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仙侠小说 - 墨雨仙尘在线阅读 - 第三十六章 潜伏木府,捕蝉黄雀在后

第三十六章 潜伏木府,捕蝉黄雀在后

      潭村没有想象中的大,也没有想象中的繁华。

      村子依靠东山而建,四五处码头,七六条街道,商铺与民宅混居。如太阳落山,街上没有几个人。走在碎石铺就的地面上,形单影只,被血染似的夕阳一照,更显出几分凄清。放眼望去,那无心潭面积甚广,足有四五顷。当夕阳的光辉穿透夹岸寒树,在如镜的水面上映出炫目光影,却衬得一旁的潭村如着霓裳。

      冬日天黑得早,这个时辰,也才是酉时。若在幽京城内,这个点刚好是晚市的开始,市集上应当极为热闹,尤其是卤菜店、客栈饭馆、小吃摊,更该是宾客满堂。云鸿驾着马车,找了处行人较多的地方,放开嗓子吆喝起来。大家听是卖盐的,不约而同的走了过来。这里有许多的生面孔,云鸿都留意观察着。可半个时辰下来,几条大街都跑遍了,除了食盐交易,别的一无所获。

      车上的货物被卸去大半,如今只剩下八十多斤的盐,云鸿折身而返,到了北面的一条街上。之前老汉说过,潭村有一家卖鱼的姓木,前几次河神帮送钱,都是木家的几个儿子。能给河神帮送钱,显然地位超然,一路上云鸿也问了几个当地人。说起这卖鱼的老木家,街坊邻居都显得颇为尊敬,如果没猜错,这老木家应该是河神帮的核心帮众。

      “从老木家入手,应当能找到些线索。”云鸿暗下思忖。

      之前在街道上一路吆喝,云鸿没见到木家的人,看样子只能上门拜访了。随便问了几个人,得知老木家住在北街顶头。当马车停在老木家门口时,云鸿已经想好了说辞。

      大门紧闭,老木家砌着三米高的围墙,里面的景致浑然看不清楚,只好上前敲门。

      “咚、咚、咚!”

      几声脆响之后,给他开门的是个面色冰冷的年轻人,看样子估摸着二十来岁,身体线条很好,天气虽冷,但此人的穿着竟是一袭单衣,应当是习武之人。大门半开半阖,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门缝,见云鸿的穿着像是个商人,直接问道:“有什么事吗?”

      云鸿咧嘴一笑,将头上的狗皮帽取了下来,挤身至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这个动作做的很自然,但在那年轻人的眼中却似看出了些端倪,起了戒心,又将身子往前挡了挡,却见对方仍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还指着身后的马车笑呵呵道:“小兄弟你好,我听街坊邻居说你家是开鱼店的,如今大雪封山,陆路水路都不好走,家中那些鲜货怕是卖不出去。嘿嘿,我这里有上好的精盐,价格公道,用来腌制绝对一流,要不要来一些?”

      那年轻人听云鸿一说,又见那马车上装的确实是精盐,神色这才放松下来。

      “你这精盐多少钱一斤?”年轻人问道。

      “不贵,白银一两二,给大幽币是一百四十钱,别国货币,要再加二百钱。”云鸿说着,便回到马车上抓了一小撮,给那人递了过去。他前世游历三国之时,与一些游商打过交道,这些人经常往来于各国之间,买卖东西讨论价钱时,总会说上白银、大幽币、他国币三种。银子是各国通用的货币,纸币则是各国发行,不同时期的汇率都不同。

      曲风水馆给他备的盐都是上等精盐,这种精盐在幽京城内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贵的时候一斤可换一石米,而一石米的价格一般是一两多银子。在潭村这种穷乡僻壤,别说精盐,就算粗盐都很少见。一两二一斤的价格不仅算不上贵,还算是十分便宜。

      那青年用指头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食盐这种东西能牟取暴利,所以是大幽王朝禁售的东西,一般都是各地官府*。因此食盐一直都是稀缺之物,尤其是这种精盐,多买一些囤在家中总是没错的。

      冷面青年把门打开,招呼道:“你把车推进来吧。”

      云鸿嬉笑一声,将马车使了进去。进门之后,发现三米的高墙内只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这时又听那青年人说:“你这车上一共有多少盐,你称下,我都买下了。”

