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问情何物，教人生死不渝
云鸿很清楚黑袍人的实力超过人仙，破除仙居中的竹林困阵恐怕用不了两刻钟。而虹颜堕仙，玄月受伤，加上两女，两刻钟纵然全力御剑也只能逃出二十里路。红河村距终南山三百余里，指望这二十里很快就会被对方追上。 当下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艮山土隐珠”上。 然而一个时辰！八刻钟！如何迂回？ 云鸿的脑袋飞速运转，眼下只能智取！当即想出一个掩人耳目、金蝉脱壳的办法，对众人道：“我们时间不多，如今也只能赌一把。萱儿你带着虹颜，灵儿你带着玄月，你们四人立刻出发，御剑向西，到达红河谷升龙洞，在那里等我。” “向西？”静萱怔了一下。 苏灵儿也道：“怎么向西？终南山在东边啊！” 来不及解释，云鸿道：“先别问那么多，我自有妙计，你们照做就是。” 见云鸿坚毅的目光，二女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他。点了点头，分别背起虹颜和玄月。静萱依依不舍道：“公子你一定要小心，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跟那人拼命！” 云鸿一笑，望向苏灵儿，见她一心照顾玄月，好像忽视了自己，心中为他找对了归宿感到高兴。 待二女御剑飞走，云鸿快速打理现场。他先将向东的废墟中清理出一条通道。随后小心翼翼的在地上踏出一排脚印。为了模拟的更加真实，还在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挂在沿途的烂木上。处理完这些，见地上横着不少神风卫的尸体。心念一动，将一个还有气的人挪到废墟里，压在一块门板下，露出半截身子。 此时，儒仙居的虚影已经很暗，黑袍人即将出世。 云鸿匆匆跃入废墟，进入一处坍塌的房屋。里面恰有好几个村民全部了断气，二话不说，立即扎入死人堆，元神出窍。元神一旦出窍，身体所有的机制会停止运转，与死人无异。红河村中死人无数，利用这一点，云鸿可以巧妙的隐匿踪迹，保证不被对方发现。 元神出窍后，云鸿立即“附体”，进入先前安排好的神风卫弟子体内。那名神风卫弟子的实力很低，之前受到余波震慑本就奄奄一息。此刻再被压在门板下，立马就要断气。云鸿夺舍其元神毫不费力，片刻间就掌控了他的rou身。 就在这时，狂风骤起。 天上亮起数十道闪电，银蛇飞舞，将天地照得一片蓝紫。 云鸿心中一震，引风聚雷！如今他亲眼所见，直接确定了这招的确是正一道的镇派法术——五雷电剑！只见头顶亮起一道无比炫目的光华，耳边“轰隆隆”连续爆响，虽然附体在别人身上，仍觉震耳欲聋，肝胆俱裂。 眼见虚空波动，透明的儒仙居内，横梁、画栋尽皆碎断飞炸。尘土弥漫，雄伟壮丽的仙居大殿竟瞬间轰然坍塌。乱竹、梁木、壁灯、石板……纵横乱舞，一切盛景，尽归虚无。 云鸿叹息一声，自此，儒仙居就算毁了。 半空中荡开一重绚丽无匹的霓霞，汇成一道巨大的炽光，势如银河崩泻，朝着儒仙居劈落！也就在这时，耳边传来蛋壳碎裂的声音，虚无的时空裂开一条三尺裂隙。 景象异常诡异，与飞仙台上的体验几近相同。 狂风滚滚，裂隙渐渐扩大，一道人影破空冲出，遍体鼓起刺目光芒。 正是黑袍杀手！ 云鸿深吸一口气，此人被困仙居仍能借引天雷脱身，这等实力的确近似天仙。只是放眼人间界，云鸿都似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尤其是在神风卫中。当今之世，能与之匹敌的也就只有玄门掌教叶枫，及重阳宫掌教天玄子了。 “呵，雕虫小技，也想困住本座？”黑袍人的冷笑在空中回荡。出得困境，当即放眼四周，一眼被废墟中的通道摄住目光。随即低头扫视，地上不少凌乱的脚印，全部指向东方，走了两步，又看到云鸿留下的布条。 潜意识中分析得出众人向东逃跑。而东边正是终南山的方向，向东逃跑，顺理成章。 正打算动身去追，却又顿了一下。并不是发现了什么破绽，而是作为一个地仙级杀手，杀人无数，一种杀手天生的直觉告诉他有些不正常。或者说是太正常，没有半点破绽。 思索间，听得身侧废墟中传出微弱的呼救声。 “副都督……救我……救……” 之前听那胖子称黑袍人“副都督”，此刻云鸿也沿用了这个称呼。 黑袍人身影一动，鬼魅般来到“云鸿”身前。见是自己的手下，挥手打出去一丝灵气。并不是打算救他，而是检查他的身体。