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批殃榜
按照李晏清的想法,挂名弟子想要获得师父教导,恐怕还需要一段漫长时日要熬,少年虽然没有见过修行一途的师徒传承,但是对于市井中的拜师学艺并不陌生。 好比他那个无由来的很厌烦他的表哥。 不喜欢家里做豆腐的活计,拜在一位老师傅门下学木匠,端茶倒水了整整三年,也没见到学会什么手艺,老师傅清茶闲谈间,亦是不承认有他这个徒弟。 少年已然做好准备,自认耐心还算不错,年纪也不大,熬得起。 然而世事难料,令少年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刚成为挂名弟子,后脚苏大师便开始教授他本事,还是极为实用的批殃榜的本事。 这让少年喜不自禁,思量着这位苏大师怕不是面冷心热,城里人或许对他有什么误解? 两日时间,少年就学会了批殃榜的流程。 当然,也仅仅是流程,想要完成这套流程,还需要借助苏大师的几样“法宝”。 少年以为如此称呼应该贴切。 它们实在神奇。 比如一支兔毫毛颖,竟然能自行成文。 不过有些特定条件,也不是什么都能写。 当少年握住这支笔时,彷如握住一根冰溜子。 刺骨冰凉。 今日,苏大师告知李晏清,他有急事需要出趟远门,快则半月,迟则一月才能回,而批殃榜之事关乎城中百姓安危,不能停摆,为今之计,只能由他这个弟子代师批榜。 少年如临大敌。 恍若泰山压顶。 也有一丝小惊喜。 苏大师竟然如此信任他。 只是很快少年发现,兴许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苏宅来了一名执剑堂皂吏,生面孔,对方也不认识李晏清。少年这才知晓苏大师合作的衙门并非县衙,而是执剑堂衙门。 想想也是正常的,邪离之事本就归执剑堂衙门管。 “这就是你说的高徒?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我收徒还要问过你?” 皂吏进门时行过一礼,苏大师仍是不冷不热,甚至不算客气。 原来九品便能如此霸气。 少年几乎已经确定,苏大师就是一名九品阴阳先生,少年在此待了两日,没有看见心心念念的分身。 至于码头那边,已经告过假,有郭三爷照拂,刘管事虽说有些小脸色,却也比较好相与了。 惟一让少年有些头疼的是,苏大师不管饭,而他不去码头做工就没有铜板入账,这两日填饱肚子,十二枚铜板只余下三枚,至多够吃一顿了。 少年寻思,接下来代师批榜,做挣钱的活计,总应该管个饭吧? “他能搞定吗?别出什么岔子。”皂吏上下审视着精瘦少年。 “我悉心教导过,还会留下几样手段,能出什么岔子?” “你知轻重就好。” 皂吏看见圆脸阴阳先生胸有成竹,缓缓吐了口气,末了问道:“禄钱呢,结给他?” “不,先攒着,等我回来再结。”苏隐水摆手道。 少年低下头,心中有些失落。 也为接下来的生活而担忧。 皂吏走后,苏隐水也准备动身,把少年唤至跟前交代道: “我走后,你便待在这里,像昨日一般,有事衙门会派人来通知。” 昨日城里有位老人过世,苏大师去批殃榜时带着李晏清,算是实地学习过。 坐的是衙门的马车,除事主家的人以外,倒也没什么人瞧见。 “你便住在西厢房,自己拾掇一下,东堂屋和院子里可以活动,其余地方不准擅入,听到没有?” 少年已经明白批殃榜不仅仅是开具殃书,更重要的是查明死因,确认尸体是否有异常,所以通常人死后需要尽快进行,兴许晚上也会有活儿。 李晏清挠挠头问:“厨房能去吗?我怕出去吃饭,衙门来人,耽误事情。” 少年没去说自己穷得只剩下一顿饭钱,且只能吃两个白馍或者白炊饼,害怕更被苏大师瞧不起。 少年猜测自己如果不是住在鹅颈巷那种既偏僻,马车又难行的地方,苏大师或许就让他在自家等了。 这两日,苏大师自然打听过少年的家世情况,也问明了那五十两银票的由来。 询问过琅山之事,不过李晏清还是用的执剑堂给的那套说辞。 “出门吃饭的事情无碍,衙门的人叫不开门,会等着的,你快去快回别跑远就是。” 少年心头最后的那丝希冀,破灭了。 难道接下来真要饿着肚子干活? 