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狗胆包天
时间倒回深夜,丑时,四更天。 幽静的忘忧河中,月牙湾里,突然冲天而起三道水柱。 倘若此时河面上还有捞宝贝的人,只怕要吓掉半条小命。 水柱洒落后。 一个手持硕大精铜禅杖的布衣和尚,脚踏一根枯萎芦草,浮于水面。 旁边飞剑凌空,其上站着一对璧人。 稍远处,一只磨盘大的幽蓝蛊虫,没入水中大半,背上驮着一个戴恶鬼面具的黑衣男子。 除去那名绿衣少女,其余三人的气息皆有些萎靡。 “阿弥陀佛。”本初大和尚竖起单掌,道:“三位施主,有缘再会,贫僧先告辞了。” 说罢,脚下枯草移动,看似缓慢,大和尚却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罗繇望向孟青蟾,不咸不淡道:“阁下想过冰晶玉莲的事情吗,为何我觉得这是一个圈套,有人故意想把我们往河底引。” 罗繇此时怒火中烧,他当然有愤怒的理由,大好的夜晚,原本红烛香榻,美人在怀,岂不美哉?只是听闻有宝物出世,想着送上门的好处,不取白不取。 结果屁都没捞着不说,还损失了一个极其会服侍人的玩物,甚至受了些伤。 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简直不可接受。 孟青蟾斜睨过去,没有理睬,素樱剑划破夜空,如流星划破天际。 罗繇怒骂道:“你们大夏人脾气都这么好的吗?!” 不是脾气好,只是孟青蟾懒得与他为伍。 素樱剑并没有飞出太远,片刻之后,漕运码头一个阴暗角落里,出云山主仆二人,从阴影中走出。 事情到了这一步,孟青蟾已经可以断定,冰晶玉莲根本就是一个幌子,那片河底既无莲池,也无莲池存在的条件。 鬼面男子罗繇说的没错,有人故意想将他们引向河底。 孟青蟾唯一无法确定的是,对方是想害他们,还是别有用意。 那颗头颅中残存的记忆,涉及到惊天隐秘,一些遗失在岁月长河里,甚至是被人刻意掩盖的隐秘。 可惜的是,那颗头颅的主人太过强大,以他的实力无法窥探太多,否则很可能迷失其中,再也出不来。 冷峻男子心头多少有些遗憾,此事执剑堂牵扯其中,不然宗门长辈肯定会感兴趣。 事情原委,孟青蟾势必要搞清楚,宜早不宜迟,他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脑子里存有杂念,或者说与剑无关的事情,亦如他此次前来乌落城,就是为了了结一段尘缘。 这些杂念会影响他悟剑。 冷峻男子出身不算高贵,父亲只是出云山的一名普通内门弟子,母亲是杂役房的一名女婢,他的诞生,仅仅是父亲醉酒后的一次偶然。 父亲显然从未爱过母亲,那个在山上算不上漂亮的女人,却因此爱上了父亲,爱,而不得见,相思十年之后,郁郁而终。 母亲临终前告诉他,在有缘上山之前,她是江南道,锦州府,安饶郡人士,生活在一个叫作乌落的小城里,曾是忘忧河畔的一名浣纱女。 某日在河畔遇到一名剑客,对方询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女婢,因此结下一段仙缘,被带上出云山。 那名剑客后来有一次下山,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浣纱女也从此再也没有下去过。 母亲说她不后悔,作为一名浣纱女,能够生活在仙山之上,已经是难以想象的造化。 世俗之中,只有一件事情让她难以割舍,她在故乡还有一位亲人。 她的jiejie。 也就是孟青蟾的亲姨娘。 此行孟青蟾就是想找到这个人,予她一场荣华,也断绝这层关系。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太多年,母亲上山时十六岁,遇到父亲时二十六岁,生下他十年后,母亲去世,孟青蟾又花了十年时间,才成为出云山当代剑道第一人,得到出世下山的机会。 如此算来,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对于俗世而言,已经是一场沧海桑田。 乌落城早已不是三十年前的模样,孟青蟾按照母亲铭刻于心的地址找去,那间破房子早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生意兴隆的商铺,无疑也没有寻到人。 倘若最后还是寻不到,孟青蟾寻思只能通过衙门,刚好本地执剑堂欠他一个人情。 不过这是下策,但凡自己能寻到,冷峻男子不希望这件事情被任何人知晓。 出云山主仆二人,行走在码头上,如鹤立鸡群,绿芜出马,很快就从那些个仍然猫在此地,做着发财梦的人口中,搜集到了相关情报。 绿衣少女禀报给孟青蟾后,后者望向码头一处,漠无表情道:“如此说来,冰晶玉莲最先出现的时候,涉及到一个码头劳工,和此地一家商号的掌柜?“ 绿芜点头道:“嗯,而且据说拢共出世的三株冰晶玉莲,这家商号获得了两株,后面一株还是自己打捞到的。” 一名劳工不好找,商号却是不难寻。 孟青蟾没再出声,大步迈开。 ———— 虎威商号。 驻地门口,灯笼高挂。 高耸木门下安静伫立着一对年轻男女,孟青蟾其实极其不喜欢等人,不过驻地里面人不少,他更加懒得寻找。 所以绿衣少女还算客气地喊了门。 片刻之后,进去通报的守夜人,领着一个富家翁和一个络腮胡汉子,快步从驻地内走出。 