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冥河

    马路上车水马龙，我们也由豪华大巴变成了小巴，又脏又破，不少座椅的垫子都露出了里边的海绵，我们就在市区兜客，上次事件后，老板对我们开始不闻不问，用他的话说，我们就是没经验，小打小闹还行。

    棠下东圃黄埔南岗，快上快上，铁匠站在敞开的车门边，一手拿着纸做的线路牌，一边冲车站等车的人群喊，2块啊，2块就走。一辆公交车无法进站，在后面使劲按着喇叭，我们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车厢里开始塞满了人，各种气味充斥着空间，让人有点窒息。前门刚上的一MM穿仔裤的屁股翘翘的。买票了买票了，我拿着钱挤来挤去时，顺手摸了几把，她狠狠瞪了我几下，我笑着对她吐了吐舌头。

    这样走走停停，到下一个公交站时，三角裤干脆又歇了火。

    不开车就让我下去啊！车上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突然喊到。那你下去了，铁匠对他同样凶着。他骂骂咧咧地也就下了车，没走多远，却又回了过来，居然重重地在车身踹了一脚，铁匠见状，一下子跳起来，窜到车门旁的座位前，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根铁棍，冲了下去，拿着就是对他没头没脑身上一顿乱扑。打他，打他！我们叫嚣着喊，一脸幸灾乐祸。

    轰的一声响，那男的居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支小口径，声音很大，应该是发令枪改装的，对着铁匠就是一下，然后撒腿就跑。

    这下，我们全傻了，铁匠躺那半天没动静，我都还以为他已经光荣了。

    慢慢的他开始呻呤着，并用手撑着地，试着想坐起来，妈X，你们送我去医院啊！他又急又怒，接着又晕了过去。我们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手忙脚乱把他抬上车。

    急救时，撕开沾血的上衣，胸口漆黑一片，全是铁砂子，嵌在rou里面，医生说幸好铁匠胸大肌发达，没生命危险。手黑（厉害），真他妈的手黑，铁匠缓过气来，居然开口的第一句话。

    明仔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垫了五千块住院费。有人打过110，警察到时，我们说是口角引起的纠纷，对方先动的手，凶手已经逃窜，他们也问不出个之所以然，也就做罢。

    为了解决和维持医院费用，后来那几天，三角裤和明仔开着部不知从哪弄来的士带我一起去“蹲脚鱼”，一般就守在酒店门口，看到有人喝得酒熏熏出来开车，我们就在马路十字路口等信号时，从后面撞上去，造成追尾撞车事故，然后马上下车说对不起，并示意打电话会叫122来处理。对方酒后驾车，知道交警来后的严重性，就会非常愤慨的表示不予追究。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提出车撞坏了不能做生意也无法向车主交代拖着他不准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为了息事宁人，就会主动赔偿我们五百到一千不等的车辆修理费和误工费。当然，最后这笔钱自然又落入了医院的口袋。

    三角裤从医院食堂打饭过来，一片接一片的肥rou片我眼睛都不眨就扔在了嘴里，最近肚子里实在没捞着油水，心里堵得慌。铁匠怨自己把大伙给害了，私底下眼都红了几回，三角裤和我一商量，这活人总不能叫尿给憋死吧，于是利用陪护的多余时间，在医院各处上窜下跳。

    晚上九点多，转到急诊室那边，122抬死猪一样抬了个伤者进来，浑身是血，说是二环线高速段让车给撞了，我们夹在闲杂人群中看热闹，我当时心里就一动，对三角裤示意着。他却撇了下嘴，穿着回力鞋解放裤的一看就民工了，指了指伤者裤带上悬挂着的一个空手机套，说，别人早下过手了。