      “应该还有八十多斤。”云鸿打量了一下,接着却愁眉苦脸起来:“不过,这些盐不能都卖给你,我车上还有一些香料、茶叶、丝绸等杂货,这些东西不好卖,小本生意,全靠精盐吸引顾客呢。”云鸿做出一副生意人精打细算的模样。

      那年轻人呵呵一笑,挥手道:“无妨,你车上的所有东西都卖给我好了。”

      “都卖给你?”云鸿故作吃惊,接着赶忙笑道:“好、好,小兄弟真是财大气粗。”

      这时,那青年对云鸿的疑虑已经全部打消了,他领着云鸿进了院子,而后叫来一个身材微胖的小兄弟,两人的脸模子有点像,像是兄弟两个,让他去帮着把马车上的货卸下来。一阵忙活之后,两人将食盐并入了一只*袋中,其余的杂货装在了一个麻袋中,那冷面青年盘点、称量了之后,与云鸿说道:“食盐八十五斤,杂货加起来一共五十斤。”

      “恩,数量不错。”云鸿点了点头,装模作样的开始算起账来。

      还是那青年小伙先开口,说道:“这样子,我给你白银,就算一百二十两如何?”

      云鸿皱了下眉,光是这些精盐,就值一百零二两,剩下的五十斤杂货,等于一共收了他十八两银子,这算是有些亏本了。毕竟那些香料、茶叶、丝绸也不是疵品,按市价卖至少也值三、四十两银子:“好吧,其实我亏了,就当是赚个回头客吧。”

      那青年知道自己给的价格低了,不过见云鸿同意,又觉得这人很厚道。让那胖墩留下来陪自己,自己则回房去取银两。云鸿见那胖墩呆头呆脑,便跑到马车跟前去给马儿挠痒痒。胖墩体格偏胖,不爱动,见云鸿不理他,干脆坐在板凳上抠起手指头。借这个机会,云鸿默念了几句《大学》中的句子,即刻感应到“至善”之境,元神出窍。

      元神御风而行,将整个院子从头到尾搜了一遍,房子还是挺大的,家里一共六个人。老父亲卧床不起,看样子已经病入膏肓。然后便是那冷面青年与小胖墩,此外还有一个男人,两个女人。除了那冷面青年,其余几人都很平凡,应该没有练过武。

      然而,当云鸿的元神飘至西面一间厢房中时,却发现了异常。

      这个房间的所有窗户、大门都用布遮了起来,从外面看很难看出什么。当元神穿墙而过,发现里面烟雾缭绕,烛火通明。巨大的桌案之上,供奉着北门河河神的石刻法身,桌子前有近百盏油灯,空气中漂浮着一层五色斑斓,像是油烟污渍的东西。

      这五色斑斓的东西,从油灯烛火之中发出,与缭绕的檀香烟火混合,即刻就有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而那雕像在这混合物的浸润之下,却显得更为神圣,仿佛有了灵性一般。若是不甚了解之人,见到这等景致,定然会对供奉在香案前的神像有顶礼膜拜的冲动。而云鸿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五彩斑斓的混合物,就是传说中的:香火愿力。

      香火愿力极容易蛊惑人心,很多人本不信佛道,但进了寺庙、道观,便有膜拜磕头的念头,膜拜之后,愿力也就被收走了。世上本无神灵,信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有了。

      香火与愿力,乃是不同的两个事物。

      香火,顾名思义,就是平常人燃烧檀香之后,产生的烟火。而愿力,是人膜拜神明之后的心愿之力。这种愿力的承载体一般是香油、油灯。一般,虔诚的信徒在祭拜神像之前,都会在神像前放上一瓶油,或是点一盏油灯。而后去寺庙、道观中礼拜时,就会将这瓶油奉上。这瓶油包含了信徒平时在家中祭拜产生的愿力。而这些收集来的油灯,通过再次燃烧,将油脂中的愿力升华出来,变得更加纯粹,最终依附在神像上,配合香火的混合、熏陶,久而久之,就会诞生出神灵。

      昨日晚饭间,云鸿从老汉的口中得知,老木家的儿子每次去送钱,都会把他家里的一瓶香油拿走,当时云鸿猜到了老木家扮演的角色,应当类似寺庙中掌管香火的庙祝。

      云鸿仔细看了老木家的这尊神像,比山户家那木刻的神像,精致清晰了百倍。这被称作北门河神的奇兽,生着一颗龙头,除无龙角外,皆与真龙无异,满口利齿之下,托着一截身披黑鳞的虎身,鳞片并非银光闪闪,而是五色斑斓,有些类似猛虎纹理。身下接着四足,乃是龙臂,只是龙臂下并非生着龙爪,而是滑稽的马蹄子,这点实在是有失气魄。

      云鸿第一次清晰的看到这北门河河神的真实面目,当即大吃一惊,联想到《山海经·海内西经》中的一段记载:“猰貐(yàyǔ)龙首,居溺水中……其音如婴儿,好食人。”又想到坠龙渊中的那一声类似婴儿的吼叫,惊道:“难道是上古凶兽猰貐?”

