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九世情缠,关外无极之乱
云鸿低头看了一下,果然自己穿着白银战甲,看样子,自己又钻到这个“飞鸿上仙”的身体里了。 自从上次和紫萱仙子在“琅嬛书院”相聚后,已有半年没做这种梦。紫萱仙子的绝世容颜,云鸿都快记不清了。此时见到她萧瑟的背影,衬托着乌紫的云层,将她素白的新衣映成紫色。不知为何,脑中反而想起一身紫衣的幽若。视线重叠,她们二人的背影,简直是一颗模子刻出来的! 呜咽声丝丝入耳,仿佛无声。云鸿不知她为什么哭,但听她呼唤“自己”,四处望了一下,没有其他人,便轻轻的踏上了浮石。走到一半,便见她转过身来,睫影姗姗,虽然还有黏腻,泪水却已经被擦去了。 云鸿的目光与之交接,顿时呆了一下。 从正面看,这美人虽然神色寂寥,但长眉若柳,唇线坚毅,又像极了静萱!上次在琅嬛书院,紫萱仙子前来赴会经过了精心打扮,倾城容貌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出尘与洒脱,倒不是很像静萱和幽若。但此刻她没有上妆,落在云鸿眼中便是素衣裹身,天然质朴。这是她最初始的容颜,也就是这个容颜,脱了仙气,却给人一种纯真的美。 紫萱仙子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因“被贬”的事而沉默,心情也加重一分。 “飞鸿上仙……”终于,她的一声轻唤打破了沉寂。 云鸿抬起头,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似乎有些失礼,正要走过去招呼,却听她支吾着说道:“飞鸿上仙,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云鸿一怔,滞在半路。最后一次见面?这什么意思? 刹那间,无数模糊的影像涌上心头。他仿佛看到了九霄之上壮观的宫殿,威武的天神,还有高高在上的主宰者。无情的宣判从他口中说出,瞬间将永恒的时空定格。 思维紊乱,头疼欲裂,眉头几乎皱成“八”字。 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紫萱仙子陷入深深的愧疚,话至嘴边,只剩下“对不起”。 也就在这一刻,云鸿将记忆的碎片拼接起来。耳边回响起那道无情的宣判:“飞鸿上仙因与紫萱仙子发生私情,触犯天规。现由道祖商议,玉帝决定,取消其上仙封号,除去神格,削灭三花,即日贬下凡间,永不召回!” “呼呼……”云鸿大口喘气,身子一颤,几乎要摔落云空。 这些意识虽不是他自己的,但此刻寄托其中,听得这审判顿时让他想起前世皇帝赐死的画面。同样是统治者,同样是高高在上,同样是无情淡漠,同样是深深的绝望…… 见他身子不稳,紫萱仙子甩出一条水袖,将云鸿拉入亭中坐下。自己却屈膝向他跪下,哭着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全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遭此大难。如果你想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我绝无半点怨言!” 听到这话,云鸿的心像被什么刺痛了一般,却又在下一刻勃然大怒。 愤怒并非针对紫萱仙子,而是针对那些统治者。相爱本是人之常情,他们凭什么剥夺人相爱的权利?道祖又如何?玉帝又如何?天道无情衍生万物,但人不能代表天道,世间因有情而美好,若这世间无情,恐怕早就毁灭了! 他握紧拳头,手心热浪冲涌,愤怒的向云空拍去一掌。 刹那间,层云崩飞,雷霆炸响,整个天地似乎被他的愤怒穿透了一个大洞。 “飞鸿,你不要这样,我……” 紫萱仙子从没见他这般恼火,正不知所措,忽然被一股力量拽起,霎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紫萱,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这件事情你没有任何错误。” “飞鸿……”她哭的更加伤心。 云鸿条件反射般抱紧了她,却陡然意识到什么。在记忆的碎片中,他只收集到玉帝对飞鸿上仙作出的判决,却不知道紫萱仙子要承受什么的后果?立即问道:“紫萱,玉帝对你做了什么处罚?如果他们敢动你,我一定……” 话未说完,紫萱仙子急忙伸手堵住了他的嘴,摇头道:“你放心,玉帝只是说让我们永世分隔,再不相见,其余倒没什么。” 听她这么说,云鸿如释负重。玉帝的宣判中说,他将即日被贬下凡,看来此刻是与紫萱仙子最后的道别了。虽然云鸿只与紫萱见过几面,但总觉得犹似故人,尤其是她和静萱、幽若长得很像。加上前几个月的经历,无论是百草洞奇遇,还是救治静萱,似乎都与她脱不了关系。 一开始,云鸿只以为是巧合,但后来意识到,这些都是有因果的。 