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畸形的爱
审讯室中，彭渤继续他的推论，“十年前，欧吉安入狱服刑，欧筱雪和母亲终于脱离了家庭暴力的恶梦，两人继续在贫困中相依为命。而在这段时间里，邱青峰的宝贝儿子一家三口因为空难离世，邱青峰深受打击。也就是在这之后，他才娶了年纪轻轻，甚至比欧筱雪还要年轻的小娇妻王辰欣，我想，他的目的就在于希望王辰欣能够再给他传宗接代。” “邱青峰不愿意就这样孤独终老，他迫切希望自己能有继承他巨额财产的后代，能够膝下尽孝，给他养老送终的至亲。只可惜，不知道是王辰欣的肚子不争气，还是邱青峰太过年老能力不足，他仍旧没有后代。”彭渤的口吻有些讽刺的意味。 马晋感叹：“邱青峰有很多钱，但是再多的钱也没法在他年过花甲之后给他换来一个亲生子女，钱真的不是万能的啊！” “于是，想孩子想到偏执的邱青峰回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那次风流罪恶，他想起了他曾强jian过一个女人。抱着一丝希望，他找人调查当年的那个女人，最终找到了欧筱雪。邱青峰如此富有，想要趁欧筱雪不注意的情况下取得她的DNA那是轻而易举。总之，他能够确定，欧筱雪的确就是他的血统，他的后代。” 马晋预测后续发展，“于是邱青峰就找到了欧筱雪，要求认回他这个女儿？并且，他向欧筱雪隐瞒了当初强jian的罪行？” “没错，邱青峰只要还有一点点智商，为了认回一个女儿在膝下尽孝，都不会提及强jian的事。但在邱青峰出面见欧筱雪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那就是去见欧筱雪的母亲，先是确认一下欧筱雪是否知道她的身世，在得知欧筱雪不知情之后，是威逼也好利诱也好，他必须要确保欧筱雪的母亲绝口不提强jian的事。” 马晋在想象着邱青峰这个铁腕男人到底会对一个当年遭受他蹂躏，如今又奄奄一息的女人如何威逼利诱，想象之下，他不禁紧咬牙关，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当时欧筱雪的母亲已经是卧病在床，癌症晚期，因为贫穷，只能放弃治疗，在家等死。”彭渤说着，观察钟琦的表情。他在钟琦脸上看到了动容的哀痛，这证明他的推测至此为止都是正确的。 钟琦仰头，不让眼眶里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艰难地说：“没错，现在看来，在邱青峰以生父的身份出现在筱雪面前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筱雪母亲的工作。所以当筱雪见过了邱青峰，回到家问母亲自己的身世的时候，筱雪母亲告诉她，当年她曾跟邱青峰有过一段情，后来是筱雪母亲提出了分手，因为她遭到了当时已经看上邱青峰的富家小姐的恐吓，只能选择默默退出。” 马晋重重地叹了口气，站在那位病重的母亲的角度，她撒的这个谎言背后是有多么无奈，多么悲痛。 “筱雪母亲还告诉筱雪，她恐怕命不久矣，留筱雪一个人孤零零在世上，她会死不瞑目，她希望筱雪能够有个人照顾，能够摆脱纠缠了她们母女俩三十多年的贫困潦倒，享受迟来的富裕和幸福。所以最后，筱雪才同意与邱青峰父女相认，叫了他‘爸爸’。”钟琦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可就在欧筱雪以为她有了钱，可以送母亲去医院延长生命的时候，她的母亲却突然离世，”彭渤继续他的推测，“站在邱青峰的角度，他不可能让欧筱雪的母亲再留在这个世上，一个清楚他当年罪行的女人，对他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他也不希望欧筱雪再跟那个女人有什么牵扯，从而暴露欧筱雪并不是什么高学历海归，而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服务员的身份。” 