      猰貐相传是烛龙之子,上古年间,曾为天界神将。

      那时的天界还被妖族占据着,主宰是妖皇帝俊。某日,虎身人面的天神“二负”受手下神将“危”的挑唆,去谋杀同为虎身人面的神将猰貐。帝俊知晓后,十分震怒,处死了神将“危”,重罚“二负”。且命手下天神把猰貐抬到昆仑,用不死药救活了他。谁知猰貐复活后,神智迷乱,掉进了弱水,变成了形似虎,龙首马足,叫声如同婴儿啼哭的猛兽。

      在十日并出时,这猰貐还跳上岸危害百姓,后来被后羿的神箭射死。而在后羿射杀猰貐前,猰貐尚在弱水之中留有子嗣。这种凶兽生于弱水,极通水性,乃是水中霸王,后人便以“猰貐”统称之。

      想到这里,云鸿再次打量起这尊神像。从香火愿力与神像的融合程度上看,这尊石雕猰貐应该不是北门河河神的本源法身。河神帮诞生已有三年,而这尊神像上虽蒙着一层五彩缤纷的玄光,但以时间推断,仍然算不上多,显然还有人从老木家提取香火愿力,这个人,可能就是河神帮的幕后领导者。

      “看来只要守住老木家,幕后领导者迟早要出现。”云鸿寻思着。

      便在这时,门外走过一人,云鸿神识敏感,虽隔着门窗也看得出是那冷面青年。赶忙将元神归入躯壳。这时那冷面青年也将银子取来了,将装在布袋中的银子抛给云鸿,待他清点之后,便让小胖墩送客。

      云鸿没有急着离开,反笑道:“小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冷面青年皱了皱眉。

      “我家住在北方的相州,如今货都卖完了,就准备着回去。但遇大雪封路,不太好走,今日天色已晚,不知能不能在贵府住几日,等雪停了我就离开。”云鸿恳求道。

      青年瞥了云鸿一眼,面色有些难堪,冷道:“不好意思,家父重病在身,不喜欢生人打扰,你还是去住客栈吧,出门右拐三百步就是客栈。”

      “这个嘛……”云鸿满面愁容,赔笑道:“小兄弟,不瞒你说,我们这行商的利润微薄,要是住客栈,这一趟就算是白忙活了。而且老实说,刚刚那笔交易,我实在是没有赚钱,要是再住客栈,就得赔本了。”说着瞧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有些动容,接着又道:“其实我到不要住什么厢房之类,我车上有软塌,只要给马找个能遮风避雪的地方,若是可以,再提供些草料,我看贵府有马棚,若是不便,将我安置在哪里就行。”

      话已至此,若在不答应,恐怕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况且,冷面青年的确少给了云鸿银子,这点他心知肚明。稍稍考虑一番后,觉得云鸿的为人还算厚道,说的理由也比较合理,这便点头答应下来,并亲自带他去了马棚。

      云鸿得到允许后赶忙道谢,将马车驶入马棚,给马儿解开鞍轡,在马棚里拴好。

      冷面青年一直跟着,见云鸿的动作很自然,没有牵强之处,逐渐放心下来。云鸿还笑着跟他闲聊了几句,得知他的姓名叫做木子涵,其他事情却不肯多言,整个人比较压抑,沉默寡言,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云鸿不愿意与他再套近乎,生怕露出什么破绽。两人只是礼节性的寒暄几句,云鸿便将狗皮帽往头上一扣,一头倒在了马车里铺好的软榻上。

      晚些时候,小胖墩给她送来一碗热面,两人聊了几句,得知他叫木易修。

      此后几日,云鸿常将元神出窍,在府中神游。老木家的马棚是一间单独的小院,与前面的四合院完全隔开,纵然如此,在云鸿的元神下,还是将家中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这木家的两兄弟时常外出,每次回来的时候,手中都带着不少承载愿力的香油瓶。而家中的那两个女人,云鸿不清楚是什么身份,二女从不与兄弟俩同房,可能是兄妹。两个女人在家,除了做平常的家务之外,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将那病入膏肓的老人,抬入供奉河神法身的厢房中,跪拜祈祷。每次跪拜后,老人的病状就会有一些好转。

