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刺客信条:梦华录在线阅读 - 陆拾叁调虎离山

陆拾叁调虎离山

    ——算成败挽弓当挽强,伏粮草擒贼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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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说到:政和六年,景年下山赶赴东昌府前线。为首的卢俊义知他急于为山上立功,便允他领兵同东昌府守将“没羽箭”张清交战,以测能否破解此人飞石奇招。然而,景年与燕青二人虽成功双箭破敌,但仍因难以打过身手极佳的张清而被赶来的官兵制约,最终,燕青撞城墙受伤,两人铩羽而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本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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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影摇曳,燕青趴在帐中榻上,手里抱着上衣,身上盖着一条被子,后背整个晾在外头,一层厚厚药膏底下隐隐露着片片矬痕。

    景年走进来,唤了声哥哥便坐到一旁,瞧着有些愧疚,那养伤的便笑着喊他:“年哥儿,你与我主人说甚么话去了,我在里头听着嗡嗡嗡,也听不清你们在讲甚么好事。”

    “甚么好事,快别拿小弟寻乐子了。”景年回敬,将一条腿翘在椅子上,又把胳膊往上一搁,怏怏道,“不过与他将今日同张清初回交手之事分说分说,我又自个儿寻思了半晌捉他的计策,苦恼得很。”

    “嗳,十八儿郎,可别天天苦着个脸。”燕青扭着脖子趴在枕上,“那你可想出计策来了?”

    景年摇头,诚实道:“没有,景郎才尽了。”

    燕青便道:“景郎才尽,燕郎更要才尽了。不过,咱们且先不提张清,我倒有个怪事要同你琢磨琢磨——年哥,你瞧我背上伤处,像是甚么矬出来的?”

    “不是在城墙面上擦的么?”景年张口便答。

    “你再看看,”燕青向后甩甩头,“仔细瞧瞧。”

    那年轻人才留心起燕青后背那片斑驳伤痕来,细细看了,也忽而发出疑惑声:“咦?”

    “有何发现?”

    景年跳下椅子,一口气走到燕青旁边去,又将他仔细打量了半天,才皱眉道:“你不说,我还未曾注意。你这后背伤痕有深有浅,浅的刮去半层皮,深的已能见rou——怎的像是在凹凸不平的砂石地上矬出来的?”

    “不愧是年哥!上来便说中了。”燕青没法翻身,只能趴在枕头上,“你进来之前,我一直琢磨这事。方才我被拖撞时,本以为不过要在城墙面上撞上一下,谁知背上却被扎得锥心刺骨,如同撞了钉板一般。我便奇了,这东昌府城墙还能带刺不成?这般平整的墙面,却能将我后背矬得这么厉害……年哥,你说怪不怪?”

    越听他说,景年眉头皱得越紧。他也寻思起来:是奇了,方才那城墙倒也真是乌黑光滑、平整干净,为何会将小乙哥背上矬出这么多坑坑洼洼的伤来?

    再一想,俊义大哥此前说过城墙之事,难道东昌府之城墙,还真有高人以神鬼法术动过手脚?

    正想着,那厢燕青嫌胸口教一团衣裳捂得发热,把手里的衣物往一旁推了几寸,继而衣角一滑,整条袍子便扑簌簌坠到了地上。

    景年给他拎起来,抖了一抖就要往一旁架子上放,谁知这挂烂了后背的衣裳在手中一个忽闪,竟掉下来许多乌黑的碎屑来,便道:“好么,衣裳都刮碎了?”

    燕青还未答,他又蹲下去,把地上的碎片往手里捡。这一捡不要紧,碎片才入了手,便摸着不像是袍子上的布,反而韧中带硬,好似厚纸。再端详片刻,碎片边缘层层分明,毛毛躁躁,如何看都像是由几张宣纸黏连而成,他便疑惑道:“这是甚么东西,小乙哥,你衣裳里哪来的画纸?”

    “画纸?”燕青被他问愣了,伸手道,“给我看看?”接了黑色碎片一闻,立时叫道:“喔唷!怎么一股子臭味!”

