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我不伤你

    阳光正烈，日已中天，连这阴沉至极的竹林也透亮了不少。

    “少废话，你找我来到底什么事？”绾婳轻瞪了他一眼，大步跨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径自斟了一杯清茶，道：“就一盏茶的时间。”

    “啧啧啧，原来在小娘子眼中，你的护卫也就只值这区区一盏茶的时间？”公子宸状似诧异地啧啧出声道：“我原以为你只对我无情，没想到竟远不止于此，都说最毒妇人心，我今日才总算是见识到了。”

    绾婳不语，心思电转，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与虞凰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老实说，她并非没有心理准备，只是觉得有些突兀罢了。

    “开门见山吧。”半晌，她终于开口，“你总是给我许多意外。”

    “真的意外么？”公子宸洞悉一笑。

    绾婳闻言不禁诧异地回眸瞧向他，却正好撞见这样一张温润含笑的脸，在这了无生气的竹林，仍然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华贵之感。

    正思忖间，又听他继续说道：“我还以为小娘子早就猜到了。”

    绾婳叹了一声，算是默认。

    事实上，在蒋南说让她独自进来的时候，绾婳就已经猜到了此事或许不如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虞凰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见她大费周章至此，可如果是别人，想要在这风声正紧的时候见她，那就未必了——

    “你和虞凰是什么关系？”她转而问道。

    “自然是交易关系。”公子宸闻言只耸耸肩，无比闲适地继续说道：“我和所有人都是交易关系，当然，小娘子是一个美好的意外。”

    绾婳却自动无视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追问道：“什么交易？”

    “各取所需，仅此而已。”公子宸信口回答道：“小娘子也应该明白，蛊毒一日不解，夏侯聿便一日也不得安宁，而我，能帮她。”

    “也不尽然......”绾婳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正准备反驳，抬眸却又见到公子宸正在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莫名地就打住了话题。

    “你真的以为虞凰那么好糊弄？早在数日前，他们的人就已经前来探听过虚实，她也的确多有怀疑，却不敢下定决心赌这一把。夏侯聿的伤，绝对比你所想象的要严重，为人母的心情，容不得她怀疑。”

    公子宸慢条斯理地说完，又抬头望着绾婳，由衷地赞叹了一声：“不过夏侯彻能察觉到这一点，甚至不惜冒险派人乔装进入太守府，窃听机密，也算是本事，却不知是他的功劳，还是小娘子的主意？”

    “自然是王爷的。”绾婳冷然道，“王爷鸿才，本就不容世人小觑。”

    公子宸轻笑出声，道：“你倒是时刻不忘维护他，说起他的时候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表面柔弱，却可以为了他不惜抓伤别人。”

    “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就站在马场中央。”公子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的天际，“也许你已经忘了。”

    绾婳怔了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转开话题。

    “那时你站在马场中央，一个人静静地站着，好像随时都会碎掉一样。”公子宸只是微微一笑，仿佛方才那番话根本就从未提过一般。

    “人怎么会突然碎掉呢？”绾婳闻言摇摇头，片刻后，这才不认同地说道：“事实上，人，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坚韧的东西了。”

    “是啊，你是一个易碎，却又坚韧的人。”公子宸忽而肆意地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并不会骑马，所以我只好提前现身了。”

    原来真是他——

    莫名其妙地在马场出现教她驯马，又莫名其妙地在她面前消失，某种程度上，她能够给那两个女人那么大的下马威，大部分功劳都是他的，可他什么都没提，甚至没向她要求任何回报，这不是很奇怪么？

    “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掌心微动，话音未落，她人便已然到了公子宸的身后，手上银针毫不留情地一划，顿时血丝直沁。

    公子宸反射性地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却只是静静看着，并未应答。

    “还在硬撑么？”绾婳叹息一声，轻轻拨开放在自己腕上的手。

    公子宸倒也配合，顺势松开她，径自往后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石柱上，喘息着问道：“你的银针上到底抹的什么药，为何闻所未闻？”

    他万毒窟最不缺的就是阴人的毒药，却偏偏还是着了她的道——

    绾婳望着闪亮的针尖，人畜无害地笑道：“当然是毒药。”

    “呵呵，那还不够心狠，你为什么不抹那种见血封喉的？”身为中毒者的公子宸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无自觉，仍然一脸的云淡风轻。