回忆起云英泉畔她还是一株普通的萱草。历经百年灌溉,终成人形。这一切有可能都是一位上仙,因寂寞做出的无心之举。但在天劫中的出手相助,却让无心变成了有情。直到此刻,琅嬛书院中的欢声笑语,依旧回荡在耳边。 永世分隔,再不相见……云鸿只觉得,这样的诅咒,比起将他贬下凡间更加悲惨! 正要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却见她忽然正色端坐:“飞鸿,我已经想好了。我的生命是你给的,你就是我的全部。等你下凡之后,我就去轮回台转世投胎。来生不管是踏遍千山,还是历尽风雨,我也一定会找到你。我发誓,无论有多少困难,面对任何险阻,我都不会停下脚步,我会用尽我的全部生命——找到你。”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云鸿只感觉眼中酸涩无比,一行泪水悄然划破眼线,与漫天风雨混杂。 紫萱仙子微笑的望着他,坚定道:“如果一世找不到,我就找两世;两世找不到,我就找三世;三世找不到,我就找生生世世!在我的魂魄回归天道前,我都不会放弃,直到找到你!然后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云鸿摇了摇头,上次在地府听秦广王提过,不管是什么生命只有轮回十次的机会,之后就要化成荒魂,用来修补天道。他摇头道:“傻丫头,什么生生世世,你没这多机会的。别为了我做傻事,你修成妖仙多不容易,好好活着行吗?” “不!”她的回答迅速而坚决:“虽然只有十次轮回的机会,但我会用尽这十次机会去找你。” “你……”云鸿长叹一声,她这执拗的脾气倒和静萱有些像。 “傻丫头,就算你找到我,我也不认识你了。而且倘若我已经成家,有了妻儿,这又该怎么办?” 说到这个问题,紫萱仙子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淡淡的醋味。但下一刻又坚定了她的思想:“如果是这样,那也没关系的。如果可以,我愿成为门前之树,窗边之鸟,缸中之鱼。只要能在你身边,不管受多大的委屈我都毫无怨言。” 云鸿实在说不过她,但又不忍答应她。 要知道,从一颗萱草修行成今日的仙子,这有多么的不容易!一旦进入轮回台,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云鸿忍着痛推开她,冷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我会厌烦的!” 似乎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紫萱仙子蜷缩在地,不敢看他。却仍小声说着:“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人类的七情六欲甚是复杂,如果你真讨厌我,那我就在远处默默看着你,永远不被你发现。纵然不能相爱,不能相守,但至少能……相思……” “相思”二字,如同黑袍人剑尖的雷火,将云鸿的心劈得四分五裂。 他再也无法压制情绪,支吾道:“草木无情,你懂什么是相思吗?” “现在我是不懂,但我知道,在我懂得那一天,我就会害上这种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云鸿再无反驳她的勇气。忽然,一道破空之声从云层深处响起。云鸿眼见云开雾散,虚空深处现出一抹金光。数十位手持枪戟的金甲天神立于云头,云鸿只觉身体一轻,不由自主飘了起来。 耳边传来神圣的声音:“飞鸿上仙,时辰已到,我等奉玉帝旨意送你前去坠神楼。” 云鸿长叹一声,没有反抗。 受到神力牵引,他很快飞出了亭台。一袭衣角被紫萱仙子拽住,但却“呲啦”一声被撕破,丝线翻飞。 云鸿眼泪不止,却不忍回头看她。 耳边传来她的大呼声:“飞鸿!你要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风云鼓舞,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只觉满心冰凉。随着她的声音渐渐消散云端。 他只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着:“好,我等你。” 剧烈的时空变化使云鸿感到窒息,看着头顶的金色漩涡,一股炙热充斥全身。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颤抖的手握紧后松开,松开后又握紧。一切画面如流星飞逝,掠过身后。 “萱……萱……”他的脑中还盘桓着紫萱仙子的身影,于是放声呼叫。 “公子,你醒醒,醒醒啊!” 不觉之中,冰冷的手心传来一道温暖,耳边竟然传来静萱的声音。 抓住一丝契机,他脱离了飞鸿上仙的身体。