钟琦跟随着彭渤的思路，本来缓和的情绪再次高涨，她握紧拳头，砸了一下桌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邱青峰这个魔鬼，罪该万死！” 彭渤默默赞同着钟琦的这句话，但神态依旧平静如水，“我想，在欧筱雪母亲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最后的生命里，是邱青峰指使田征这个爪牙去送了那个女人一程。一年前田征账户里的那一百万，就是邱青峰给予他的杀人酬劳。” 马晋击掌，“原来如此，之前我还在奇怪，田征一年前多出来的一百万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原来就是这一百万，让你认定了田征就是邱珍妮仇人之一啊！” “这件事，应该是王辰欣促成的，那一百万也是通过王辰欣交给田征的。所以在别墅里，当我揪住一百万这个细节的时候，王辰欣才会先于邱青峰沉不住气转移话题。也正是由于王辰欣牵扯其中，是个中间人，所以她才背负着罪孽，欧筱雪，也就是邱珍妮，才要她来充当她的替罪羊，得到应有的惩罚。” “没错，完全正确，事实就是如此！彭渤，你是怎么猜到邱青峰是个强jian犯的？”钟琦看彭渤的眼神里多了些敬佩。 彭渤与置身其中的钟琦不同，与极为投入的马晋也不同，他似乎始终游离在这个悲情故事之外，保持着一个旁白一般的冷淡，他说：“因为欧吉安的固态重萌。狱警秦志明说过，在于钟元良成为朋友后，欧吉安的脾气性格便有了改变，一直到监狱里来了两个强jian犯，他就固态重萌了，总是去找那两个强jian犯的麻烦，哪怕被关禁闭也屡教不改。” “那是因为欧吉安对强jian犯有着特殊的感情，那就是极度的憎恨。在欧吉安心中，他本来是可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的，事实上，在得知女儿并非亲生的真相之前，他应该也一直是个称职的慈父。” 彭渤说到慈父的时候，钟琦默默点了点头，他对欧吉安这个男人的情感最为复杂，他憎恨欧吉安对欧筱雪的家庭暴力，憎恨父亲钟元良因为卷入欧吉安的是非而丧命。 可是欧筱雪却原谅了欧吉安，毕竟欧吉安在不知情的那段日子里还是欧筱雪敬爱的慈父。因为欧筱雪的大度原谅，钟琦也对欧吉安这个临死前忏悔的男人释怀。 “可在得知女儿欧筱雪并非亲生后，他骨子里的暴力因子便被激发，每每想到自己的头顶顶着一顶巨大的绿色帽子，每每看到与自己没有一丝相像的欧筱雪，他便用暴力去抒发内心的病态痛苦，哪怕被打的妻子曾经跟他坦白过，她并没有背叛他，她只是被强jian了。” “一直到入狱，在钟元良的影响下，欧吉安才幡然悔悟，为当初的暴行忏悔。也是因为如此，他憎恨剥夺他幸福生活的强jian犯，也是因为如此，他开始给欧筱雪写信，忏悔当年在她们母女身上犯下的过错。” “也就是说，欧吉安在临死前的一段时间写的并不是遗书，他哭着写的是忏悔书啊，”马晋感叹，“欧吉安这个人物虽然给欧筱雪母女带来了许多年恶梦般的生活，但他其实也算是邱青峰罪恶的间接受害者啊。” “不，不对，不是间接受害者，而是直接受害者，”彭渤纠正马晋，“欧吉安在狱中被害，也是邱青峰的手笔。” “怎么会？”马晋一拍桌子，“这个邱青峰如此了得？监狱里的犯人也难逃他的追杀？” “是的，邱青峰要掩藏当年自己的罪恶，就必须杀死所有的知情人，欧筱雪的母亲是知情人，欧吉安也可能是知情人。