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仙侠小说 - 魔途振剑录在线阅读 - 五十四 驰车 4 霸主之怒

五十四 驰车 4 霸主之怒

    魏州晋王府前,骤然听得马蹄声动,远处亲兵喝叱开道声愈来愈近,一辆双马并驰的垂帘大车,从净空了的长街彼端,碾过石板上的车轮道,驶至府门前停下。

    车夫位上的亲兵状貌威武,不愧是近年横扫江北的河北好男儿,他吆喝停了马匹,耸身跳下,一转身却垂头弓背,手按地面,伏在了车旁。看那态势,是在等车中之人下车,以那坚壮的背脊供作踏足之用。车中不知何人,竟折辱健儿至此?而那亲兵伏下时毫无犹豫,府前的卫兵表情亦甚麻木,可见得对这情景十分熟悉。

    车帷揭开,紫影现出。那紫袍人刚刚踏上亲兵的背脊,已有一名卫兵返身奔入王府,长声高呼:“报——韩公返回——求见晋王——”

    紫袍人的皮靴从亲兵背上踏到了地面,神情极其严肃,紧抿着鸟喙般的口唇,唇旁两道皱纹深深陷出阴影。看上去,他不仅是为了面见晋王李存勖而肃穆,焦黄双眉之下,望着府门深处的眼睛竟隐有敌意。

    晋王紧急召回他,迫得他临时将探勘“断霞池”水源的大事交给冯宿雪,来不及处理常居疑暗设大栅、染污水源之事,晋王是何用意?立冬后二日,十月初四,便是蜀京起事,迫在眉睫,他正应留在天留门附近的隐居木屋,就近听取成都方面的情报,晋王如何会命他远离要地?

    眼前又浮现青年霸主上次发怒的模样,他一身绝学,并不怕李存勖本人,即使李存勖是近世罕见的将才,在他的毒学和心计之前,不过是个普通rou身而已。但他也有畏惧之事:生怕权势与财富在霸主的怒气之下,一朝尽丧。少年时他背弃了老师、暗害了师弟,中断了对更深奥学问的追求,倒不全是为了眼前的威风和身上紫袍,他是为了让学问尽到实用;而威风已建立、荣华已到手,他变得瞻前顾后了!

    于是他必须畏惧李存勖,不仅是曲意讨好,因为李存勖掌握他所有不能失去的事物。

    他面如冷石、心思扰攘之际,入内通传的卫兵已疾趋而回,在门口大声道:“请韩公入见。”

    来到晋王惯常接见他的正厅,一个身穿常服的高大男子背朝外坐于几案之后,听得脚步声,身躯陡地转了过来,举动庄严中不失敏锐,既见得王侯威仪,亦不愧对二十多年来的骑射生涯。他容貌四十岁不到,方面大眼,转身之际,美须髯微微颤动。韩浊宜瞥眼之间已见到晋王的怒色,立即稽首拜伏在地。

    李存勖冷冷地道:“韩卿怎地这般生份?你我相见,极少一上来便行此大礼的。”

    以往刚继承父王李克用之位时,他是叫“韩公”,乃通俗尊称,如今他惯于称韩浊宜为“卿”,隐有自居为君之意。此时他虽未称帝,然朝中官卿制度已渐成形,预料整个江北之地,没有一处势力可与他的下一步相抗,讬天命的国玺更早已安排定当,平日在这晋王府中说话,自然率无忌讳——在他的筹画之中,不出半年,即是告天即位之期。

    韩浊宜叩头道:“主君面色不豫,定是老臣得罪了主君,在此请罪。”他将话抢先说了,用意在挤得李存勖不便发作。

    谁知李存勖声调突然扬起,道:“韩卿依旧聪明得很哪,那么‘神凝丹’和‘魄定丹’失常的事,拖了两年有余,贻害我军甚烈,你此行到天留门,凭你的才智,一定已经解决了?新一批丹药呢?”

    韩浊宜不料李存勖单刀直入一至于斯,一点情面也不留,不敢即答,要听听对方接着还说甚么,再行应付。莫说神凝丹与魄定丹,那是药炉中至纯的上层精萃,此际便是要他拿出一批正常的“断霞散”来,他也束手无策。探勘断霞池源时,潭中那诡异的金属碰撞声,当当地回到耳边。心中恨恨:常居疑那老贼!

    李存勖道:“前次我让你穿回紫服,是要令你有权在手好办事,不是给你前呼后拥地出去游山玩水的。神凝、魄定二丹若已如常炼成,你必已依照我吩咐,快马加急送回来魏州。怎么倒是你人先回来了?”

    韩浊宜端严地拱起手,作出惶恐又不甘之色:“此事,老臣问心无愧,游山玩水甚么的,主君言重矣!老臣斗胆要说:是主君阻拦了老臣的大事!”他这话颇显身份,李存勖是军人本色,不如他jian诈,一怔问道:“怎么是我阻拦你?”

    “天留门的水源,遭到老臣一名生平大敌暗中染污。主君派来的人抵达时,老臣正在主持勘查修复,却因主君严令,不得不回,只有将事务交给天留门主那一介小女子,可说只差一步,便能炼出丹药。”韩浊宜一口一个“主君”,扣紧了对李存勖的指责。

    李存勖摇了摇头,怒极而笑,盯了韩浊宜一会,道:“照你所言,天留门的水源遭到破坏,是丹药炼制不成的原因。然而神凝、魄定出差错,又不是这几个月的事,难道你那位大敌如此厉害,他做下的手脚,你过了几年才发觉?甚好,我去请那位先生来替你之位便了。”此言并非纯然威吓,他不知世间竟有人的本事犹在韩浊宜之上,不由得起了求贤之心。

    韩浊宜有苦难言。断霞池水变异,确然是多年逐渐发生之事,常居疑装设机关,不过是把断霞池水质加快染污到彻底不堪用的境地。而这些器用制炼之事的无可奈何,即使晋王肯谅解,他亦是难有对策。当下只得辩一句是一句:“池水变异已有多年,老臣一直有禀报的。请主君垂知,那是天地山水的运行,遇上了灾异,我辈仅能回应迁就,不能……”

    李存勖挥了挥手,这简单的动作却慑得韩浊宜无法往下说。只听他道:“迟了,太迟了。”声音忽然透出哀伤。

    韩浊宜不明究竟。李存勖道:“你炼坏了丹药,一向已经坑得那么多我军健儿成了病夫,我除去过你一次紫服,解散过你一次亲随,便算是跟你算过账了。可是你手脚太慢,若早几个月有所改进,事情还好说。可这次,这次——”猛地一拍几面:“你害死了李存儒!”

    韩浊宜当真吃了一惊:“卫州刺史?他…他服的丹药……”

    “八月的事。”李存勖望着厅外,终于露出哀悼之色,瞥向韩浊宜的目光更形冷酷,“梁军拂晓攻城,李存儒遭到俘虏。梁军随即陷了新乡和共城等地。你知道那一役严重之处何在罢?我说的,不是折了一个刺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