最终发现此人五脏俱碎，重要的是下半身被门板压着，组织坏死，就算救活也是废物一个。 神风卫一向不需要废物。 撤去灵气，冷冷道：“有没有看到他们去哪了？” “云鸿”故作虚弱，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属下……见他们……往东去了……” “东？”黑袍人怔了一下。 “副都督，救我……” 黑袍人望了他一眼，目光中没有半丝怜悯，披风挥洒，身子一纵消失在原地。光影流散间直接向东追去了。过了好一会，云鸿确定他已经离开这里，再次出窍，回归本体。 睁开眼睛，剧烈喘气，浑身都在颤抖。 面对如此强敌，他竟然用“骗术”躲过一劫，怎能不心惊rou跳？ 从废墟中爬出来，满身碳灰，急忙向西狂奔。这一路他都不敢御剑飞行，生怕灵力激荡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虽然云鸿确定对方已经走远，不会察觉，但一切还是异常谨慎。 一直跑离红河村三里，这才踏了飞剑向西低空飞去。 两刻钟后，向西疾行的黑袍人察觉到异常。凭他的身手，这两刻钟已经飞掠了五十多里。对方在重伤状态下绝对不可能跑这么远。而且一路上他都在用神念搜索，没有发现半点踪迹。就算他们真的跑了，沿途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潜意识中将记忆锁定在那个受伤的属下身上。五雷电剑，正一道最高级道法，威力堪比终南山的“上清破云剑”。刚才那人不过区区武师，在五雷电剑的余波范围之内，凭他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幸存。唯一的可能是…… “呵，有点意思。”黑袍人冷笑一声，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立即转身，向西掠去。 也就在这时，云鸿到达升龙洞，汇合了其他人。 见到云鸿，静萱高兴的流下眼泪，急忙过去给他一个拥抱。此后云鸿向众人说明了自己的计策，并告之众人“艮山土隐珠”的存在，但没有提起仁虚子，只说是要汲取仙器之力。 众人得知后都伸出大拇指，赞叹云鸿用计之高。 云鸿却忧心道：“别高兴的太早，对方实力超绝，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发现中计。现在离一个时辰之期还早，大家不能掉以轻心。如果再被他碰到，我们就再无逃离之机了。” 众人点头，都盘膝而坐，凝神警戒。只有苏灵儿不以为然，察看了玄月的伤势，发现并无大碍后，四处望了望道：“这里这么隐蔽，那人不会发现吧，你还真以为他是神仙啊！” 话音未落，狂风呼啸，群山回荡，隐隐夹杂着破空飞掠之声。 苏灵儿一怔，急忙捂了嘴。 静萱抱怨道：“乌鸦嘴！不说话不会死！” 云鸿大惊，想不到对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急忙以手抵唇，示意众人噤声。却听得奄奄一息的虹颜道：“没用的，玄门有一种‘寻机’的法术，可以通过人血或者内气搜查人的行踪。云鸿体内的浩然正气极为特殊，因此极好搜寻。” “什么？！”云鸿怔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这种法术。 “诸位，请听我说。”说话的是虹颜。 此刻的他一脸坚毅，声音中却带有说不出的沧桑：“土隐珠还有三刻钟恢复灵力，那时大家方有逃脱的机会。贫道虽已坠仙，rou身将陨，但元神仍是鬼仙，尚可一战。历经百年修道，我已经感悟到，大道轮回，万物终有始终。死亡看似可怕，实则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只有历经生死，才算真正的圆满。我的rou身已经灯尽油枯，适才又经大战，真元耗尽，即便今日不死，也是日薄西山了……”顿了顿道：“因此我决定，用我的命，为你们争取最后的时间！” “师叔……你……”听闻这话，苏灵儿面色惨白，若真如此，那师叔岂不是永远……以元神与对方死斗，多半是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一时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整个终南山除了玄月，对自己最好的就是师叔。虽然他位列长老，也总是绷着一张冰块脸，很多时候不近人情，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人。