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医师来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地球从自己温暖的家，变成了逐渐被忘却的故乡，成了一个充满了童年回忆的梦乐园。近十年来，除了偶尔问候一下中庭，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拜访过地球的同胞了。

    生活在冰冷的太空和寰宇间，与成百上千的异种交友，托马斯·泰伦斯·堂这个名字逐渐被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遗忘，但却在这奇异的“学院”中赫赫有名。

    “虽说我只是个科学家，并没有像他们那样强的战斗力，所以......”

    “所以需要一些......只是以防万一，别人的帮助。”堂口是心非地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但他所寻求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位不见踪迹许久的搭档的帮助。

    “艾勒......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堂叹着气低语。

    至少让自己看着精神点......他试图通过改变自己的外貌来振作些。

    一个响亮的响指过后，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深沉了许多，漆黑的瞳孔不再有明媚的光芒，身形也rou眼可见地发生着变化。

    肩膀逐渐变得宽大和坚实，小腿和手臂微微隆起了肌rou，乃至手臂骨骼的粗细、骨盆和肋骨的大小都在数十秒内改变。

    昨晚看似文弱的彬彬有礼的谦逊书生，现在显得健硕了许多，西服和衬衫包裹的肌rou若隐若现，他身体的运动机能、爆发力和灵活性极大地提升，甚至身高都有了微妙的增长。

    “接下来是......”堂走进了卫生间，将微微散发着光芒的手覆盖住了脸颊。

    在他放下手掌时，卫生间镜面里自己脸部样貌也有了明显的变化，鼻梁往下，尤其是下巴部分明显地增生。

    颌首时能微微瞥见黑色的短须，骨骼形状更加明显的下颚，硬朗的双颊和饱经风霜的脸部皱纹让他看上去像是三十余岁老道的中年人。当走出卫生间，堂已判若两人，他从十分年轻俊美的书生变为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只花了不到五分钟。

    “好了。”堂自言自语道，他能够做到轻松地控制身形和外貌的变化，自由地变换身形，这都出于对分子结构的理解、生物实验的经验和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呼”地深吸一口气，他慵懒地伸了伸胳膊，准备先去把艾勒那混帐找到，接着帮“中间人”的那档子事儿处理好。

    可人生并非一帆风顺，凡事多半事与愿违。

    砰、砰、砰、砰、砰！剧烈到堪称轰鸣的不规则敲门声传来，让本就焦头烂额、脑袋冒烟的堂思路更加紊乱了。

    “啊，我亲爱的上帝的七舅姥姥和姨姑妈啊！”堂烦躁地迈开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

    “什么事？！”他没有选择开门，只是不耐烦对着门外的人大喊。

    女性化的机械音用中文如此说着，“‘收藏家’，你在吗？”

    门外传来的机械音并不代表访客是某种硅基生物，至少不是赛博坦来的......这是一个久远的故事。

    在“学院”生活并不是一件易事，光是语言不通导致的交流问题就够绝大多数人忙活半辈子......除非你丝毫不在乎隐私，去租借读心或心灵感应的技术。

    简单的道理，仅地球，就有着超过60种的常用语言和数千种方言。堂曾经试图如法炮制地去统计“学院”中使用的语言，而他在创建Excel表格时就放弃了。

    这是因为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并非所有的语言都有发音和文字逻辑。

    比如，有一种身高二十余米，全身都由几丁质坚硬外壳包裹的种族，在他们的种群因灾害几乎灭绝后，所有的交流都是通过一种歌曲般的“天体和弦”进行的......简单来说，他们能依靠毫无音律的乐曲精确地表达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在艰苦卓绝地连续研究了他们的“天体和弦”二十个时辰之后，堂崩溃了，三天没有出门，也没有吃一点东西。

    在他刚打起精神的那天，他的搭档艾勒通知他，她发现了一种能利用文字的结构预知未来的种族，假如堂学会了这个种族的语言，那么恭喜，他就可以上知自己明天的午饭，下知自己哪天会死了。

    后来，堂想出了一个好主意，移山不成，山来移我！朕身为一球之君，拿得起，放得下！

    堂和艾勒这对搭档在“学院”流量密集的地方大肆宣传人类社会的独特文化，并把鲜红的大字报和横幅张贴得到处都是，以吸引其它种族的语言学研究者接触人类的文字......并且提供免费的冰淇淋。

    这个计划成功了，大批好奇的古怪生物和堂交上了朋友，几个月后，他们共同建立了一套半成熟的翻译模式。现在，大约五分之一的“学院”成员能够借助一个紧贴在发声器官上的金属道具来用中文交流。