    景年也将碎片嗅了嗅,两年的画学生涯令他毫不犹豫地断定,燕青所说的“臭味”,乃是墨汁特有的气味——这东西是浸了墨的。

    两人将碎片收罗到一起,对头研究了好一会,谁也不知破烂衣裳里哪里来的画纸碎片,百思不得其解。燕青便道:“我实在想不起来何时用过画纸,或许是在哪里蹭上的东西。”

    景年点点头,随手将碎片收在一起。又将褴褛的衣裳挂好,瞧着那被城墙刮得浸了血与脓水的布条,还是叹了口气:“小乙哥,你好端端的衣裳破成了这样,是景年连累你了。”

    “哎呦……又说这个做甚,都是一家兄弟,不必与我抱歉。”燕青招他坐回来,“别管甚么纸片衣裳的了,咱们继续说话。——年哥,你既然进来找我,想也不是只为道几句歉来的,便开门见山罢。想同我商量些甚么?”

    景年便也不再客气:“张清此人如何对付,小乙哥有甚么头绪没有?”

    燕青道:“你方才都说没有,我怎么有?”

    “小乙哥!”

    燕青笑:“不骗你,你就是教我想破脑袋,我也只有投机取巧的办法,治标不治本。若想请教高人,不如等几天,咱哥俩一起问问吴学究。”

    “吴学究……”景年念叨起来,眼睛一亮,“是了,吴用大哥还在这里,我怎的将他给忘了!他脑子赛过小诸葛,问他保准没错!”

    说罢,这厮激动起身,退开椅子便道:“小乙哥,你等着,我现在便去!”

    燕青一惊,急忙抬手拦他:“哎哎哎!你急甚么,回来,回来!”

    然而他又如何拦得住,只得目瞪口呆地看着景年猴儿似的窜出帐子,奔着吴用帐去了。因缩回手来,笑骂道:“唉,一天也不肯安生半刻。早知道他这样心急,我便晚些再提吴学究了。”又伸手摸了摸后背膏药,觉出半干,便撑着爬起身来,无奈自语,“也罢,我也活动活动,一并听听主意去。”

    片刻后,吴用帐内。

    “张清?”

    “是,此人近战远攻均收放自如,手下又个个兵强马壮……哥哥且算算,咱们如何计划,才能将他捉拿到手?”

    “景年兄弟,你听我说;燕兄弟,你也坐下。”吴用在帐内踱了几步,手中羽扇轻摇,瞧着悠闲自在,“对付张清此人,明攻暗袭均难奏效,可谓是陷入僵局。不过如此局势,我倒并不意外。你们瞧,咱们与东昌府也正对峙不下,大局进退维谷,小局自然难以翻盘。张清此人不过小局而已,若要攻他,需得在大局着眼。”

    景年与燕青对视一眼:“哥哥请说。”

    “左右为难之时,应先活络战局,方能突破。”吴用笑呵呵道,“以我之计,攻守两路均无收益之时,便要走第三条路,才有转机。”

    “若不攻不守,岂不只有‘逃’了?”景年快言快语。

    燕青瞧了他一眼,觉得此时说甚么逃跑有些荒唐,但又知他不是随意说话的脾气,便自己也寻思起来。

    那吴用道:“景年兄弟,还真是如此。”

    景、燕二人同时看他:“当真?”

    吴用手执羽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字:“佯”。

    “——佯?”景年叫道,“我懂了!”

    燕青一惊:“你懂得这样快?”

    年轻人起身:“佯之一字,便是要咱们佯作逃跑!”他看向吴用、燕青二人,“二位哥哥,现下敌我固守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不过是无谓消耗而已。但若我军不再攻防,转而后撤,他们一旦想要立功,必会出城追剿。如能在此时抓住时机、扭转乾坤,此战便有破解之机!”

    “他们可不傻,你撤退,他们却不一定出来。”燕青道,“有甚么法子,能保准将张清引诱出城么?”

    三人一时安静下来,互相看看,心中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片刻后,忽然异口同声道:

    “——粮草?”

