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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中篇《一个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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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阳屯来了六个知识青年,五男一女。山村自古好客,对城里人就更加热情,尊称他们为“张知识”、“王知识”什么的。不过村民有点咬舌子,听上去倒像是“张鸡屎”、“王鸡屎”。但这纯粹是方言所致,与他们后来偷吃村里的鸡并不相干。

    男知识们住在大队院南面的一间大房子里,很多年后,那儿还被老人们叫做知识屋,不过变成了生产队的牲口棚。

    女知识青年姓吴,也就是吴知识。吴知识没和男知识们住在一起,她被安排在了小学校。

    小学校只有一个老师,还兼着校长,也就是卢校长。学校里有间仓库,卢校长带着高年级的学生把仓库里的扫把什么的规整了一下,靠窗盘了个火炕,垒了灶。卢校长走了以后,吴知识又找了些木条,自己把窗户钉了钉。吴知识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并就业了。

    学校一共四间房子,除了校长室和仓库,还有两间教室。五年级和四年级共用一间,前后各一个黑板,两个年级的学生相背而坐。卢校长上完五年级的课,布置了作业,再到对面去教四年级。教完了四年级,再到另一间教室去。一二三年级都是些毛孩子,教不教都一样,合用一个黑板也富裕。

    吴知识来了以后,卢校长的工作量就减少了一半,一二三年级归吴知识管了。有时候,吴知识还把全校的学生集中起来教唱歌,小学校从此有了音乐课。

    男知识们偷吃了村里大半的鸡以后,幸存鸡的飞行能力显著提高,振翅高飞,直达树梢,大有返祖复古的迹象。二十多年后,卢令令去城里卖鸡蛋,还贴了“飞鸡”商标,商标上画了一只展翼翱翔的母鸡,价格是普通鸡蛋的三倍。会飞的鸡下个蛋容易吗?这是男知识们给河阳屯留下的宝贵遗产。

    男知识们虽然是城里人,毕竟还是人,人都是没有翅膀的。他们只好降而求其次,改成了偷鸭子。但是鸭子的味道大不如鸡,所以男知识们都觉得河阳屯呆着没劲,陆续找到门路回城了。

    幸亏如此,否则你现在去河阳屯,说不定还能看见鸭子蹲在树杈子上。当然生活不能假设,生活是很残酷的。因为鸭子味道不好,所以村里的知识就剩下了吴知识一个。据说她爸爸是个大坏蛋,所以吴知识经常在半夜里偷偷地哭。

    我没赶上听吴知识的墙根。据石大柱说,吴知识个子很高,脸很白,胸很挺,腰很细,扎了两根大辫子,垂到了腰下。她喜欢穿一身旧军装,里面的白衬衣上还有一些小碎花,走到哪里都有一种香味。

    说到这里,石大柱还吸了吸他那个讨厌的大鼻子。我估计他也是听别人说的,因为吴知识终于回城时,石大柱才九岁。我也有三岁了。

    我和石大柱都没赶上,村支书却赶上了。赶上就赶上吧,要办人家就有点过分了。当然也没有闹出多大的事来,村民们笑一笑,说“支书到底是支书,城里人也能办”,也就算了。吴知识在村民的劝告下,并没有告支书强jian或者强jian未遂,而是和卢校长结婚了。

    其实,村里对这种事看得很开。村规民约里面也没有这方面的规定。类似的规定倒是有两条,第一条是不能办姑娘,姑娘的贞节是神圣的。第二条是不能办自己家的人,比如儿媳妇,嫂子,弟妹之类的,更别说姐妹儿女了。爬灰这类丢人现眼的事,村子里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吴知识虽然也是姑娘,毕竟不是村里的姑娘。再者说来,事情涉及到了村支书,村规民约还是有一定的弹性的。毕竟有狗那年还没有村支书。

