散在风里:“你既要自由,我便还你自由。你不要这血缘亲情,我又有什么必要替你维护。走吧,愿意走多远走多远,不要再说自己是陆家的女儿,不要有朝一日让华云山庄和这个姓氏为你的任性买单。” 叶爻淡然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连头也不曾再回一下。 仿佛,她真的已经不再在意自己有这样一个meimei。 仿佛,那整颗心都已被冰雪包裹,再无人可将其温暖。 陆晓姝微微茫然看着叶爻远去的背影,沉沉的白昼光亮压下来,她扶着廊柱,身子缓缓地跌坐在地,突然咬紧了嘴唇,明眸深处闪烁起决绝的光。 走出回廊的叶爻,目光突然落到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的燕洛廷身上。 他此刻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风尘仆仆的装束还未来得及换掉,听说陆晓姝又在发脾气,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样了?”走到她面前,开口便是这一句,满面焦急的关切。 她默然,一时不知该怎样和他说,下意识道:“她性子太倔强,我本来想用禁闭的方法磨一磨她的锐气,终究还是太晚了,有些事情,恕我无能为力。放任她去吧。”叶爻对着燕洛廷无奈地一笑,便要从他身侧擦身而过,淡淡道:“去劝劝她吧。” 肩膀忽然被他轻轻握住,她一愣,燕洛廷深深看着她:“辛苦了。”眼神温柔关怀。 叶爻一笑:“说什么胡话,哪有辛苦,哪有刚刚从外地赶回来就到这里的你辛苦?”她调皮地一眨眼,却趁机一揉肩膀,挣脱了他的手掌。 燕洛廷目光微微一暗。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去看看晓姝吧,我不要紧。”叶爻说着飞快向外奔去了,也不给燕洛廷再多说的时间。
他站在原地,苦笑。 三年了,一直是这样。 他永远在试图靠近她,而她永远在委婉地拒绝。他每试图靠近她一步,她便随之后退一步。永远和他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这个距离,不痛不痒,却让人拿不起又放不下,可望不可及。 一想到这些,燕洛廷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微皱着眉,推开了陆晓姝的房门。 “出去!”一样东西猛地朝着他面门砸过来。 燕洛廷立即接住,惊魂未定地道:“晓姝,是我。” “燕师兄!”陆晓姝惊讶抬头,才刚在叶爻那里受了刺激,乍一见到心上人,满心委屈顿时化作眼泪夺眶而出:“燕师兄,你总算回来了,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 燕洛廷俯下身,为她拭去眼角泪水,叹了口气:“晓姝,你要记得,你已经长大了,不可以事事任性。” 她怔了怔,默然片刻,忽然哭着喊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当我是孩子……”猛地站起身,眼光灼热,“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犹如江河决堤,终于冲破所有束缚,她将这激烈澎湃隐忍了多年的情绪发xiele出来。 他被她这样突然的直白弄得不知所措,失声道:“晓姝,你冷静些。” “你以为我在说胡话?不!我没有!燕师兄,我现在就大声地告诉你,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一直到现在,从未变过,”她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格外诡异,声音却平静了下来,像是在讲一个故事,“我知道,你不会娶我,不过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了,也要离开你了,所以,我不会将这些话再埋藏在心里。” “晓姝,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你听我说完!”陆晓姝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说着,像是在讲述一个沉甸甸如梦似幻的故事,沉浸在迷蒙而美好的自我中,“我知道,你有一个未婚妻,你一直记得她,念念不忘。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对她那样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怀着一腔羡慕,常常幻想,她该是什么样子,该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做你的妻子。” 燕洛廷不再试图安慰她,只是出神地默然听着她喃喃自语。 “渐渐长大一些,我就开始嫉妒她。已经离开那么久,却还是被你那样深切地惦念着。可是燕师兄,我不甘心。我从出生就已经拥有那么多,却唯独不能拥有你的那一份感情。” “知道叶爻就是我jiejie的时候,我居然庆幸,庆幸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于是我又给了自己希望,天真地以为,你知道她心有所属,便不会再执着,”她笑了笑,怔怔道,“可是我又错了。你没有放弃,从来没有。” 燕洛廷自嘲地道:“不错,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陆晓姝却忽然道:“后来我想明白了,”她明眸凄然落在他身上,半为怜悯,半为哀凉,“燕师兄,你不过是和我一样,在执着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