邱青峰不愿冒险，于是欧吉安必须死。”彭渤十分肯定他的这个猜想，因为他十分了解邱青峰的为人。 “狱警秦志明说过，本来那两个被欧吉安找茬殴打的强jian犯一直是逆来顺受的，他们却因为某些原因突然决定反击，而这个反击干脆就是杀人。他们为什么突然转变反击？刀片又是哪里来的呢？这些疑点，我更愿意把它们归于歹毒自私、心狠手辣的邱青峰。” 钟琦冷笑一声，“彭渤，你又一次猜对了。我跟筱雪产生这样的怀疑之后，就去调查了那两个强jian犯的家人。哼，这两家人在孩子判处死刑之后没多久，一个有钱开了店，一个干脆出了国。可想而知，他们的钱就是用他们孩子的命换来的！他们的钱，都是邱青峰给的买命钱！” “欧吉安的忏悔信让欧筱雪得知了母亲被邱青峰强jian的事实，得知了她因罪恶而生的事实。欧筱雪可能原本就隐约觉得母亲的突然病故有蹊跷，她又得知了田征这个邱青峰的爪牙在母亲病故后凭空多了一百万。对她来说，真相大白，就像她说的，如果不选择复仇，她会被仇恨的火焰烈焰缠身。” 彭渤想到了之前在房门口，邱珍妮最后的几句话，她说她是本不该存在的，说她的生命是罪恶的。身体发肤来自父母，虽然她用自残的方式惩罚了她来自邱青峰的罪恶血统，但死亡对她来说是更好的解脱。 这个女人病态的想法让人为之愤怒的同时，也不得不为她悲惨的身世感到怜惜心痛。 马晋一连哀叹好几声，问钟琦，“你跟欧筱雪，你们是怎么走到一块去的？” 提及欧筱雪，钟琦的脸色复杂，时而因为两人当初的相识而闪过幸福的光芒，时而因为想到欧筱雪现在生死未卜而痛苦扭曲。 他说：“我去监狱收拾父亲的遗物，看到了欧吉安写给筱雪的忏悔信。欧吉安把他最重要的信件放在了他最信任的人手里。后来我去监狱办理后续的事宜的时候，遇见了筱雪。当时她已经是邱珍妮了，她本不应该出现在那样的地方的，但是善良的筱雪在得知欧吉安遇害之后，她还是去到了监狱外面悼念那个曾经给过她十几年父爱的男人。” 马晋不禁暗自唏嘘，他再次对邱珍妮这个女人改观。钟琦说她善良，谁又能否定呢？她在得知养父去世后，曾经去到监狱外默默悼念。 “我在监狱外面看到了一脸哀伤的筱雪，听见她嘴里低声念着什么原谅的话，我便大胆猜想，她就是欧吉安心里的欧筱雪。于是我就试探着叫了一声——欧筱雪。从她回头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深陷其中了。”钟琦说着，眼里闪过柔软的光。 马晋苦涩地说：“也难怪你们两个会相爱，你们拥有共同的仇人啊。也可以说，是这份共同的仇恨拉近了你们的距离，但也是因为这份仇恨，你们的爱是畸形的，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果你们能够放下仇恨，你们现在说不定已经组建家庭，过着平凡而幸福的日子。” 钟琦的泪水因为马晋这句感怀决堤，他像是坍塌了一样，上身无力向前倾倒，把头埋在胸膛，呜咽着：“是啊，是啊，我何曾不想？我可以放下，我真的可以，可是筱雪她，她放不下啊！她放不下，我就不能放下，我得帮她，帮她复仇解脱，哪怕是以那样自残的方式去解脱。” 钟琦的情绪不受控制，他终于爆发出来，放声嘶吼，声带似乎都要撕裂一般，整个人化身成受伤的野兽。 “筱雪说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未来！我没想到，没想到我们会失败，我没想到她会说她从未爱过我！这都要怪你，彭渤，要不是你看穿了这一切，我跟筱雪我们，我们本可以远走高飞的，筱雪也不会……” 彭渤冷哼一声，就像是野兽面前冷静的驯兽人，“钟琦，你不是医生，你就是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