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沉痛无比,似乎连睁眼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静萱的影子在眼前忽远忽近,最终变得清晰,他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素朴的房间,博山炉中水烟摇曳,熏香丝丝入鼻。 云鸿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终南山的房间,运起浩然正气查探,浑身小伤无数,但都上过药,五脏六腑有些撼动,但并无大碍。静萱就坐在床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让人觉得心安。 见云鸿信了,静萱一脸欢喜道:“公子,你终于醒了!” 云鸿强笑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梦中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虽然他和紫萱仙子相交甚浅,但得知她即将承受轮回之苦,总觉得心海翻波。 静萱见他醒来后就怔怔出神,有些担忧。 “公子。”她轻呼一声,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握住他的手又紧了紧:“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我刚刚一直听到你在喊……喊我的名字,你是不是梦到我了?” 云鸿回过神来,静萱,紫萱,她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萱”字,的确很容易让人误解。 云鸿傻笑着,他总不能当着静萱的面说自己梦到的不是她,愣了一会道:“刚刚睡得太死了,不太记得了……”扯开话题问道:“我们怎么回来了?” “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当日在升龙洞,黑袍人要杀你,关键之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老仙翁,竟跟黑袍人打了个平手,趁着战斗的间隙,他取出了公子体内的‘艮山土隐珠’,将我们大家传回了终南山。传回来之后,我们想找那个老翁道谢,可惜他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是留在了升龙洞,还是半路离开了。” 听她解释,云鸿舒了口气,死里逃生,回来就好。 刚要爬起,元神一颤,又想到升龙洞前发生的惊险一幕,恍惚中记得是苏灵儿挡在了他身前,立即问道:“灵儿呢?”顿了顿,又想起,在灵儿之前还有一个身影:“玄月呢?!玄月他怎么样?” 静萱见他面色苍白,急忙扶住他,咬了咬唇,支吾道:“灵儿没事,但玄月他……” 云鸿的呼吸加重一分,凝神问道:“玄月怎么了?” “我听其他弟子说,玄月道长的情况不是很好……他被雷火击穿五脏六腑,浑身经脉断裂,丹田也碎了。现被掌教用护心莲救治,勉强护住心脉,保住了性命,但日后一定……” 话未说完,只觉手心的力量忽然松开,云鸿已翻身下床,套上外衣。 “这件事再怎么说我都难辞其咎,我去看看。” “公子,外面冷,多穿一点吧。”静萱递来一件棉衣。 云鸿摇头道:“终南仙境四季如春,不冷的。” 静萱支吾了一会,本想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一想到怒雷下站着的人是苏灵儿,而不是自己,只感觉心慌。玄月道长现在的结局看似与她无关,但每逢想起心里总是不踏实。 念及此处,她选择了沉默。 一路上,不少终南山弟子在谈及玄月,当然,更多的人谈论的是虹颜。 云鸿放慢步伐,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听说虹颜长老坠仙了,老惨了,是真的吗?” “是啊,我是亲眼所见呢。那天正好我在山门值班,看到长老鸡皮鹤发,一脸狼狈,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糟老头,压根没认出来,差点把他扫出山门。后来见到长老令箭,这才确定那是虹颜长老。哎……总之惨不忍睹,百年苦修就这么毁了,太可惜了。” “我还听说,这次虹颜长老坠仙,玄月师兄受伤,都和什么仙器有关。说到仙器,就跟新来的那个弟子云鸿有关。据说这些仙器关乎到什么儒道,长老就是为了他才亲自下山的。” “诸位师兄弟,这个云鸿刚来了没几个月山里就闹出这么大的事,若不是掌教提前封山,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这个云鸿会不会是传说中天煞孤星,不祥之人啊?” 为首之人还准备再说点什么,忽然身子一颤,好像发现了什么。 