苏灵儿扑上去抱住他，痛哭道：“不行！我不要师叔死，你不准去！” 玄月和静萱受此话触动，一时黯然无语。 云鸿更是神魂战栗。到了这种时刻，明明已经坠仙，却还想为大家牺牲，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他眼中一片酸涩，他扪心自问，若此刻换做是你，云鸿，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吗……？” 他犹豫了一瞬，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肯定的声音：“你也能做到。” “谁？！”云鸿精神一震。 回眸之际，光影错乱，四周景物变幻，转眼已在一个奇妙之所。 四处空阔，无边的云气在脚下涌动，苍穹之中，无数雄伟壮阔的建筑静静悬浮。眼前有一个人被束缚在一根巨大的盘龙柱上。风声从亘古的时空中吹来，如似上帝之谕。 云鸿愣了一下，此人的面容极为熟悉，还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飞鸿上仙？”他立刻想到这个名称。 下一刻，只听得高天上传来一道神圣的声音：“飞鸿上仙，无量量劫将至，此次以你私情为由将你贬下凡间，历世造劫，等待因缘际会，解救苍生，你可有什么不满的？” 盘龙柱上，那人淡淡笑道：“玉帝决议必有道理，更何况是为了苍生，飞鸿心服口服。” 云鸿元神发颤，灵魂深处，一股来自远古的奇异能量正与本体产生共鸣，一时间双拳握紧。 这一刻，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没错，我也能做到！ 所有人都怔住了，只见云鸿身后四仙器主动浮现，将一股庞大的力量注入他体内。他的体表散出淡淡的金光，不过片刻竟然平地升起数丈，脚下似有彩云凝聚，清风托荡。 正准备元神出窍迎敌的虹颜怔住，惊道：“这怎么可能！” 静萱担忧道：“公子他怎么了？！” 虹颜大惊，不敢相信道：“平地飞举，风云为足，云鸿突破地仙了！” “什么！” 成就地仙，首先要将rou身修成人仙，后将元神修至鬼仙，二者撮合可以成为地仙。云鸿因修浩然正气，rou身与元神的境界几乎同步。他本就处在宗师与阴神的巅峰，眼下抓到飞鸿上仙临危不惧、敢为天下先的一丝契机，与之共鸣，受仙器相助，竟一举突破撮合，成就了地仙之体。 这种情况，千年难遇，实是旷古奇观。 证得地仙便脱离了人的行列，也就是世人所说的“位列仙班”。整个人将脱胎换骨，焕然一新，拥有长达五百年的寿命。不过地仙虽是仙，却是神仙品级中最低的一种。因俗气沾染，无法飞升。只有继续修行，渡过“风火雷”三灾才算“天仙”。至此方可破开虚空，成就道果。 可惜多数地仙不知自持，或仙心不稳，或迈入邪门，面对天劫甘愿尸解。自古以来证天仙者甚少。人界最后一次地仙飞升，还是数百年前的玄门掌教——流仙。 此刻危难之际，云鸿突破地仙，或可扭转乾坤。 就在这时，天上传来一阵冷喝：“原来你躲在这！” 云鸿登时飘落在地，袍袖轻逸间眉心闪光，一种淡淡的仙风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来，似是温雅如玉，却又锐不可挡。转头道：“虹颜兄好好休息，这一战由我代劳。” 说罢破空而出，也不用剑，御风而行。 所有人都看呆了，尤其是静萱和灵儿一副花痴模样。 四件仙器化作四道金光紧跟其后。仙器之力本就受到使用者自身的能力限制。云鸿突破仙体，四仙器也如浴火重生一般，划过虚空时空气里竟然滚出阵阵热浪。此刻的云鸿对比先前，战力至少提升两倍！ 虽然比上黑衣人还有所损色，但拖延三刻钟还是有底气的。 飞出崖洞，一眼看到半空中擦拭匕首的黑袍人。这个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杀机重重。云鸿清晰的记得，当日在天牢，透过阵法，迷糊中看到的也是此人擦刀的动作。 “你果然不是一般人。”黑袍人仍是冷笑，随手扔掉擦刀的破布，刀刃闪光，光可鉴人。 云鸿深吸一口气，又听他说道：“本座杀人无数，能从我手中逃脱的你是第一个。而且不是靠实力，是靠脑子。其次能在生死关头突破仙体，的确让我刮目相看。” 见他不急于动手，云鸿定了定神，打算多说两句，拖延时间。 “我知道阁下是神风卫的人。在下与神风卫素无瓜葛，阁下为何一定要苦苦相逼？阁下已是地仙巅峰，突破天仙仅剩半步，如此关键时刻更该闭关苦修，何必做朝廷的走狗？” 