    仿佛按下什么机关,三人语毕,又陷入无声之中。

    过了许久,景年与吴用又异口同声道:“我有一计!”

    燕青咋舌:“你们怎么都想得这样快?快说来,教我也听听!”

    景年便请吴用先说。吴用也不客气,一挥羽扇,侃侃而谈:“粮草一说之关键,不过是东昌府被我军围困许久,漕运不通,粮食日减。因此我想,若能在撤退时留下粮草,趁守军正缺时动摇它三成心思,诱之运粮。这样一来,便可有七成把握诱敌出城了。”说罢,又转向年轻人,“景年兄弟,你如何想?”

    “我与哥哥想的一样。”景年道,“只不过一说胜算,我却想请教两位哥哥,咱们可有甚么办法,能让七成变十成么?”

    他看向燕青,燕青看吴用:“要说办法,不如我们……下埋伏?”

    吴用微微点头,若有所思:“不错,若能布下精密埋伏,没准可以擒获张清。”

    燕青追问:“那如何埋伏?”

    景年想了一想,问吴用道:“咱们的粮草可是堆在车子上的?”

    “是。”

    “好,那我有办法。”年轻人道,“我擅长潜匿,如需埋伏,我可藏入粮草车里待命。”

    “若是张清的人要翻查粮草车,你怎么办?”

    景年便又想想:“无妨,我有功夫在身。若是有人翻查,我便预先藏身周遭树上,趁其不备时,再遁入粮草车中接应兄弟们。”

    燕青一拍大腿:“这个功夫有意思,改日教教我!”

    那碧目隼正蹙眉想着主意,怎理他插科打诨,只泼他一头冷水道:“你倒有起闲心来了,可先养好你的伤罢!”

    吴用拿扇子碰了碰景年,打断二人嬉闹:“景年兄弟,你说的倒有七八分可行。我们便按调虎离山之计行事,留下粮草、佯装撤退,待引出张清便包抄阻截,防他躲回城里,届时,你再随机应变、里应外合,便可令七成变十成。”

    燕青止住笑容:“何时行动?”

    “既不是真要走,便待小乙哥伤好些再说。”

    “那怕是要等到河水化冻了。”

    吴用忽然耳朵一动:“河水化冻……”

    景年看他:“哥哥可是想到甚么主意了?”

    吴用扇了几下扇子,不疾不徐道:“化了冻,就有水面。若加上水路……可谓满打满算了。”

    “莫非我们要在水路埋伏?”

    “正有此意。”吴用踱远了些,“不过,水路陆路,用处不同。水路上弄些船来,堆满粮草,也派几个兄弟藏好,在岸边放着;陆路上粮草车推到一起,咱们在犄角旮旯里埋伏。他们未曾见过我军用船,必会疑心水路有诈,我们便假戏真做,教他们只敢自陆路来、从陆路走,好断了他们从水路突围的念头。待上了钩,既可截断后路,又能以防不备……两厢合璧,必能万无一失。”

    “哥哥心思周全,小弟佩服!”景年拱手,“若哥哥寻思可行,便一定可行了。我们便按此计再做策划,待小乙哥伤好。到那时,你们暗中埋伏,我便做兄弟们的最后一把刀,随机应变,以防万一。”

    燕青也连道不错,眼瞧着摩拳擦掌起来。三人便就此再讨论一番,直到夜深人静,才各自散去歇息。

    转眼到了三月初,东昌府护城湖开始解冻。

    冰层日渐微薄,日头最高之时,岸边层水荡漾;月色至浓之时,水面又结薄霜。

    冬末春早,寒风尚滞,乍暖还寒。

    与官府军又打了几场仗,梁山叛军终于消耗不住,于大晴之夜拆了军帐、卸了马桩,卷起铺盖,要撤军了。

    那叛军头目带着几个亲信指挥兵马搬运粮草,忙忙碌碌、急急慌慌,好似怕再晚片刻,就要被官兵发现了似的。月牙还没升起来,梁山喽啰们便将营地拆得只剩横七竖八的杆子、架子,光秃秃露着一片生过火的营盘野地,远远瞧去,好不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清哥,他们快将营帐拆干净了!咱们趁这会去追,定能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就是,大哥,咱们去追击吧,瞧他们兵荒马乱的,还不知早被咱们瞧见了呢!”