转头望去,见一道虚弱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视线向着这边,眉头紧皱。 “别说了!他来了,大家都散了。” 风中,云鸿孤身矗立,他忽然想起静萱手中的棉衣。他无意发现,一向四季如春的终南仙境中,不知何时变得冷风瑟瑟,有些刺骨。刚才那些弟子的话,他全都清楚的听在耳中。是啊,如果没有自己,玄月和虹颜都不会受伤…… 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许多弟子见之色变,纷纷躲避。云鸿停也不停,全然当做眼瞎耳聋,径直走向玄月的住所。 到了院前,他听到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青书师兄,论医术,天下恐怕没几人超过你,玄月他真的……”是虹颜的声音。 伴着一声叹息,那人道:“玄月乃是终南弟子,贫道自会尽力。只是你也知道,正一道的五雷电剑引天*火,威力无穷。玄月靠凡人之躯强行扛下天雷,没有当场飞灰湮灭已是万幸。重要的是,上次在幽京他也是中了‘血雷神法’,回山后,你用你的护心莲救了他。这一次再遇上相似的情况,护心莲的功效减退大半,恕贫道无能为力。” “师兄,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护心莲乃终南至宝,我种植了数百年也才培育出几株,整个终南没有任何灵药比得上护心莲。幸亏玄月根基深厚,现在已无生命危险。只是天雷加身,他的三魂七魄中有一魂两魄消散。其次浑身经脉被毁,就算救活也是痴傻残疾。” 虹颜的声音顿了顿,终是一声长叹。 “师弟,你已经坠仙,剩余寿元无几,日后又有什么打算?” “打算?”几声嗤笑传出:“我一个将死之人,能有什么打算?我稍后就去向掌教师兄辞去长老一职,然后回江南,回到曾经的欧阳府,搭一座茅屋,就这么捱着,能活几天算几天。” “师弟,其实你不必这么悲观。你若肯留在终南,贫道与掌教、洞云、醒醉,轮流给你传功,加以灵药辅助,至少可以延长你十年的寿命。你又何必自暴自弃,放任不管呢?” 话至此处,门帘被掀开,一道疲惫的身影端着水盆走出大门。 见到院中站着的云鸿,苏灵儿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 “你、你醒了?”声音干涩沙哑,云鸿挤出一丝强笑,怔怔望她。 几日不见,曾经活泼可爱的少女竟变得消瘦而沧桑,好像一下老了几岁。脸上血色渐少,深深的黑眼圈衬着眯成缝的双眼,更显得目光凄迷。头发很乱,手上还沾着不少血渍。 “嗯,你干什么?”云鸿问道。 苏灵儿撩了一下头发:“玄月为了救我被雷火轰击,穿透了身体,浑身都是伤口,不停的有血水流出。青书长老说这血水中藏有雷毒,要流七七四十九日才会止住,其间需要不断的擦拭、上药、清理。这种事既脏又麻烦,没人帮着做,我只能自己做了。” “灵儿……”他本想说我来帮你,但话至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苏灵儿愣了一下,见他不说话,便道:“你好好休息,没什么事我先去换水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云鸿只觉心中沉痛。转头却见屋内又走出两人。其中一人白发苍苍,连胡须眉毛都白了,眼睛有些凹陷,额上爬满皱纹,原本垂下的刘海也被扎到了头顶。唯有目光清澈,腰杆也挺得笔直,似在述说着那铮铮傲骨。 “虹颜……兄……”云鸿迟疑了一下,他真不知道,此刻还该不该用这个称呼。 “怎么?没吓坏吧?”虹颜呵呵笑着。 听了方才屋中的对话,云鸿很清楚,眼下这个年迈老者寿命无几,或许转瞬后就不复存在。虹颜看出他的心事,反笑道:“恭喜你位列地仙,说说吧,成仙的感觉如何?” “成仙……就是感觉身体轻了。”云鸿垂下了眉目。 虹颜一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身轻,心轻,这才算合格的仙人。” 云鸿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点了点头。 青书缓步上前,打量了云鸿两眼,虹颜急忙介绍。青书道:“果然是天纵奇才,年方二十就突破了地仙,放眼整个天下,就算是当年的正阳子、纯阳子也未必能及。” 云鸿稽首道:“青书长老过誉,我只是借用外力方有今日的成就。” 青书道:“古今之成大事者,需集天时、地利、人和。所谓的天时地利皆是外物。有些时候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你有今日的成就,足以证明你是天命之人。” 虹颜道:“云鸿,我问你一件事。” “虹颜兄请说。” “当日在升龙洞,天雷之下本是死局。却有一位白发老者忽然出现,帮我等抵御黑袍人,并且可以趋势你体内的四件仙器和灵珠,助大家脱困,他是什么人?