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爱子之心
对面这个为人母的尊贵女子,眼光熠熠,静静说出这一句,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眼神里的希冀看得叶爻微微不忍。 此时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享有无上尊荣至高地位的一国太后,而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在替自己的儿子询问她的心意。 而原因,自然不必说。 这个母亲了解自己的儿子。 他胸怀坦荡,永远不会强求自己心仪的女子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更不会委婉地表达倾诉自己的情意。他只会实实在在地付出。 叶爻忽然不忍心说出自己原本已经准备好的拒绝之词。 就在昨夜,这寂寂深宫之外,月华倾泻之下,有人含笑贴近她耳畔,手绕青丝,在夜风里旖旎低语。 结发为夫妻。 缠绵的五个字,纠缠了她满怀思绪,纷纷扰扰。 太后望着沉默的她,忽然道:“关于姑娘在贵国的一些传言,哀家多少也听过一些。” 叶爻没想到她说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一时微微惊愕。 传言?什么传言? “贵国那位年纪轻轻的左相,哀家虽不曾见过,却知道他名声不小,也听人形容过那人,确实人中龙凤。只是,姑娘如此卓然的女子,莫非,是真的有意将终身托付给这样一个流连风月、心机深沉之人吗?” 这位太后也真是朵奇葩,当着她面直接求亲也就罢了,居然还开门见山的问自己和顾西陌的关系。 可她知道,太后说的是实话。 叶爻咬了咬唇,叹息一声,敛衣襟对着她缓缓施礼:“太后爱子之心也要十分感动,只是,叶爻已心有所属,恐难从命……” 殿外似乎有人踩到了什么,发出一阵轻响。 太后的眉毛挑了挑,沉默许久,不发一言。 叶爻咬咬牙,一声不吭的跪着。 “哀家若是亲手书信一封,呈送贵国国君,不知他会作何想法?”太后的眼光隐隐犀利。 北地民风剽悍,做事向来讲究爽快利落,绝不擅长含蓄委婉。 她这样说,就真的可能这样做。 若真如此,正值此两国交好之际,天朔帝必然乐见其成。 叶爻一惊,脱口而出:“太后您何必强人所难?”她顿了顿,把心一横,“您难道愿意自己的儿子卧榻之侧共枕之人是一个不爱他的女子?” “哀家只知道,你是我儿子想要的人。”太后面不改色。 叶爻哭笑不得。 这样蛮横霸道蛮不讲理,果然是北地皇族。 “以你如今的功绩,回去必然担任军中要职,景炎国数百年历史,还未出现过女子从戎的先例,何况,那位左相,”太后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但凡有政治敏感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看似事事散漫不经心,实际并非如此,你们那位帝王是个多疑的性子,只怕容不得他太久,至今未有动作,不过是未拿到把柄而已。” 言下之意,不必说也能猜出来。 叶爻脸色变了变,却没再说什么,只将头深深埋在地面,咬牙道:“您儿子……陛下他十分优秀,但是,叶爻此心已经托付于人,无论如何,无论前方多少艰难阻绝,我愿陪那人承受,那人一生都在行险,那么我愿陪他经历,只求太后……成全。” 她声音冷静清晰,一字字掷地有声。 “你可不要后悔。”太后紧紧盯着她。 叶爻跪伏在地,咬着牙不吭声。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有些疲倦的声音响起:“你起来吧。” 叶爻缓缓抬头,转身,恰好看见殿门外角落处那一抹飞扬的玄色镶金边袍角。 那个挺拔的身影一直默默站立着,此时终于走进来,一如往常,冲两个人笑了笑:“母后,您这是做什么,替你儿子来说媒?这也太让人家看不起我了吧?” 一把将叶爻拽起来,皱眉道:“跪什么跪,看着好像犯了多大罪似的。” 太后不做声,也不看他们,也不解释,也不诘问,只是默默地……吃梨。 晁怀烈却敛衣襟拜了拜,正色道:“母后,您真的误会了,这位叶姑娘,是你我和阿妤的救命恩人,我和她,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哎呀,解释什么,”叶爻拉过他,“太后那么聪慧的人,肯定一说就懂的。” 却有些心酸。 毕竟晁怀烈的心思她不是不懂。 她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太后拿着梨的手缓缓放下了,“你要怎样,我的儿子?” 这对如今已是天家母子,却还是用着彼此间最亲近的称呼。 “儿臣只希望母亲安康,国运顺遂,除此之外,别无所求。”晁怀烈静静看着自己的母后,平淡的说着。 太后的手颤了颤。 叶爻微微震撼的看着他面容平静的说着这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筹划了? “你如今是一国之君,怎可不考虑婚娶之事?”太后瞪大了凤眸,挥了挥手,“明天修书一封,等这边局势稳定了,你去景炎国求亲。” 叶爻这次真的被震惊了。 晁怀烈愕然抬头看着自己的亲娘,无声苦笑。 “听说景炎国有个小公主,叫什么……上官灵?”太后懒懒的说着,眼睛却看着叶爻。 “太后说得不错,那小公主,确实不曾许下亲事,不过……”她咬了咬唇,没再说下去。 她当然知道上官灵为什么多年未嫁。 