    当然,吴知识回城以后,村里又有了一些别的说法。说吴知识主动找村支书,要他帮忙回城,她报答他。村支书说先报答再帮忙,吴知识同意了。但报答了若干次之后,还没见到回城的曙光。吴知识觉得上当了,也对回城绝望了,就哭哭啼啼地对卢校长说村支书要强jian她,希望得到他的保护。卢校长就保护她了,保护的方式是和她结了婚。

    当然,这个版本,是村支书自己撰稿,并通过七大姑八大姨发行的。**之事,卢校长一直是否认的,并有新婚夜带血的床单为证。村里大姑大姨的说法,多是捕风捉影,无事生非,不足为凭也。

    2

    信与不信,都不过是村民们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这种事情,既激不起大家的好奇心,也不值得存入记忆。唯一对此存疑的人就是儿时的我,我小时候就人小鬼大点子多,对很多事情都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和丰富的想象力,这个特长也和我后来成了作家不无关系。

    我问过于春梅,你爹是不是真的办过卢令令的mama?于春梅坚决地否认了。因为她撒谎,我好几天没跟她说话。后来她给了我一块带红枣的发糕,我才原谅了她。

    吴知识和卢校长离婚时,卢令令三岁。当时吴知识说是暂时离婚的,因为在当地结了婚的知识青年,不予落实政策回城。或者他们根本就没登记过,村里对这个并不重视。

    反正吴知识走的时候说,她在城里一安顿好,就回来接他们父女俩,结果却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事实上吴知识再也没有回过河阳屯。

    此后小学校又变成卢校长一个光杆司令了,我上学时还是这样。在我的印象中,卢校长有点蔫,搁个碾子压不出个屁来。一年到头都是一件中山装,扣子扣到脖子根,洗得都没有颜色了,看着倒是干净。

    石大柱的爹淹死以后,有人给卢校长和大柱娘撮合过,但卢校长拒绝了。不知道是因为大柱娘比他大几岁,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卢校长也没说什么理由,只是说要一个人把卢令令拉扯大。

    石大柱有个弟弟,叫石二柱。卢令令和石二柱最终没有成为姐弟,却一直是好朋友,比我和于春梅的关系还要亲密。

    河阳屯就三个姓,姓于的超过半数,姓石的约占三分之一,姓卢的有十来户。姓氏来源不可考,大概就是河里有鱼、岸边芦苇、山上石头吧。这些事情,除了后来成为作家的我,同样没有谁感兴趣。

    河阳屯之所以叫河阳屯,是因为背靠三岔河。三岔河这个名字,还是没人知道来历。我上小学时,曾经虔诚地向四爷爷请教过。

    四爷爷会写毛笔字,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是受人尊敬的,四爷爷莅临谁家,就是给谁家面子。大到婚丧嫁娶,中到兄弟分家,小到孩子命名,四爷爷都是话事人。只要四爷爷金口一开,那就是公平,那就是规矩。谁敢质疑四爷爷的结论,那就是无理取闹了。

    如果四爷爷临时外出走亲,或者进城办事,定下的日子就要推一推。夫妻吵架,要多几天冷脸,都认为自己占理。结婚也可以等一等再说。夏天死了人,是等不成的,只好抱怨死的不是时候。四爷爷那么忙的人,不能等你死完了才出门吧?也不能因为你死了就中途回来吧?

    所以,我向四爷爷请教这个浅显的问题时,心里还是很忐忑的,甚至一个劲地怀疑自己,小小年纪,是不是名利熏心,想让四爷爷夸奖几句,然后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这两个成语是我新学的,总想找个地方用用,但写作文老是用不上。

    四爷爷哼完了一段茂腔《罗衫记》,回头才想起来我还在炕前站着,“顺子,这有什么不妥当吗?都叫了几十辈子了。学屋里的功课写完了没有?”

    我给闹了个大红脸,顿觉自讨没趣,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些词,也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后来四爷爷的儿媳妇和我娘闲聊,还说起过这件事。说我走了以后,四爷爷翻出来一本发黄的线装书,好像是《藏马县志》。

    估计县志里也没有答案,否则,这么有学问的事情,早就在河阳屯传开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