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高文学

    也就是说，极端利己主义的结果就是利他......艾勒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陷入了自我的渊思寂虑。

    仅凭一人的能力和资源，所能触及的成就永远都会有阈值，帮助他者便是帮助自己......这可能是资源的最大化利用和效率的问题，即便是地狱亲王那样的存在，也会对某些事物产生渴望，是吗？

    但，即便是在人类社会，国家政权间的勾心斗角和商业组织的龙争虎斗就足够残酷，而在这无尽的虚空和寰宇间，想要真正取得他者的信任和情谊，这简直难以想象......

    艾勒暗中下定决心，她会亲眼目睹这份信念最终带来的结果。良久，她假装不在意地开玩笑道：

    “我觉得亲王它可能是喜欢上你了。”

    “完全笑不出来......”堂全身上下打了个冷颤，噤声移人，担惊受怕着继续埋头打扫卫生。

    在二人进行辛勤的体力劳动时，中庭也在如火如荼地忙着文书工作，关于“全球性未知特异现象的传播与不当应用”的会议，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便会开始，届时，全世界绝大多数“我们”这边的人都会在场。

    他凑近办公桌中央摆着的显微镜镜筒，注视目镜，他试图利用微薄的科学技术，仔细观察着那块堂交给他的透明板子......但依旧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这东西的表面似乎是完全平滑的。

    这数日间，他并没有动用公家的器械，因为这样做会留下记录，并且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关注和难以应对的疑虑......中庭绝不愿将托马斯·泰伦斯·堂的相关信息泄露出去，即便是一无所获，即便自酒吧那晚他为此付出的努力全部白费。

    折腾了老半天，他最终还是决定放弃，释然地把这块透明薄板放在桌角一侧。

    就像这玩意儿是什么神迹似的，他自言自语道：

    “这就是一整个千禧年的差距......”

    他抽出袖口的手巾，缓慢地拭去了额头的汗液，正襟危坐，轻轻按下了桌上的一只金黄色的传菜铃。

    叩叩叩，门敲响三声，距铃铛响起间隔不足数秒。随后，高大的西德副官推门而入，微微鞠躬后，他cao着沉重的雄浑音调问道：“中先生，我能为您效劳吗？”

    中庭点了点头，右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告诉我会议的到场率如何，还有，兰卡斯特家的女儿确认无法准时吗？”

    “是！总计受邀共五百九十七人，预定到达五百五十一人，其中萨利·兰卡斯特及其随从预计会迟到少许......很可惜，仍未从‘新教’方面受邀的四十六人得到任何回复。”西德大声地回应道，字正腔圆。

    551加上46等于......换句话说除“新教”外，受邀者无人缺席，这是件好事，中庭在心中喃喃自语。

    “我明白了......还有一个问题，依照‘冰山理论’和相关的研究报告，我们在全球可能发现的宣召者一共大约有多少人次？”中庭站起身，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在屋内反复踱步。

    西德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依照已统计并登录在案的五千五百人计算，大约为六万人。”

    在70亿人中仅六万，且其中每个人的素质层次不齐，分布天南地北，同时缺少统一的管理......简直是一团散沙，和奥本海默还有冷战时期相比，简直是不进反退！中庭平心静气，颌首示意，轻挥二指道：

    “好的，六万人。我明白了，你下去吧......最后一件事，在会议开始前，将紧急预备部门解散，所有原成员依照特长和个性合理分配到保卫部和医务部去......尽快去做。”

    向来少言寡语的西德副官虎躯一震，他敛容屏气，严正地反对道：

    “但！中先生，恕我直言，紧急预备部门非常重要，我们不能......”

    中庭立刻摇头打断了西德说话，慢步走向前拍了拍他宽阔的右肩。相对于虎背熊腰的西德副官，心宽体胖的中庭显得是如此矮小，但他仍旧不动声色地安慰前者，“别担心，会有人顶替的，届时会成立全新的紧急预备部门。”

    “......抱歉，是我多言了。请问新紧急预备部门的编制是？”沉吟片刻，西德深深吸气，收敛了激动的情绪，压低音量回答道。他微微隆起的黑色西装夹克和白色衬衫上出现了汗渍。

    “不需要编制，只有一个人......最多两个，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中庭挥着手，催促着西德副官离开。

    话已至此，尽管疑惑不解，西德也不便多问，仅是再次鞠躬，随后便关门离开。

    堂......你到底去哪儿了？望向那块透明的板子，中庭忧心忡忡地叹着气，他只能祈祷这个人能快些回应。

    接下来，风暴要来了......他将透明薄板放入书桌顶层的抽屉，闭目凝神，于椅背上小憩。

    此时，他心心念念的托马斯·泰伦斯·堂，正被一些地面上的污垢弄得焦头烂额。

    “这样下去我一辈子都弄不完！”他焦躁地把手上的工具一甩，“喂，艾勒！从现在开始打扫要加速了！”