      不过,只是身体状况有所好转,神智依旧不清。老人几乎什么事都不会做,吃喝拉撒全是那两个女人承包。云鸿知道,这老人并非得病,而是被香火愿力侵蚀了魂魄。香火愿力本就能侵蚀人心,长时间的与香火愿力打交道,很容易迷失其中。木家老汉年纪大了,脑筋本来就有些糊涂,自然难以抵挡香火愿力的侵蚀,日积月累,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香火愿力好比毒品,只是一个是身体上的,一个是精神上的。吸食香火愿力,好似吸食毒品,长期吸食会上瘾,一日不吸,就会感到身体不适,精神萎靡。而长时间吸食下去,虽说是满足了一时之爽,实则是对精神魂魄更深的摧残。

      但从表面看,祭拜河神,能延续老爷子的生命,这可能就是木家信奉河神的原因。

      除此之外,云鸿还有一些发现。

      木家两兄弟常于晚饭之后在院中练武。那小胖墩看上去面容幼稚,年纪不到二十岁,不过却已是武者。每次练武,小胖墩都十分用心,一直练到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才肯休息。而那木子涵却显得很平淡,平日练武只是走走套路,活动筋骨,并且常对木易修进行指点,自己却很少演练。由此一来,云鸿初步猜测,此人的实力可能已经是武士。

      三十岁之前进入通体境,都算是具有武道根基的。这木子涵不过二十多岁,就已经达到武士境界,可说难能可贵,就算是在名门望族之中,也算是天资卓绝了。只不过云鸿有些纳闷,他们所习之拳,都是简单的拳法组合。打这种组合拳法,即便是武道天赋有别,两人的实力差距也不该这么大,那小胖墩虽然刻苦用功,但连锻rou步骤都没完成。

      对此,云鸿只当这木子涵,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绝学。

      两人住在潭村,村里没有像样的武馆,两人的父亲神志不清,显然没有练过武,他们的武艺不是家传,师从很可能就是河神帮。如果两人的武功都是河神帮传授,云鸿也不得不重新判断一下形式。河神帮能轻易培养出武士,显然领导者的实力也不低,或许就存在着武师、宗师之类的人物,若不到这个境界,他们收集香火愿力,也没有什么大用处。

      除了这些,云鸿还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

      木家的两兄弟,小胖墩还经常祭拜河神,但木子涵这个人对河神毫无虔诚之心,甚至连敬畏都谈不上。云鸿从未见他祭拜过。除了送香油之外,从来不踏足那件供奉神像的厢房。而从他送香油的动作来看,也就是随手一扔,有时甚至洒出来一些,也懒得去打扫。若说那些山户对河神不诚意也就算了,可这木子涵是河神帮核心成员,怎么也是这种态度?

      云鸿在马棚中呆了几日,发现的问题越来越多,然而却找不到突破口。

      直到三日后的清晨,事情才有了进展。

      清晨时分,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当太阳的光辉从彤红变成橘黄,一个头戴斗笠,弯腰驼背的老翁进入了木家。

      他身上扛着两个扁担,来了之后轻车熟路的拐入厢房,将木家收集来的香油尽数装走,临行前,还留下了一大摞的银票,若换成银子,少说也有一千两。这个老翁显然是木家的老主顾,很可能是河神帮内部的人。

      这老翁来去自由,毫无约束,途中连木子函的面都没见,只与正在打扫庭院的一女陪了个笑脸。把油装好后,飞快的离开了木府,朝着西面的街道上走去。这两框油也不轻,少说三十来斤。但在那老翁肩上挑着,却感觉毫不吃力,健步如飞。

      这老翁一条重要的线索,云鸿自然不能放过。元神即刻归入躯壳,双眼睁开的瞬间,眸光似乎化为清气,直逼前方。为了行动方便,云鸿逼脱去了大棉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水蓝汗衫,掀开车帘,朝着老翁追了过去。

      刚冲出马棚所在的小院,木子涵突然从四合院里走了出来。云鸿方才出窍的时候,他还在房中睡懒觉,此刻出现的毫无征兆,就好似幽灵一般。云鸿吃了一惊,还以为是被发现了。不过,他发现木子涵的脸上同样带着一丝惊慌,虽然微不可查,但还是没有逃过自己的眼睛。

      云鸿还是比较镇定的,眨眼便恢复了正常,笑着与他打招呼:“木兄,大清早的,哪去呢?”