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他们兄妹如何熬得过。 苏大师好似看出什么,表情严肃道:“你现在应该知道这间宅子里不光只有你我,要乖乖听话,可别做什么越格之事,还以为人不知鬼不觉。” 少年心中一凛,忙道不敢。 苏大师浅浅一笑,说了句如此甚好。 接着便让少年去巷口杠房里叫来一驾马车,自己收拾了一个包裹,登上马车辘辘而去。 ———— 城南的郑屠户死了。 昨夜睡觉时,死在小妾的肚皮上。 郑家大房立马报了官,还把那个刚过门不足两月的小妾捆绑锁起来,认定她是吸人阳气的小狐狸。 三进院的郑家后事还未来得急cao办,所以看起来和往日没有太大区别,也就门口多了些观望人头,宅子里有些哭哭啼啼的声音传出。 一架官家马车停在门口。 带铜卯的十二根轮辐不难辨认。 另外辕木支架的白色灯笼罩上,还印有一个“殃”字。 这便是苏大师批殃榜的专用马车。 批殃榜绝对是件大事,衙门惟有拿到殃书,才会开具入地埋葬的许可文书。 老百姓更加重视,毕竟谁也不想亲人走得不安生,甚至是闹出鬼祸之事。 郑家大房携二房和三房,赶到门口迎接,蓦然发现马车上走下一个年轻后生,不是想象中的苏大师后,皆是楞了楞。 车夫两眼朝天看,似乎同样专门负责批殃榜之事的那名执剑堂龙雀儿,坐在车舆内根本不照面,完全没有帮忙解释一下的意思。 此人的工作好像就是收集消息,看哪里死人了,然后把批殃榜的大师送过来,仅此而已。
“我师父有要事出了远门,近段时日城里批殃榜的事情由我代行。” 李晏清尽量挺直腰板,左手按在肩头的褡裢上,右手负于身后,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稳重,也更高深莫测一些。 郑家大房眼里的那抹“他能行吗”,少年尽收眼底,不过权当没有看见。 她没得选。 这段时日城里的事主们都没得选。 少年同样没得选。 停在门口的官家马车做不了假,既然能得到衙门认可,想必也是有些能耐的,郑家大房短暂愕然后,赶忙热络招呼。 “原来是苏大师高徒,快快请进,快快请进,亡夫死得尤为蹊跷,全凭小相公做主啊……” 郑家二房和三房也跟着搭话,差不离的说辞,嘤嘤啼啼起来。 李晏清在中堂大屋里,很快见到面色发青的郑屠户,硬僵僵躺在一张竹凉床上。 “其他人都退去吧,留下一两位主亲即可。” 其实主亲都可以不留,注定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哪怕经历过琅山事件后,面对死人,少年仍有些心头打鼓,尤其是李小妹,寸步不离跟着二哥,缩在堂屋的最角落。 精瘦少年开始干活。 先从褡裢里取出一张画满咒文的黄符,摁在死者眉心处,静观其变。 只见黄符纹丝不动,没有显现任何异样,这就说明属于正常死亡。 少年暗松口气。 虽说苏大师有留给他两张底牌,说是哪怕当场尸变也能应付,但是如果能放着不用,那是最好。 李晏清又从褡裢里取出一方古拙砚台,这砚台里有一汪墨汁,无需研磨,终年长存,也不会干涸。 郑家三房的三名妇人,看见少年把墨汁倒向亡夫遗体,皆是瞪大眼睛,不过很快古怪的一幕发生了,那墨汁竟然不沾物,还沿着郑屠户的遗体流动起来。 最终停留在左胸处。 至此,三名妇人再不敢小觑年轻后生了。 她们又哪里晓得,少年并不比她们懂得更多,苏大师教他这样做,他便这样做,几样“法宝”也全是苏大师的,什么原理或者神异,一概不知。 古拙砚台临近墨汁旁边,后者主动流回砚坑内。 旋即,少年从褡裢里取出那支用黑布包裹的兔毫毛颖,和一张制式白纸,走到堂屋内最阴暗、阳光绝对照不到的地方。 “夫人,劳烦搬张凳子过来。” “诶,好。” 少年手握那刺骨冰凉的黢黑毛笔,蘸着古拙砚台里的墨汁,开始在白纸上急书起来。 这便是批殃榜。 要写就死者死因,生卒年月,丧葬忌讳,落葬方式等等。 并非所有死者都适宜土葬。 但是,笔是由少年握着的,字却不是他写的。 这便是少年最想不通,也最感觉神异之处。 这支兔毫毛颖彷如活的,且有灵智,还很聪慧。 能知晓常人不知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