    “......你的科学会哭的哦？”虽然只是迟早的事，但艾勒还是不想看见堂用那引以为傲的科学技术收拾这难堪的局面。

    “但再这么下去我会哭的！”堂急不可耐地打下响指。

    只见他站到了塑料簸箕的底座上，左手紧紧扶着它的金属长杆，一股来源不明的力把堂原地托起，他和簸箕一同漂浮在半空中。

    堂对外力的掌控并没有艾勒那么出色，他做不到弹一架空气钢琴，但是借助外力和外物微微悬浮并非难事，虽然在艾勒眼中，这种形式过于粗糙了。

    在打扫垃圾上，其实他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无需使用扫帚，因此他将这把不知道哪里来的扫帚从原子层面分解成了碎片并贮存，而最重要的清扫部分则依靠更为先进和优雅的科学。

    无需弯腰俯首，无需一遍遍地挥动扫帚，甚至不需要来回地走动，只要高高伸出手，随后环视四周，确定垃圾的位置。

    然后像这样，伸出手轻轻地打一个响指。

    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所有可定位的玻璃碎片、洒出的液体、塑料包装和食物碎屑，都以rou眼可见的慢速，缓慢地自上而下消失着，从表面氧化的结构，到更深层的内部，像是橡皮擦拂过了版画，像是微小的纳米细菌机器人一步步蚕食了金属，逐渐消失。

    在客人仍沉浸于酣睡，在酒客们寸步难行时，堂迅速地分解了绝大部分的派对垃圾。

    科学实在太棒了！堂在心里默默地夸奖着自己，如果这个技术能被公开，那么地球上的人们再也不用狼狈地打扫卫生了，有多少劳动力能被解放！

    当然，等到人类社会研究出这种技术，估计要等到下下个千禧年了。

    他正像音乐剧的指挥一般，站在簸箕上左右打着响指，双臂灵活地上下摆动，享受着清扫垃圾带来的全能感。

    就像垃圾之王！呃，这个名号好像怪怪的......要不等我退休之后，去地球上当扫地僧吧，一定可以把全世界的环卫工全部卷死的。

    等等，我又在想些什么怪东西？堂莫名地为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了愧疚。

    不足五分钟，房间再次变得整洁，视线中看不见任何杂物，奇怪的呕吐物也被扫除，墙壁和地板留下的痕迹自然也不用多说。

    而最后要做的，就是把客人们一个个唤醒，送回家去......或许无需叫醒，只是送回家去也可以？

    “真是暴殄天物......”艾勒苦笑一声，把手中的工具尽数塞回橱柜，拍着手上的灰尘道：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我和你的朋友们并不特别熟悉......你知道他们的地址吗？”

    堂微微点头，随后立刻摇头，即便自幼过目不忘，他对诸如地址这样繁琐的次要信息也不会在意，时光荏苒，雨滴的形状与气味未免太过琐碎。

    但他有一个好主意，借助一点小小的帮助，就算不知道对方的住址，也能把客人们安全送达。

    堂迈步上前，俯身低头，推搡两位抱在一起的客人。

    “喂，还活着吗？早上好，‘离隐’先生，‘苍空之眼’先生？”他轻声询问道。

    “呜，钱......我的小钱钱......”能干涉时间流速的“离隐”像是返老还童一般说着叠词。

    “我......我再也不赌博了，我发誓，再也......再，最后一把......”把这个客厅变成一千多平方米的“苍空之眼”先生也如此说道。

    “这俩货怎么回事？”一只手薅起两名喝断片的朋友，堂好奇地询问艾勒。

    “......哦，他们俩啊，昨晚一口气赌输了两千万。”无事可做的艾勒嘴中咀嚼起了先前做的早点，看她啊呜啊呜的样子，似乎是对自己的厨艺十分满意。

    每位两千万......换句话说这两个家伙一晚上总共输了大概四千万摩尔？！这不是比我和艾勒加起来都要富有吗？不愧是这俩位，堂有些汗颜。

    把两名赌狗拽到了大门边，堂打开房门，街道上空无一物，杳无人烟。毕竟这里原本会路过的居民要么醉倒在堂身后的客厅里半死不活，要么就是在呼呼大睡。

    “你打算怎么做？挨家挨户地把客人们都送回去？你可能要来回上百次......”艾勒对效率提出了担忧。

    “当然不，你对‘高文学’了解多少？”堂饶有趣味地问道，兴奋地搓着手。

    “高文学”这个词汇，指的并不是一种特别高大上的文学，而是物理院对“高文”这个生物特意设立的学科。

    高文是住在“学院”里的一只......宠物，他被亲切地称呼为高文好像已经有上万年了，据说他本质上是黑暗的聚合体，而部分研究高文的学者称他为“全世界所有的暗影”，当然，事实如何就不甚了了了。

    高文是如此有趣的谜团，“学院”中除了物理院和数学院在进行研究之外，还有一个叫“高文院”的建筑。

    ......不过也有生物说，高文院里一半的成员都只是想撸这只听话的黑色宠物而已。

    “高文，你在吗？”堂对“学院”空荡荡的大街高喊道。

    在他五个字的呼唤结束之前，高文便应声回复了，一团黑色阴影化为巨大的狗形，这道影子有了三维的实体，欢快地摇着耳朵，坐在堂面前的街道上。

    “汪！”三米多高的高文兴奋地吠着，乖巧地坐在地上摇着大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