你可认识?” 云鸿愣了一下,他说的是仁虚子。 仁虚子的事情有关上古秘辛,现在还没到讲明的时机。犹豫了一下,正打算找个理由随意敷衍,忽见一位道人御剑而来,落在门口,朝云鸿稽首道:“云鸿师弟,山中来了几位朝廷大臣,说是带了圣旨来,掌教让你去重阳宫接旨。” “圣旨?”云鸿目光一震。 他刚从神风卫的手下死里逃生,现在忽然来了圣旨。 是巧合还是算计? 云鸿望了一眼虹颜,却听他道:“正巧了,我也打算去重阳宫向掌教辞行,一起走吧。”说着,对虹颜低语道:“别怕,你是终南弟子,终南山自然会护你周全。” 云鸿默然片刻,对那人道:“好,我这就去。” 阳光灿烂,自天外蔓延而来,却停在重阳宫前不得前进。数十个带刀侍卫,并肩站在重阳大殿门口,实力颇高,竟都是宗师高手。 “看来是有备而来,只怕这圣旨不接,也得接了。”云鸿皱了一下眉头。 虹颜不屑道:“终南山高手无数,难道怕几个宗师?” 走到门口,那些带刀侍卫竟主动向云鸿行礼,口中喊着“将军”。 云鸿朝他们回礼,当即听殿内有人道:“你们来了,都进来吧。” 门扉洞开,二人踏入大殿。青烟袅袅,大殿正中供奉着太上天尊、灵宝天尊、元始天尊三清圣像。圣像之前是一个高台,上面只放一个蒲团,其上端坐一人,正是常年坐镇重阳宫的掌教天玄子。高台下则放置了数张檀木座椅,此刻左边第一张座椅上也有一人端坐,虎背熊腰,很是熟悉。 “南宫青城?!”见到此人的瞬间,云鸿眉峰一敛。 南宫青城虽是朝廷大员,官至京畿禁军统帅,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那就是正一道弟子。因玄门前任掌教流仙飞升,南宫青城这才脱离了正一道。 虹颜上前拜见道:“掌教师兄。” 云鸿跟着行礼拜见,天玄子睁开眼睛道:“虹颜师弟,你的事稍后再说。” 转而望向南宫青城道:“将军请便。” 南宫青城朝之拱手,起身走到云鸿跟前,先是打量了他一眼,发现其武道修为已臻至地仙,目光一震。心道: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他就修到了地仙境界,看来陛下选他并没有错。 云鸿朝之微笑,心中却在盘算。他担心的是,如果皇帝与神风卫合作,用圣旨逼他回朝,接了旨那就是瓮中捉鳖。抗旨不尊等同叛逆,不仅自己难逃一死,届时云侯府,甚至终南山都会受牵连。 正犹豫,却见南宫青城大袖挥洒,手捧镀金绢册,大喝:“云鸿接旨!” 云鸿望向虹颜,见他点头,意思是:先接旨再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扑通”一声,云鸿跪下,朝着镀金圣旨三叩首。 “制曰:今有无极国动乱,一月苦战,我军已失数城。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云卿文武兼全,实乃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现逢年少,理应出力报效。今宣云卿不日觐见,授予统帅,赐下精兵,威振夷狄,尔其欣哉!” 宣毕,南宫青城合上圣旨,望向云鸿。 云鸿很是惊讶,圣旨上所说的事,似乎跟神风卫没多大关系。而无极国动乱?我军已失数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皱眉问道:“无极国来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南宫青城道:“两个月前。” 云鸿一怔,两个月前正是三月初,自己刚上终南山。又听南宫青城道:“这次无极国发兵异常凶猛,从北南下,一夜发兵。胡青老将军的青山军营,十万精兵在一战之中化作飞灰。据说胡老将军也身陨沙场,为国捐躯了。后来,圣上又派了慕容千秋领兵抗战,没想到兵马未到,已有数城沦陷。” 云鸿的元神为之一震。上次捉拿秦王,云鸿亲自去过青山经营,那种地方地势险要,而且胡老将军手下多为精兵,训练有素,是什么样的进攻才能使其麾下十万兵马化作飞灰? 虽然心有感触,但还是警惕道:“南宫将军,你们正一道没有出手吗?” 听他提起正一道,南宫青城没有好脸色对他:“云世子,本将军已经离开正一道十数年。” 这句话摆明了是说:正一道的事与我无关。 云鸿想起上次在云侯府门口,南宫青城曾帮助自己,挡下一个张姓的正一道弟子。后来在天牢听自己提及“五雷电剑”,他的反应也是异常强烈,难道他与玄门不和? “云鸿,你还不接旨?”南宫青城厉声问道。 高台之上,天玄子忽然开口:“云鸿,南宫将军所言确有其事。只是月前终南封山,无消息传递,故尔等不知。不过贫道近日夜观星象,常见西北杀气冲天,显然是战事所致。” 听天玄子这么说,虹颜知道掌教是同意了,对云鸿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件事你应该去的。” 云鸿怔了一下,他虽然知道无极国觊觎中原土壤已久,但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挑明了发动战争。