黑袍人只是冷笑，无意答他：“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云鸿见他放下刀刃，欲要动手，立即道：“阁下且慢！在下还有一事相询！” 黑袍人握住匕首，那对赤红如血的双目已是极不耐烦，不过他还是停下来。或许是出于对“一线目标”的尊敬，又或许是，云鸿是真正令他刮目相看的对手。 云鸿平稳情绪道：“阁下姓叶名离，是否与玄门掌教青枫子有关？” 叶离这个名字，是云鸿从李氏的记忆碎片中得知。 叶这个姓在大幽王朝极为稀少，出名的也就是天地玄门的掌教叶枫。此人使得一手五雷电剑，明显是玄门中人，而且又姓叶。云鸿不得不猜测，此人与掌教叶枫有血缘之亲。 听到这话，黑衣人怔然一时，却又在下一刻勃然大怒：“你问得太多了！” 随着一声暴喝，黑衣人化作血光朝云鸿冲来。云鸿不敢丝毫懈怠，当即祭出正气炉。口中念了法诀，浩然正气喷薄而出，竟在半空凝成实质，与血光激射对撞。 轰隆之声大作，两者僵在半空，不分上下。 黑衣人没想到他凭借仙器竟然能和自己打个平手，大人的顾忌果然没有错。 腥风扑面，叶离大喝一声，刀刃上的血光大涨，瞬间将云鸿的浩然正气击破。一道巨力轰击在他的胸口，云鸿整个人被击飞出去。口中甘甜喷涌，沿途听得几声闷响，最终“轰”的一声砸在身后的山壁上，万仞高山竟然摇摇欲坠。 尘土飞扬，他浑身都散了架，肋骨不知断了几根。 地仙之斗，每一击都惊天动地。巨大的声响令人心魂不安，静萱站在洞口眼见云鸿被击飞，心中沉痛不已。咬牙就要冲上去，却被虹颜拦住：“静萱姑娘，你现在上去不仅自己会死，还会让云鸿分心。” 静萱浑身战栗，握紧拳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一边苏灵儿也是咬牙不语，面色紧张的盯着外面，眼中泪水夺眶。 “鸿哥，你千万不要有事！” 见她依旧心心念着云鸿，负伤的玄月默默叹息。昨夜的风花雪月依旧历历在目，虽然足够真实，但他总觉得虚无缥缈。那亲密之举到底是因为一时感动，还是真正心中有我呢？ 大战还在继续。黑袍人一击得手杀意更浓。虽然对方突破了地仙，但也不过是初期，而且境界极不稳定。他不打算拖下去，只有真正的夺回仙器才没有后顾之忧。怒吼中整个人化作一头愤怒的狂狮，朝云鸿猛扑过去。 云鸿没想到对方的实力还是超过自己太多，此刻离土隐珠充能还剩一刻钟，一定要挺住！ 云鸿咬了咬牙，心念一动，直接祭出墨魂砚。 刹那间，云光闪烁，只见云鸿的身影在空中来回摆动，所过之处出现无数分身。黑衣人一惊，这千百个云鸿不仅体态一致，连散发的气机也几近相同，竟让他找不到真身所在。 见对方有些手脚无措，云鸿心念一动，空中光晕四射，却是无数个云鸿同时祭出大圣遗音。挑抹之间，一首《龙翔cao》破弦而出。这首曲子乃是汉朝古曲，演奏时模拟龙翔于天。前半段气势宏大，震人心肺，后半段飘然潇洒，神与物化，有迷乱人心的妙用。 墨魂砚本是幻术之宗，加上这首琴曲，纵是天仙在前，恐怕也得一阵踌躇。 无数云鸿同时大喝：“抚弦动cao间，龙翔去无迹。仿佛有余音，萦回绕天际！[1]” 曲音摇曳，群山共振！ 升龙洞的地势本就是四面高山，于此地奏琴，天地就似一个巨大的回音谷。音符一经弹出，立马被反弹回去，音量扩大数倍。这种奇异效果连云鸿自己都没有想到。此外云鸿又cao控分身巧妙列阵。一时间所有的音波冲击全部对准山谷中央的黑袍人！ rou眼可见灵波激荡、正气翻飞。 云鸿盘坐虚空，天人合一，宫商怒挑，震耳如雷，仿佛开天辟地。 “噗——”黑袍人虽然实力超绝，却不料今日被云鸿集齐“天时、地利、人和”，终于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都随着音波颤动的频率微微发抖。 洞中众人见状满脸欣喜，一直绷着脸的虹颜也松了口气，心道：照这样下去逃脱应该不成问题了。 黑衣人伸出舌头，将嘴角的一丝鲜血舐去，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没错，云鸿的大圣遗音的确厉害，占据三才之气后甚至可以将他打得吐血。但吐血并不代表胜利。黑袍人很清楚，这看似华丽的技能实是鸡助，因为他还没有使出真正的绝招！ 云鸿占得一席上风喝道：“阁下若说出夺取仙器的目的，我可放你一马！” “放我一马？”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黑袍人放声大笑起来。 “你的曲子很难听，时机已到，是时候送你上路了。” 