当初帝京左相府,那丫头伶俐聪慧却有些骄横的模样至今历历在目,她不敢忘怀。 印象中那是个胸怀坦荡的好女孩。 有些奇异的看了看晁怀烈,忽然觉得,这两个人若能凑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其实顾西陌那般城府深心机狡诈的人,并不适合上官灵。 一别数月,不知那姑娘最近如何了? 飘忽的思绪又落到左相府,她有些懊恼的甩了甩头。 怎么又想到那个人? 明明不过分离了数日,她惊讶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那个人时不时在身边的感觉了。 竟然莫名的觉得孤单。 强忍着拉回思绪,她笑了笑:“太后放心,将来回景炎,在下必然尽力帮助促成此事。” 太后看了她片刻,点了点头,“女儿家的归宿是终身大事,可一定要选好。” 这话说得若有深意,叶爻听得心头跳了跳,苦笑:“谢太后提点,叶爻不敢忘。” 一边在心里喟叹,顾西陌这是招惹了多少人,招来那么多非议警惕? 不过让这太后松了口也委实不易,叶爻已经十分庆幸了。 晁怀烈偏过头注视着她,忽然一笑。 叶爻心虚,自己当着他面答应他亲娘帮他求亲,他是会感谢还是会怨愤呢? 其实她知道,他不会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太后叹息着揉了揉额角,轻轻闭上眼,撑着额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想歇会儿。” 叶爻和晁怀烈一起施过礼,缓缓退了出去。 穿过宫中的走廊,栏杆下冰冻的湖面还未开化,叶爻沉默着跟在晁怀烈身后走着,晁怀烈也不提方才的事,只微笑地看着她:“这北国风光大大不同与你南方景色,尤其是冬日,会常常下雪,哪天有空我领你到园林中观赏。”
冬日总是十分的寂静,叶爻勉强一笑:“随陛下安排。” 他皱了皱眉,“你这样叫我让我觉得十分不适,唉。” “准备什么时候回景炎?”他忽然问。 叶爻沉吟了片刻,“我等顾狐狸回来,他跟我说,不要擅自离开走动。” 晁怀烈嘴角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叶爻和晁怀烈在苍云国的皇宫里走了走,回到自己的府邸时,已是天黑,沉沉的暮色压了下来,一室黑暗,不见半点光亮。 房中却有人在等候,见到她撩衣襟便跪:“见过姑娘!” 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叶爻微微皱眉。 “阁下是什么人?” “是陆庄主派在下来送信,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华云山庄如今有难,庄主急令各处弟子火速赶回,刻不容缓,请姑娘现在就收拾东西随属下离开!” 说着跪在地上,递给她一封信。 叶爻认得,那是华云山庄的专属印记,做不得伪。 她深吸口气:“是什么事?” “就在几天前,天象突变,御龙阁手下高手突然聚集,对山庄发动了猛攻……”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姑娘还是不要多问,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事发突然,属下也解释不清!” 叶爻身子晃了晃。 顾西陌……你是因为这个才回去的吗? 还试图不让我知道,刻意隐瞒我? 怎么可能,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心头忽然冰凉一片,握着信的手指也僵硬了,慢慢拆开信封,是庄主亲自书写发给弟子的召集令。 语气严峻,不容置疑,显然是迫在眉睫。 御龙阁发起的行动,必然是及早就开始谋划的,那个人,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却一直瞒着自己。 一时间心乱如麻,她咬了咬牙,将信封揣入怀中,简单收拾了一下,对那人道:“我现在就跟你走!” 面前忽然窜进来一条人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道:“姑娘务必请等一等,主上说了,一定要等他回来,这之前您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奉城!” 叶爻低垂着眼,望着跪在面前的顾枫,紧抿着唇。 “姑娘!”顾枫咬牙。 叶爻眼眸中一片冰冷,犹如千年不化的冰雪,冷冷道:“让开!” 顾枫摇了摇头,挡在她面前。 叶爻闭了闭眼。 手中短剑寒光一闪,对准了顾枫的脖子,淡淡道:“回去替我告诉你家主上,无论他是出于什么隐瞒我,华云山庄是我的师门,我都不能坐视它面临危机,其实我不必说,他也应该明白。” 心头却针刺般尖锐的疼痛。 顾枫脸色白了白,却不动弹,毅然挡在她身前,“姑娘……主上他,有苦难言,请你务必相信他……” 叶爻心神恍惚了一下。 她转开眼,沉默了片刻,“我等他消息,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去,请你让开,回头若有机会,我会向他解释。” 狠狠心将顾枫猛地点了xue道推倒在一旁,迈步走了出去。 顾枫面色焦急地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在回应他。 这一年的寒冷冬季,仍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