沉璜还未走近,便拱手笑道:“听说有贵客登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很是豪迈的样子,也符合江湖人的性情。 门口两人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更别提绿衣少女还背着一方古朴剑匣,守夜人长久厮混于码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刘趁意也学着抱拳拱手,临近后,笑着问道:“不知二位有什么事情?” 绿衣少女看向旁边,孟青蟾淡淡道:“我们为冰晶玉莲而来,听说昨日出现的三株冰晶玉莲,你们获得了两株,第二株还是自己打捞到的,我想知道你们是如何打捞到的。” 沉璜略显错愕,道:“公子此话我就听不懂了,还能如何打捞,自然是它从水下浮上来,我们的人眼明手快,就捞到了。” 孟青蟾仍然淡淡道:“可是它不可能从水下浮出来。” 沉璜刚准备开口的时候,孟青蟾补充一句道:“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 沉璜用余光瞥了眼身旁,带着几分怒意道:“阁下爱信不信,我们打捞到的那株冰晶玉莲就是这样来的,你又怎么知道它不可能从水下浮出来,那是一处死地,谁知道水下是什么情况?” “不见棺材不落泪。”冷峻男子淡淡几个字抛出后,门头灯笼下,一抹翠绿掠过。 沉璜大惊,心中亦是愤怒无比,气沉丹田,对着袭来的绿影,轰然一拳砸出。 孟青蟾眉梢微挑,“咦?” 不过下一息,战斗已经结束,沉璜如同死狗一般趴在地上,被一只鹅黄绣花鞋踩在背上,动弹不得。 周围几名扈从和守夜人震惊失色,要知道他们的大爷,绰号狂虎,那可是打遍郡城十几县无敌手的角色,竟然被一个半大姑娘,一招就撂翻,甚至这姑娘如何出的招,他们连看都没有看清。
沉璜此时既心惊也震撼,如此年轻的一个丫头片子,怎么能强成这样? 他虽然也知道修行有九品,却是从未遭遇过九品以上的人,今儿算是明白,自己与高手之间的差距了。对方如果想杀他,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刘趁意脸色大变,哎呀一声后,连忙前后拱手道:“两位这是做甚呀,有话好说嘛,何必动手?” 孟青蟾瞥了他一眼,道:“那你说,昨日晌午买第一株玉莲的就是你吧,你主动加价买了玉莲,后面又搞出这么大动静,派人去河里捞,偏偏你们商号里还有个九品武夫,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刘趁意一脸惊吓的表情,道:“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玉莲是宝物,河里出了宝物,我让人去打捞不是很正常吗?再说我们与公子你们素不相识,更无冤无仇,公子言下之意好像我们要害你一样,此事从何说起啊。” “我说过,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 砰! 孟青蟾话音刚落,众人耳畔传来一声巨响。 刘趁意猛然回头,吓得三魂七魄险些出窍,他大哥的头,哪里还在地上,被那绿衣女子一脚给跺进了土里,身子瘫软,看模样……怕是已经没命了。 “你们,你们怎么敢?”刘趁意双目圆睁,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要知道码头上现在可有不少差吏啊,连执剑堂的人都有。 青红皂白都没有捋清,就敢公然杀人,不怕王法了吗?! 绰号智虎的胖秀才聪明一世,自认头脑活泛,智谋不输那些个衙门幕僚,然而终究只是个世俗之人,对于修行世界实在缺乏了解,他大哥沉璜,只是被人扔了本拳谱野生“长大”的修行者,亦是给不了他太多信息。 在修行世界,或者说对于修行者而言,有时候确实可以不讲道理,只要你的实力够强。 朝廷能因为死了一个商号大掌柜,去拿缉孟青蟾,攻打出云山? 律法,只是朝廷用来约束世俗中人的;世俗之外,只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是遵不遵守,得看人,得看心情。 “给你一个机会,我不会重复第二遍。”孟青蟾平静道。 眼看绿衣女子踱步向自己走来,刘趁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吓得脸上的肥rou不停乱颤,“我说,我说……” 半晌后,孟青蟾面沉如水,他居然真的被几只蝼蚁给算计了。 人宝? 天大的机缘? 不是那颗头颅,这小小的乌落城还能有什么天大的机缘? “杀了。” 撂下两个字后,冷峻男子转身离去。 “啊,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你说过给我机会的,你说过……” 绿衣少女一脸嫌弃地拍拍手,地上那颗大耳rou头,从今往后只能“往后瞧”。 她家公子没有说话不作数,一个机会嘛,让你死得干脆点。刚才可是“咔嚓”一声响呢,还不干脆? 简直狗胆包天,什么人都敢算计。 临时,绿衣少女望向周围道:“要报官就报吧。” “不敢不敢……”几名扈从和守夜人冷汗涔涔。 绿衣少女耸了耸肩,无奈一笑,“我说真的。” 前方传来声音,“绿芜,找到余下那个。” “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