之前水师府和无极国有所勾结,秦王府和高芹也有合作,但两件大事都失败了,或许是这两个原因彻底惹毛了无极国。经过三百多年的养精虚弱,无极国现在的实力完全不亚于大幽。眼下无极国发动战争,显然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有一举拿下中原的意思。 改朝换代这不要紧,但战乱会死多少无辜人,有多少人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思索再三,他磕了三个响头,他觉得他有义务为国而战:“微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镀金的绢册落在他的手中,他忽然觉得,手心一沉,肩上一沉,心中一沉。 待他起身,南宫青城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等等!”云鸿转头望了望殿外,日已偏西,便道:“回京也就三日时间,无需赶忙。今日天色已晚,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请南宫将军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出发如何?” 南宫青城望他一眼,道:“战事吃紧,希望世子说到做到。” 言讫,朝天玄子一稽首,离开了大殿。 待大殿恢复寂静,天玄子道:“云鸿,你既有私事处理,先退下吧。” 云鸿拜谢,退出大殿。殿中只剩虹颜和天玄子,过了一会,虹颜开口问:“师兄,你同意云鸿下山,这个抉择确定没有风险吗?你也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事,神风卫和玄门可是一心觊觎云鸿这小子。” 天玄子道:“这位南宫将军已在贫道设下的结界中盘桓数日,贫道相信他与神风卫并无牵扯。” “好吧。”虹颜若有所思。 天玄子接道:“你知道贫道为什么放他下山吗?” 虹颜问道:“请掌教赐教。” “修道之人,功力和道行一样重要。若是功力大于道行,很容易产生心魔。云鸿修成地仙,这一切的成就来的太过容易,以至道心欠缺。这次贫道放他下山,正是为了磨其心、固其道、成其德,如此才能做好日后应对大劫的准备。” “师兄深谋远虑。”虹颜敬佩道。 天玄子笑道:“云鸿的事情解决了,下面该说说你的事了。” “我?呵呵……” 云鸿离开重阳宫后,心事重重。很多事在他心中反复。假如这次圣旨是一个圈套,等他回到京城面临的将是巨大的埋伏。若不是圈套,真的奉旨上前线作战,他要如何取得胜利?还有,玄月重伤,虹颜坠仙,自己难辞其咎,现在就这么一走了之? 当然,他也有向往。数月不回侯府,对家人确实有所思念。前世他担任国师也率兵打过多次仗,虽是平息内乱,但那触目惊心的场面,以及战胜之后的成就感依旧历历在目,令人心驰神往。 还有,一袭紫衣,惊为天人的她……相聚本不易,为何你要不辞而别? 不觉间,他踱步至玄月的住所前。 “嘎吱——”那是掩门的声音。 云鸿抬头一看,只见苏灵儿拖着疲惫的身子从玄月的房间里走出。擦了擦满头汗水,放下高高卷起的袖口,刚一转身,忽见云鸿在身后。惊讶道:“鸿哥,你怎么还在这里?” 云鸿道:“那个……我来看看玄月。” “谢谢你,你放心吧,他没事的,我刚刚给他换了最后一次药,他已经睡下了,你不要打扰他了。”说着,对云鸿微微一笑,问道:“那个,鸿哥,你是不是要离开终南山了?” 刚刚她听人说,有位将军带着圣旨来宣云鸿,便意识到了什么。 “灵儿……” “鸿哥,陪我去一个地方吧,我有点话想跟你说。”苏灵儿微笑道。 “好。”云鸿望着她。 斜阳将一望无际的云层烧成赤色,在绚烂的天际留下疏影。极远处尖山隐现,朦朦胧胧。眼下已是四月中旬,空气里没了那股寒气,微风洒在脸上,说不出的清爽惬意。 苏灵儿带着云鸿来到一处隐秘的观景台,地方不大,只有七、八见方,地面用汉白玉铺成,边角露出一块飞边。到达之后,苏灵儿轻快的跑了出去。因为没有栏杆,下面就是万丈云海。云鸿急忙大叫:“灵儿,小心!” 却见她熟悉的跑到飞边处,一屁股坐了下来,两只脚丫悬在空中晃动。 云鸿缓步走过去,问道:“怎么带我来这?” 苏灵儿回头望他一眼,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地面,示意他过来坐下。 “说吧,你要干嘛?”云鸿坐在她身边。 苏灵儿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指着逐渐西沉的太阳,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鸿哥,你有没有见过太阳公公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