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入监 5 密字疑云
冷云痴偏过头,瞧着康浩陵脸上故作冷漠、身子却怒得发抖的神态,微笑道:“南霄门人上本庄来,冷某从来未敢怠慢。‘旦夕楼’的风光是很好的,你年青体健,在彼处静养,到得比武之日,说不定还真能生龙活虎,再败黎绍之一场呢。” 康浩陵努力要装得面无表情,但伤口刺痛传到心头,更增躁怒,只觉背上一阵冷一阵热,压抑着向冷云痴唾吐的冲动,心中反覆叫道:“不要跟他顶撞,不要跟他顶撞!能忍辱活下去,便有望将黄纸上的大秘密传出。” 他在泥水坑里伸长了腰,刚刚将自己的长剑捞了过来,两臂一紧,已被北霆门人执住。他喝道:“我自己走!”刷一声站起身来,但xue道未解,随即双腿发软。长剑奋力在地下一撑,才免去仆倒的耻辱。 冷云痴皱起两道短眉,又道:“就是一件事难办。乱世生存不易,北霆门也不是为善富户,此去比试之期还有好几个月,耗费太多粮食养你,未免对不住我门人。” 康浩陵道:“那便怎样?” 冷云痴淡然笑道:“嗯,这样罢!小兄弟便委屈点,旁人一日三餐,你一月三餐,不过,餐餐管饱,要酒要rou都有。这还过得去么?” 康浩陵久闻冷云痴深沉狠毒之名,却从未与之正面交锋,见冷云痴一脸轻松笑意,望着自己,竟不知如何应对。他知道十日不吃,倘若静卧不动,作龟息之态,又有清水可喝,至多身体虚弱,那也罢了;最难过的一关,乃是久饥之后再行进食,定然压抑不住地狼吞虎咽,而五脏早已不惯菜rou米粮,这样暴烈的食法,对身子有极大损害。即使不活生生撑死,日后也要落下病根。尤其酒rou之属,更是禁忌,一入了久饥的肚中,无异毒药。这般连续数月的一饥一饱,损伤的是一辈子的体质,比之将人饿死还要残忍。 他心中盘算:“且走着瞧。手脚生在我身上,难道我越不了狱?蜀国禁宫尚且由我进出无碍,北霆门算甚么?好,十日之内,就要离开你这他娘的旦夕楼,一把火烧了它…不错,我知道那引火的石脂收藏何处——” 站在右首的北霆门人伸手来缴他长剑,他紧握剑柄不松。剑刃一闪一闪,那门人也不敢过份进逼。冷云痴道:“我知道南霄门人最注重师门赐剑。你始终是使者,咱们不会在这上头占你便宜。放心,到释放你那日,长剑会归还给你。” 康浩陵叹了一声,抬手递剑。那北霆门人正欲接过,康浩陵手腕一振,那人颈肩之交已被划了一道口子。康浩陵扬手将剑远远扔了出去,叫道:“去捡罢!”语气便像是逗着鹰犬玩儿。事已至此,明知这一下无济于事,却便是咽不下一口气。他原不擅长玩弄他人,虽想法子轻贱敌人,自己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那受伤之人急忙退下,递补上来的弟子怒骂一声:“南霄门的小贼!”伸掌朝康浩陵脸上便掴。冷云痴叱道:“住了!我刚刚说甚么?这是信使,不可多加侮辱。”走近身来,凑脸到康浩陵眼前。 他身材矮小,康浩陵虽不怎么高大,仍较他高出许多,俯眼瞪视着他。冷云痴丝毫不以为意,仰起了头,盯着他双眼,低声缓缓地道:“纸上所写之事,若非西旌赤派中人,也不会感兴趣。你说是罢?” 康浩陵摇头:“我不是赤派之人。” 冷云痴道:“然则你是…呵,是了,你刚才在弥确堂见我之时,说是姓康?” 