      木子涵迅速恢复常态,笑道:“我转转,你哪里去?”

      “听说街头开了一家早茶店,准备去吃碗热面,在这吃了三天干粮了。”

      木子涵点了点头,向云鸿笑道:“原来是这样,这北地天寒地冻的,你一人在外多有不便,若是吃的喝的没有着落,就跟我那小兄弟说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鸿听着赶忙稽首,客气道:“不敢不敢,我那马儿安顿在贵府,已经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这大早上的,吃饭问题我自己能解决,就不打扰你们了。”

      “那好,我还有事,先走了。”木子涵的目光朝西面撇了撇,匆匆辞别。

      云鸿点了点头,跟在他背后慢悠悠的走着。一直走到街头的早茶店才坐下,随便点了几样早点,与老板说话的时候,目光却一直看着木子涵离开的方向。他惊奇的发现,木子涵所行的路线,竟与买油老翁所行的方向完全一致。两人相隔只有几十步,显然木子涵在跟踪那个买油的老翁。云鸿纳闷了,两人都是河神帮的核心成员,为何彼此之间要玩跟踪?

      一时疑点重重,虽不知这木子涵出于什么目的,但只怕他没安好心。

      那买油的老翁年事已高,论智论谋都不是木子涵的对手。不过云鸿倒是乐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现在便是处在渔翁的位置上,只需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即可。见两人即将消失在视野之中,赶忙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老板,东西煮好了麻烦先给我搁着,我有点事,一会过来吃。”

      “好咧~!”老板见到银子,嘴都笑歪了。

      木子涵刚刚转过街角,云鸿便跟了上去。木子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踪别人,竟然被别人反跟踪,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一心只想着跟踪前面那个买油老翁,免得被其发现,一路借物掩饰,东躲西藏,对于后面跟着的云鸿竟没有半点察觉。

      而云鸿跟在他后面,将木子涵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此人的跟踪身法明显受过训练。云鸿知道大幽刑部有一个部门叫做司门,这个部门里面的人,个个都是跟踪高手,经过严密的训练,专门负责调查取证,防备寇盗jian诈。木子涵的跟踪手段十分高明,在街边随便买了一些杂物,便能当做掩人耳目之用,其中包括一把折扇、一顶斗笠,甚至一条女孩家用的丝绸手帕。那买油老翁虽然谨慎,一路瞻前顾后,左顾右盼,可还是没有发现木子涵。

      云鸿在后面看的一清二楚,这两人相隔最近的时候只有十余步。这等跟踪的身法与手段,不得不让人产生遐想。

      云鸿暗下寻思道:“难道这木子涵是刑部的人?”

      木子涵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很顺畅,而且极为镇定,或者说是自然,云鸿至想到一个词来形容,便是:专业。

      若非专业人士,很难做的这般天衣无缝。不过这样的推断又很难成立,这木子涵若是刑部的司门侍郎,在此地调查多年,河神帮的根基早就被大幽府摧毁了。在云鸿的记忆中,若不是听上官启说,他压根不知道北门河有河神帮。

      云鸿也不急,静静的跟着他,如今自己在暗处,静观其变即可。

      那买油老翁在潭村转悠了片刻,便朝着西面的大山里走去。山路崎岖不平,人影稀疏,跟踪难度比起集市上高了许多。幸好潭村附近的山上遍布梯田,那木子涵竟然抄着近道,快步走到那买油老翁的前面,混在了几个除雪耕田的农夫中。老翁挑着担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愣是没发觉什么异常。一路哼着小曲,步伐欢快,身子没入远方的白雪松林里。

      倒是云鸿在老远处跟着,却被买油的老翁回头看了几次。幸亏云鸿面生,而且之前在集市上相隔甚远,老翁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如此一来,暂时还没有对他产生疑心。

      又走了一阵,老翁的身形没入松林,木子涵也随着几个农夫进入了一处岔道。云鸿一愣,这两人所行的方向截然不同,无法继续跟踪,只好先跟着老翁,进入松林隐藏。果然才跟上那远行的老翁,木子涵便从旁边的岔道追了上来。