说罢，他丢了匕首，望空一招，半空中登时现出一把宝剑。 剑身笔直，清如秋水，剑柄上刻有龙纹。 云鸿呼吸一窒，只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心中慌乱，指尖竟弹错一个音符。一时间曲调混乱，大圣遗音的力量削减过半。见对方手捻剑决，持剑连踏七步，剑尖刺天。 法决盖过琴声响起：“风起云疾，敕号霹雳，五雷聚顶，天人合一！” 片刻之间风生云起，天际的乌云翻涌不止。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作，雷声轰轰。无数电芒在云中闪动游移。云鸿大惊失色，但觉一股致命的威胁扑面而来。 “五雷电剑！”云鸿大叫起来，圆睁的双目中满是惊骇。 正一道的道法中，符箓、雷法为主，剑法为辅，五雷电剑结合了“雷法”与“剑法”，是玄门术法的核心。与“上清破云剑”齐名，有神鬼莫测之威。而“雷法”的最高境界，就是：五雷聚顶，天人合一。 一般的道门雷法无非是些“召雷”、“借雷”、“唤雷”之术，借用天地间的雷灵给对方造成打击。而正一道的雷法，真谛在于“身化雷电”、“合于雷电”。当施法者成为雷电的一部分，天人合一，世间再无人能敌。此法虽威力无穷，但要先将雷电灌注己身，施法者需要承受五雷轰顶，极为痛苦。放眼整个正一道，能练成此法者，不过区区几人。 眼下的黑袍人便是其一。 银光怒舞，受得宝剑牵引，数道惊雷劈入黑袍人体内。 云鸿呼吸如窒，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目睹“五雷电剑”。乌云压到头顶，漫天霹雳就在眼前翻飞，绚光刺目，雷声震耳，这一刻琴声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 黑衣人受得雷霆加身，黑袍高高鼓起，眼球外凸，便如将要迸裂一般。 在电光的照耀之下，天地一片银白。眼前除了黑衣人与雷电，云鸿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黑袍人一声大喝，他的身影骤然扭曲，转眼与雷霆合二为一。下一刻，雷龙穿梭，疯狂的扫过万水千山。 墨魂砚的千百分身，瞬间被逐个击破。与其说逐个击破，不如说是瞬间击破！电芒跳动的速度堪比光速，云鸿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发现漫天雷霆已在眼前。 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回转倒流，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潜意识里祭出四件仙器抵挡。 “轰！” 仙器帮他抵去大多力量，但还是被余波扫中。在那排山倒海的力量之下，云鸿喉中腥甜狂涌，被击落到一处险崖上。 雷霆仍在呼啸，“咔嚓”一声落在云鸿跟前，电光中隐约现出黑袍人的模样。 光芒将云鸿笼罩其中，已成必死之局。 云鸿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他已经没有了反击的余力。他心中满是悲愤，倒不是畏惧死亡，而是不甘。本来已经占尽优势，没想到被对方一击瓦解，难道这是天要灭我？ 眼看黑袍人持剑走来，云鸿放声大呼，但回答他的，只是无情的三个字：“受死吧！” 这一刻，距离土隐珠充能结束，仅剩三分钟！ 绝望充斥了整个世界。 这个场面被洞中的静萱和苏灵儿看在眼中，两人不由握紧双拳，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忽然，天地安静下来，就连那跳动的电芒，也收敛了它的锋芒。 在这一瞬里，无数真实的记忆涌上二女的心头。 对于静萱而言，无论是侯府中与云鸿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是后来他冒死前往元之界域，不顾一切的营救自己，这份难以言说的感动如潮水一般，片刻间沾染了她的心。而对于苏灵儿，纵是一厢情愿，但雁荡山上的一缕温柔，以及这一路走来的欢声笑语，云鸿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入脑海。不管能否在一起，云鸿，都将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一个人。 