康浩陵一凛,念头急转,不知冷云痴何以关注他这无名小辈的姓氏。方才他说出黎绍之姓名,吓了众人一跳,这时当真是眼前报来得快。自己拜见冷云痴时,自然是报过了姓名,但当时这位北霆门主尚未发难,自己作为南霄门使者,一上来便报名是该有的礼数。眼下已领教了冷云痴的手段,实不知他又要生出甚么花样来。 只得硬着头皮道:“晚辈已经报过名了。冷门主没有听清?”他不明冷云痴用意,头脑当即从暴躁中冷静下来,言语硬加了几分礼数。 冷云痴声音仍低,道:“我听说过李节帅收了一个姓康的小义子,是南霄门的后进人才。你不在西旌,你义父却是西旌赤派的顶头上司。如此说来,你的作为也没甚么奇怪。原来是你,北霆门可真对李节帅失礼了。” 康浩陵心下大疑:“他门人都不知道我,他怎会知道这些不要紧的小事?” 冷云痴看穿他心意,笑道:“北霆庄中有座青派别院。青派十多年前替甚么人办事?冷某虽与李节帅素昧平生,对他亦不免关心,那是应有之义。”退后数步,面上一副“你怎地连这都想不透”的藐视神情。 北霆弟子在康浩陵肩后一推,要将他押走。康浩陵回头瞪了冷云痴一眼,琢磨他最后这几句话,“风渺月是蜀宫的暗卫头儿,此外青派不知还有多少人在蜀宫…而那字纸上所写,那字纸…冷云痴究竟要让青派杀甚么人?” “不,他是江湖人,一来轮不到他指使青派,二来他也没有兴趣作指挥。那么,是谁主使?字条究竟是何人所写?” 原来康浩陵拜庄之前,又潜入庄查探一回。他见到冷云痴在青派别院之外与人密谈,只模糊听见“待那边部署定当…这儿先行一步……二年之内…后年立冬之前…须当一击成功,倘若我师妹还需人手…”云云。觑着冷云痴离去,冒险潜入别院之中寻觅物证。 青派别院的禁卫,远不如北霆庄四围严密。此因门中弟子武艺高低不一,需加强戒备,而进得了北霆总庄,却又有谁敢无事侵入青派别院?那可是禁宫暗卫与杀手训练的大本营。岂料康浩陵偏偏与赤派有渊源,赤派是青派的老同僚,亦是大对头,北霆总庄的守卫部署他都能越过,何况戒卫宽松的青派别院? 大厅无人,康浩陵徘徊一阵,全无所获。正要放弃离去,忽地动了一念:“赤派收藏文书,在厅堂的‘坎’角,不知青派入蜀这十多年,有没有改了规矩?” 坎位属水,赤派刻意反其道而行,坎位角落不但不蓄水,还以枯沙掩埋。这是西旌自创始以来的离经叛道之风,要永远记着西旌是流亡异人的集结,越是触霉头的布局,越不怕去做。康浩陵并不知晓这些,脚步迳自溜向“坎”位的一只大花瓶之前。伸手轻触,果然是绸带假花,瓶中仅有沙土。 伸手入沙,不久即触到一封信函。他将无字封皮留在原处,盗出了内里的黄纸。 他被揭穿后,先是矢口不认身上怀有此物,终于将黄纸硬吞下肚,将纸上所写字样藏于心中。他也知此事至关机密,冷云痴决不会在未入青派的弟子面前张扬。却不到冷云痴索性将他这个使者囚禁。 他甘受兵刃被缴、身入敌人大狱等屈辱,也要活命,以求越狱传话。只因黄纸上寥寥七字,不知将惹起多大风波:“必诛彼子以投诚”! ——是甚么人要杀甚么人?又是谁人向谁人投诚?主事者是北霆门,抑或别的宗派?“彼子”是谁,地位有多重要?杀此一人,怎么便能明示心迹?冷云痴在等待何人的部署? 两年之后的立冬,将有何等惊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