      他将手中的折扇、斗笠等杂物扔掉,而后蜷着身子,于松林间弓身穿梭,好似一只轻盈的狸猫,闪电般的追了上去。松林里积雪很厚,踩上去很容易发出响声,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路很难走,老翁速度不减,然木子涵身法更轻,踏雪无痕,一路飞奔,竟无声响。

      云鸿愣了一下,这等身法就算是登堂入室的武师,也难做到。要做到这样,必须经过专业的训练。他手中持有正气炉与蛟龙,实力上自认为能与之一战,但若说跟踪、隐匿这方面则逊色很多。如今贸然跟上去,很容易暴露行踪。

      于是在松林间,找了一处没有积雪的树下,盘膝而坐。眨眼功夫,元神便脱体而出,云鸿的元神迈入驱物境,御风速度更快,几息时间便赶上了木子涵。

      远处山路上,买油的老翁清晰可见,见他爬上了一座雪岭,站在云鸿的高度,能见到雪岭后接着无尽的松林,这附近没有任何河神帮的影子。

      “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他这是要去哪?”云鸿思索着。

      不知不觉中,一个打岔,元神竟飘到了木子涵的前面,离那老翁只剩下几丈距离。回头看了一眼木子涵,他的武道境界不够,白日看不到野鬼游魂,加上这冰天雪地的,寒风呼啸,就算身后有一阵阴风拂过,也只当是山风。至于前面的那老翁,在云鸿眼中,老翁身上发出的火光,还没有木子涵的一半多,显然只是个半吊子的武者,也不曾保持警惕。

      不过,就在下一刻,老翁挑着的扁担中,陡然发出一阵奇响。

      声音脆如冰裂,又似水响,恍若佩环鸣音。

      云鸿一愣,这两个扁担中,装的是从老木家收集来的香油,这些香油承载着信众的愿力,对着神灵、魂魄、元神之类的灵体,有着十分敏感的察觉能力。那买油老翁浑身一震,rou眼可见着他衣服上的雪花被抖开,接着突然回头,眸光凶如鹰隼,直射云鸿的元神。

      这一眼,让云鸿瞧见了老翁的模样。

      他原本带着斗笠,整张脸都被遮蔽起来,此刻在漫天银白下,却见那暗红褶皱的老脸上千疮百孔,一条深长发紫的疤痕贯穿脸颊,虽然用药物淡化了,但触目一看,仍如初创。至于那头发,白中带黄,黄中夹绿,硬是没有一点黑色。

      云鸿吃了一惊,没想到这老翁的容貌如此丑陋。

      他就这么在空中飘着,也无什么动作,双方这般对视着,仿佛凝视一团空气。云鸿不怕被他发现,凭他的武道境界,不可能在冰天雪地中发现自己。不过,因为老翁的陡然回眸,可说是毫无征兆,背后跟着的木子涵无处藏身,竟被老翁眼波的余光扫见。

      在老翁看到木子涵的瞬间,木子涵也看到了老翁。不过,两人的眸光只是一刹那的接触,便飞快的转移,甚至连对方的容貌都没看清楚。因为木子涵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那老翁也知道,后面有一个人,一个跟踪自己的人,一个对自己不利的人!

      双方几乎在同一时刻做出了动作。

      木子涵俯下身子,借物躲藏,老翁则是转过头颅,撒腿就跑。从面容上看,老翁显然过了花甲之龄,可在松林雪地中奔跑起来却毫不含糊。云鸿见他似雪豹般越过雪岭,刚要御风跟上,可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那老翁的身影硬是融入了千山雪林,消失不见。

      冷风拂面吹过,卷起漫天雪花。好不容易露出云端的太阳,再次被阴云遮蔽。阴风怒号,几乎在一瞬间便将世界刷新了一遍。当云鸿的元神飞到雪林中查探时,大雪已将所有的踪迹全部掩埋起来,雪地平滑,天地静谧,远方渺无人烟。

      木子涵见老汉消失了,也鬼魅般的窜上了矮岭。透过飘飘洒洒的雪花,看到这片无尽雪林,仿佛与天空融合在一起,静静地跌落在如瓷如玉的雪岭中。那些松树上,白雪没有完全覆盖,尚留一抹藏青,散碎的冰渣与枝桠聚散浮沉,交错成青白相间的纹理,雪天一线,仿佛置身幽渺的梦中。

      雪景是多么的迷人,只是这雪山美景之中,却没有那老翁的身影。

      世界,仿佛缺少了什么,景致,也少了点晴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