对于云鸿，她们皆是情深意重。 然而被感情冲昏头脑，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轻则让人丧失理智，重则令人不顾一切。这一刻，二女心中产生了无数疯狂的想法。纵然五花八门，云泥有别，却有着相同的出发点。 我要救他！ 咆哮的雷电张牙舞爪，黑衣人的步伐正在逼近。剑尖上跳动的电芒，如同洪荒魔兽，随时都会将云鸿吞没。 生死关头，洞口处，一道水蓝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相反，正欲腾身的翠色霓裳反而怔在原地。不知为何，她的心中闪过一丝猜疑。昨夜的风月情浓依稀回荡在眼前。她听到了他的承诺，看到了随波远去的莲灯，同时也看到了破碎的花灯中缓缓飞出的情虫。云鸿的表现令她有所迟疑，他对自己是否是一颗真心？ 千里之堤，溃于蚁xue，爱恨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世人常用感情拉近关系，却又用猜疑制造距离。这样的爱或能维系一时，但终会使两人渐行渐远。 当然，又或许是年龄的缘故吧，毕竟静萱长灵儿几岁，而且从小历经磨难，心智非常人可比，多想一些也正常。不过此刻，冲天而起的苏灵儿脑中却只有唯一一个想法。 我要救你！就算救不了，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这种念头出于纯碎的爱，不带任何杂念，就似空中落雪一尘不染。爱情的力量激发了她的潜能，水蓝的道衣在空中划过飞驰的倩影。一切出人意料，她竟赶在黑袍人之前落在云鸿的跟前。那白皙而温柔的手猛然发力，将他推到一边。 刹那间，风云变色。 苏灵儿哗然变色，举目望去，只见那黑袍人腥目通红，大喝一声，长剑豁然刺出。 千万电芒聚于剑尖，携带天地神力，朝前方游动奔袭…… “去死吧！”黑衣人冷笑着，挥剑的右手没有丝毫停顿，冰冷而无情。 电芒滋滋作响，张牙舞爪的射向他们二人。电光火石间，炽热的光芒刺目无比，照出她绝望的表情。 面对这噬人性命的电芒，苏灵儿知是必死，却不做任何反抗。她只是纵身挡在云鸿身前，舒张双臂，面对漫天奔走的疾雷，毫无畏惧。最后一眼望向云鸿，眼睛有些泛红，但稚嫩的脸上却带有甜甜的笑容。 云鸿，既然我们生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吧…… 云鸿永远都想不到，此刻站在他跟前的是苏灵儿！ 他大吼着要冲上去，却被雷霆逼退，电光的余波轰击在身，全身酥麻，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力。他只能睁眼看着漫天银光侵袭她的倩影，无情的带走她只有十五岁的年轻生命。 不过，感情真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有时候甚至可以超越生死。 灵儿可以为云鸿赴死，那自然也有人愿意为灵儿赴死。 就在这一瞬，一声剑鸣响起，仿佛诉说着千万年不变的承诺。在漫漫岁月中，那道最熟悉、最温暖的身影，终是出现在苏灵儿的身边。银光耀眼，漫天奔雷中，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能够确定，这种独特的温暖气息，只属于那个永远爱她、守护他的师兄。 “走！”来不及多说，玄月发出一声大喝。 苏灵儿浑身一颤，只觉一股巨力打在肩头，身子一晃，视线随之偏移。 这一偏她躲开了电芒，也看清了电光中的道子。烈风吹动他的道衣，他手持长剑，威武而决绝。这一刻，苏灵儿的心脏猛烈跳动，却又在一瞬间沉落下去，几乎听不到任何心跳，因为她清晰的看到，那些电芒吞没了他的身子！ “玄月！”她叫了出来。 飓风陡转，玄月手中的长剑赫然发光，在雷火交接之时闪出一片炫目的光泽，但却随之裂成无数碎片，反射入他的rou身。雷光顺势流梭，霎时击穿他的身体，爆出耀眼的光花。 轰鸣声难以用言语形容，整座高山随之震动。 雷电一阵紊乱，将山体划出无数深浅不一的乱痕。黑衣人也后退几步，似乎受到一股力量反噬。半空中传出难闻的焦灼气味，一道凄惨的身影从光影里轰然倒下。 见到这一幕，苏灵儿眼中涌出血红的泪。她陡然想起那日离开终南山时，玄月对云鸿说过的一句话：“收集仙器是正事，云师弟不必为此分心。灵儿有我保护着，如果遇到危险，玄月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护她周全。” 