    “它只是用来防身的，而非杀人。”绾婳轻轻摇了摇头，将银针重新收回袖中，方才她已经在公子宸的脖颈上刺了一点，虽不至于有性命危险，但这种加强版的软骨散，也足以降低他对自己的威胁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公子宸似在问她，又更似在自言自语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在全身麻痹前，先把你给杀了？”

    绾婳不语，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末了又听他无奈失声笑道：“唉，原来我也不够心狠啊。”

    阳光透过层层竹叶落下来，照在他面具外的半边清雅无害的脸上，让绾婳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熟悉，她缓缓神，笑道：“他们人呢？”

    “公平交易。”公子宸低头看了看自己渐渐失去知觉的四肢，暗叹了一口气，悠然道：“否则，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将人拱手送上？”

    绾婳退开一步，环臂看着他，说道：“你不动手，我可不会客气。”

    “我不伤你。”公子宸散漫一笑，“我绝不伤自己喜欢的女人。”

    “可惜我会伤你。”绾婳从腰带中拔出一柄锃亮的匕首，冷然道。

    “好刀！”公子宸眯起眼，细细地观摩起绾婳手中的匕首，“这把匕首绝非寻常之物，而且......是西岐榜上有名的“问天”！”

    “你眼力倒是不错。”绾婳笑笑，前倾一步，将利刃抵在他的脖颈上，轻声说道：“我再问一遍，你把魏缭和上官翎藏在了哪儿？”

    别的不敢说，但白居岐送给她的这把匕首，却定然是削铁如泥的宝物，寻常只需堪堪挨上，便可吹毛断发，绾婳得意地一勾唇，公子宸白皙的脖颈上便又添了一道血痕，她一愣，手腕微微往后退了半寸。

    “我若是现在就告诉你，岂非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亏大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命此时正危在旦夕，还是一脸清浅的笑意。

    “以命换命，你未必不会全盘托出。”绾婳坦言道。

    “我数三声，你如果还是嘴硬，我就只好将你杀了，然后自己去找，反正你与这多起事件有关，而且还劫持了我的人，也算死有余辜。”

    “你那护卫若是有心逃离，又岂是我能留得住的？”公子宸无畏地望着她，笑容里多了丝嘲弄，“主动成为人质，被人挟持，好像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吧，我不过是半道截胡了一把，顺势利导了而已。”

    绾婳不理他，薄唇轻启，“一！”

    公子宸认命地合起眼，显然是不打算回答了。

    “二！”

    他眸子紧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三！”绾婳眸光微寒，手中匕首往他的肩头划去，只听得‘刺啦’一声，利刃撕开了他素白色的衣袍，露出来的肌肤上更是多了一道三寸长短的血口子，虽然不深，却还是从里面渗出了不少鲜血来。

    “我说过，小娘子的心，到底是不够狠。”公子宸一笑，得意道。

    这男人根本就是吃软不吃硬，跟他比谁更横根本毫无胜算——

    绾婳蹙了蹙眉，坐在他的对面，望着他说道：“有话不妨直说。”

    “好！”公子宸爽快地答应了，说道：“都说祁山美景，堪称临安第一，小娘子既然来了，不妨多盘桓几日，如何？事后，不仅是你的护卫，就连失踪多时的大公子上官翎，我或许，也能帮上一帮。”

    绾婳闻言不禁心念一动，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而目光灼灼地望向他，带着几分试探性地问道：“上官翎失踪，也和你有关么？”

    迄今为止，她不讨厌公子宸，只是当作对手一样看待，但若真是他一手策划这多起阴谋，那面前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人，就太可怕了。

    公子宸看了她一眼，却是避而不答，只是笑着端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淡淡开口问道：“不知，小娘子的答案是什么？”

    “我能拒绝么？”绾婳淡淡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凤枭收拾了一间客房，只是环境简陋，只怕委屈小娘子了。”公子宸顿了顿，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打了个手势，便自顾自地去了。

    他前脚刚走，凤枭后脚便引着绾婳来到一间颇为雅致的小木屋前，虽然不大，但却收拾得很是干净，软榻木案，墙上悬着几幅意境幽远的风光山水图，笔触虽淡，却不乏超脱之意，却不知是何人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