    堂把这个一尺余长的口琴状设备叫作“简中汉化组”，并为这个名字感到自豪......不过，没有任何发声器官的种族就没有这种便利了。

    不论是谁在门外高喊着堂的称号，她用了“简中汉化组”的翻译装置，代表她是一位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不过堂无法根据那机械音或敲门声判断对方的身份，门上也没有加装猫眼。

    所以他凑近门大声问道，“谁？”

    “是我，‘医师’，好久不见，还记得吗？”她还在不厌其烦地咣咣咣用力敲门，好像把门当作成沙袋似的。

    你以为呢！我过目不忘，所以别敲了，吵死了！堂十分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对于他这种长久缺乏睡眠的人来说，持续不断的噪音是最难以忍受的。

    哐、哐、哐！那毫无章法的杂乱敲门声宛如梦魇一般，粗暴地往堂的头颅里钻，他无可忍耐地打开了大门。

    而门外映入眼帘的，是六尺有余的巨大碧绿色植物。

    “外星人”，至少地球上的学者是如此称呼的，银河系中两千亿颗恒星孕育的无数生命的一员......这个族群的母星被他们称为尼可拉姆森，意为“万物的初始”。

    虽然这个称呼很不科学，但至少比人类的母星“土球”好听点儿。

    “你好，‘收藏家’，今日上门是有一事相求。”来者卷曲起自己庞大的植物身躯，缓缓地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身高与相对矮小的堂平齐。

    “叫我堂。”堂的目光微斜，“说了很多次了，叫我堂......相对的，我会叫你宁芙，而不是用你的称号‘医师’。”

    “抱歉，堂。”宁芙点了点没有任何器官的头部......虽然在“学院”里以称号相呼是常态，但堂似乎对自己的本名情有独钟。

    “你想干嘛？我忙着呢！”长期缺乏休息让堂变得格外暴躁，刚才宁芙狂暴的剧烈敲门声更是让他怒不可遏，论文、中庭、失踪的搭档......他已经完全没有了耐心，平常的礼节也遗忘殆尽。

    “一位病人，我认为治疗她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我需要你的帮助。”察觉到堂的急躁，宁芙先下手为强，迅速伸出了周身的一根藤蔓，包裹住了他握着门把的右手。

    “不，我现在很忙，你去另请高明吧。”堂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挣扎着试图关上大门，但手却被柔韧绵密的藤蔓扼住，动弹不得。

    “请稍等，堂阁下。”察觉到了强烈的抵抗，宁芙不得已用下半身的鳞茎用力钳住门檐，“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说了，我没有时间，何况‘学院’有的是医生。”他很后悔自己打开了门。

    “求你了。”而宁芙则不屈不饶，柔嫩曼妙的藤蔓再次缠了上去，死死地卡住了堂的上肢，阻止了他的逃离。

    堂在被那触手一样的植物藤蔓包裹的瞬间，右臂立刻开始了反射性的抽动，双腿在玄关反复地蹬踹，直至跺碎了门厅的地面，那种仿佛温暖拥抱一样的触感让他不寒而栗。

    “好吧，好吧，好吧！放开我！我明白了！”堂挣扎着大声叫喊，引来了街边许多生物的驻足观看......随着宁芙的束缚被挣开，他才捂着脸冷静了下来。

    “病人，是吧？哪个种族？来自你的族群还是‘学院’的成员？”堂踩了踩被踏碎的地面，把碎裂的瓷砖和混凝土踢到一边。

    “这里，她是学院的成员之一。维拉，‘双生’维拉·洛夫兰特。”宁芙缓缓松开藤蔓，挺直身体，严肃地站回原地，光滑的纤维身体在照耀下闪闪发光。

    “......种族呢？”堂有些不耐烦地环抱双手，搓揉残留着被藤蔓抚摸触感的部位。

    宁芙显得有些不太情愿，但在扭捏地摆动了数秒后，还是回答了这个避不开的问题，“混血，喑锁和人类的混血。”

    而这个答案让堂始料未及，他死死地握紧了双手，恼怒和悲怆让他顿时青筋暴起、怒发冲冠。

    病人是喑锁，一种骇人的可怖寄生生物！这根本不是所谓的混血，只是一只外星寄生虫占据了我同胞的身躯！

    睡眠不足、日无暇冕、精疲力竭......本就案牍劳形的男人现在被要求治愈那令人惊惧的异种，堂的眼神中流露出了鲜红的憎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