拼了性命……四个字说的格外凝重，仿佛是一种许诺。因为听惯了这些，当时的苏灵儿有些不以为意，甚至以为他在故意讨自己开心。但她永远都不会想到，当日的玩笑之语，竟成了此刻的黯然悲情。 天地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苏灵儿的呐喊声穿透云霄，回荡在群山之间。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洞中的虹颜和静萱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 黑衣人缓过神，冷笑道：“既然你们都不要命，本座也不介意多杀几人！” 剑光暴涨，雷光再起。 云鸿昏昏欲睡，虽然玄月挡去了雷电的主体，但他还是受到波及。此刻玄月生死不明，又看到静萱和虹颜冲了过去，要与之拼命，云鸿恨不得将仙器交给他，求他放过大家。 他一个人死没有关系，但不能拖累大家，尤其是这些心爱的人。 千钧一发之际，最后的一刻钟终是过去了。髓海中传来仁虚子的声音：艮山土隐珠充灵完成。然而雷电奔走，就在下一刻，云鸿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流，从脑门之上喷薄而出。 来不及高兴，心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 他以为这次真的是死了，那股热流该是*之类的东西吧。不过过了一会，他发现自己还有意识。迷迷糊糊中透过眼缝，似乎看到一道虚无的身影横亘在众人面前，宽袍大袖，白发苍苍，四件仙器悬浮在此人的身后，赋予他源源不断的灵力，与雷电抗衡。 隐约听得以下对话： “阁下是什么人！为何忽然出现坏我大事？” “老夫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身负天命，你杀之不得！” “天命？好大的口气！” “阁下道法不俗，老夫劝你放下屠刀，否则日后因果加身，将不得善终！” “我的命轮不到你这老东西来评定！” 迷迷糊糊的云鸿终于明白，那团温热的东西并不是*，而是仁虚子从髓海中幻化现世，帮助自己抵抗黑袍人。伤势加重，云鸿闭上了眼，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 耳边只听得雷声炸响，有如天崩。 不觉衣领一紧，好像被人拽起。随即又感觉一阵失重，四面乱流翻腾，仿佛上次在飞仙台穿越至异界的感受。气浪如狂涛重重压在他的胸口，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喉中腥甜乱涌，随后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无尽的黑暗侵袭了他的脑海，分不清现实与梦幻。 梦中他又看到那黑袍人狰狞的面孔，手持神剑，疯狂的电光将静萱、灵儿、虹颜、玄月，还有自己，全部化作飞灰。那种痛失爱人朋友的感受，如同让他憋在水下几近窒息。 意识渐渐归于虚无，却又在虚无之中衍生出新的画面。 ………… 正是黄昏，淀墨般的乌云滚滚翻腾，雷声不绝，气氛异常压抑。 云鸿怔了一下，这里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内的装饰虽然很朴素，但奇怪的是那些轰隆不绝的雷声并非来自头顶，而是来自脚下。放眼四周，无数雷云在院子下方旋绕流梭，这个不大的小院竟是建立在层云之上，异常玄奇。 头顶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只有无数玄妙的星际漩涡缓缓流动，显然这里不是人界。 狂风呼啸，刮得雨线纵横飞舞，一蓬蓬的打在云鸿的脸上，冰凉入骨。 “这是哪？黑袍人呢？！” 云鸿有些奇怪，走了两步，院中只种了两种植物，一是青竹，二是萱草，而且是紫萱。 一道哭声入耳，清寂娇弱，仿佛无声。 云鸿怔了一下，顺着声音走过廊道，拐角处豁然开朗。一条由浮石拼接的道路缓缓延伸至远方。浮石连着一座悬空岛，上建一座八角飞亭，此刻正有一位女子斜倚在亭中。 她的背影格外寥落，衬托着滚滚黑云，好似随时都要消失，这个背影很熟悉，她是？ 耳边传来清寂的声音：“飞鸿，对不起……” 注[1]：选自现代古琴名家张子谦《听弹龙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