    值班医生我刚好认识，铁匠在急诊观察室那几天，一来二往，早熟络了。他们对伤者实行抢救时，我得以留了下来，三角裤却被驱赶了出去。护士用剪刀把血污的衣裤撕裂开来，包在一起卷成一团扔在了地上，然后电击，输氧。过了十多分钟，心电波呈一条直线，这位仁兄估计是玩完了。医生撤离后，护士开始写病志报告，在患者姓名一栏写着“无名氏”，我说我帮你翻翻口袋说不定带了身份证，她笑着说谢谢，当我背对着她蹲下去时，心剧烈跳动起来，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我在裤子后口袋里找到了个纸包，打开一看，一叠百元的大钞，真的全是钱，估计是肇事司机留下的。我来不及细看，连忙塞到自己鞋袜里面。身份证也在，纸上面写满了电话号码，前面几个都是一个姓，护士打过去时，果然是直系亲属，于是叫他们过来领尸。

    我若无其事的离开，在走廊另一端，三角裤还在每个病房门口窥视，我一脸兴奋叫他，然后拖到医院附近的餐馆里。钱掏出来一数，居然有六千多，我点了一桌子菜，拿了三副碗筷，三角裤挺疑惑的看着我，我依次在多出的那个空碗里用筷子在每份菜里面点了点，点燃根烟放在桌子边，倒上酒。

    人死财去人安乐，老兄，你也算做了件好事，我自言自语，然后把酒全泼洒在地上。

    二个月后，明仔来接铁匠出院。我们那个热闹和高兴，把整个病房差点抬了起来。当你们在家啊？进来查房的护士长毫不留情面的训斥着我们。

    这么大火气，很久没被男人滋润过了？明仔笑嘻嘻对她挤眉弄眼。

    她顿时怒目以对，见我们都是不怀好意的看着她，气呼呼就走了。

    什么时候洗手？那天喝高了后我问明仔。还混两年吧，总得给他留点什么，他摸了摸他七岁儿子的脑袋，爱怜的看着他。不怕遭报应？我就傻笑.

    不怕，他顿时激动起来：老人家都说上辈子做了好事的人这辈子才会有儿子，既然上辈子好人都当了这辈子老子TMD就只做坏人了！

    接着他很用力的拍着我肩膀，你不同，你别把自己给毁了，有空没空多想想父母，记住哥哥说的话。

    那天晚上，半夜里醒来，我发现做梦时，我哭了，把枕头湿透。

    明仔送我上车时，一再嘱咐，我要是混不下去了，广州火车站的无产阶级人民仍然热烈欢迎我的归来。为什么要热爱这片土地，因为我们的眼睛里包含着泪水。

    我去了深圳，在宝安呆了几个月。

    深圳已经是被中国所遗弃的一座城市，尽管这里还云集着成千上万的外加工企业。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广州人说广州治安不好，深圳人就笑了，深圳人说他们那里乱，全东莞的人都笑了。

    但我想我还是有必要提下广西天等县温江村，因为深圳著名的“砍手党”就是那里出来的，砍手党其实得益他们的民风骠悍有前辈带路，深圳最早最大一次警匪枪斗，为首的那位仁兄就是温江村的，可惜他牺牲得太早，没住到别墅开着跑车挎着靓女到乡亲面前循序渐进循循善诱告诉年轻小辈一切要往钱看客观主义辩证唯物论马克思观点。

    深圳有阵谈手色变，其实全是些打工仔出身的小毛孩子，大点的就才二十出头，没读过书没文化底子，做事情呆头呆脑，被抓了对着电视屏幕哭着喊着我抢劫是为了吃饭是为了回家。现在横行于宝安区的“河南帮”，可以为几十元钱就要了你的命，他们会尾随你到行人较少的公路，客气一点的，几人围上来，几耳光先把你扇蒙，然后教训一句：“做人要诚实”，你就得乖乖把钱交出来，心狠一点的，直接几闷棒把你撂倒在地，掠走你身上全部财物，也不管你从此变成一株植物还是一具尸体。他们其实就只为了解决一天的温饱问题，跟后来的我们起跑线不同，后来的我们现在是绞尽脑汁找钱，带出去的女孩长得如花似玉，叫她们多傍个港佬或者台商，一个月收入上万根本不在话下。

    当然了，富贵险中求，如果有必要，我也会干，但只会干一次，干一次这辈子就够了。杜琪峰黑社会里有句台词：古惑仔一辈子不用脑永远都是古惑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