    “清大哥,咱打不打?清大哥?”

    身边议论纷纷,但张清并不搭理那几个密切注视着叛军动静的兵卒,只是蹲在城楼上向那边看。

    ——今夜对岸没人生火,小高地上眼瞧着只剩了堆在疏林间的二三十辆粮草车。梁山贼寇来得突然,去得匆忙,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若不是他们粮草供应充足,我东昌府又岂会受其围困之累?而今贼人要跑,便是追击又能如何?我还怕那些刁民穷凶极恶,再逼急了眼,反而棘手。

    身边鼓噪还未消停,张清又眯眯眼,数了数林间那些还未被贼子拉走的车辆数目,心中又默默思忖:这帮刁民贼子,今夜撤退,谁知会不会明日又来?他们既然怕我领人追击,逃得这样顾头不顾尾,不如我假意追剿,吓退残部,将他们那些粮草收入囊中,岂不美哉?

    “清哥,你看那边,那些船!”

    张清终于被旁人说话声拉回目光,看向护城湖对岸岸边。果然,岸旁零落了三四条未系缆绳的小船,里头隐约也有些粮草,正是前阵子贼寇们拖来向他们炫耀示威的。便不由自主道:“粮草船……”

    “是啊哥哥,城里快没粮草用了,咱们趁机会将他们粮草抢来罢,不然这天寒地冻的,便是不打仗,兄弟们也等不着外头援助了!”

    “清大哥,时不我待,请速速决断!不然等运河化冻,便到了高太尉巡访之时,若他看到咱们一城被贼寇困至如此境地,只怕哥哥要因护城不力受太守责罚了!”

    张清一惊,险些忘记高太尉年年都要来此,与太守高飞熊小聚,便动摇道:“东昌已是孤立无援,咱们确实不可再等。好,等下我便与你们说说计划,咱们且将梁山贼寇粮草全部夺来,补给城里兄弟!”

    说罢便一挥手,正要派人跟着自己离开,却忽听身后一个文弱声音兀的响起:“张君不怕有诈?”

    一听这般称呼,张清心知来者何人,便回头笑道:“劳‘青衫书生’费心,正知有诈,才要出城。”

    城楼阴影里慢慢走出个隽秀男子,长身玉立,手持锦雉羽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是么?我可看你要被激将了。此话怎讲?”

    “那帮贼子自称英雄好汉,不战而退,岂是他们做得来的?”张清与青衫书生并肩而立,“此前交战,我知他们得了高手相助。但即便来了,有我张清在,也难将疲乏战局一招逆转。如此两厢僵持不下,自然便到了要耍花招的时候了。”

    “那么,你欲如何?”

    “嘿嘿……”张清咧嘴一笑,“他们知我粮草短缺,故意留下这些东西,不就是想要我带人出去么?我军若去运粮,正中他们下怀。我呢,便着人在贼寇埋伏圈外藏下来,一有风吹草动,便可杀至阵中,将那帮贼人一网打尽。”

    青衫书生颔首:“此计尚可。”

    张清便得意道:“我却也不是个粗人。”

    “话别说早,张君。”青衫书生拢起宽袍大袖,“我听闻,那帮人去岁招拢了一名刺客。江湖传闻,此人出身东京兄弟会,好似还与导师关系非同一般……”他看向对岸,“能活过张景弘那厮的剿灭战,还能堂而皇之落草梁山,可想而知,其人究竟实力几何。张君,我不怕你羞恼,只道若他现下正在这些贼人里,你却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呢。”

    张清听了,本来不语;听到“张景弘”一名,只是一笑。

    “东京兄弟会如何,能比东昌府兄弟会厉害几分?”他瞟了一眼神情从容的青衫书生,“更何况,要cao心他的恐怕不该是我,而是你罢。”

    青衫书生笑道:“张君,仗还未打胜,你我却分起猎物来了?”说着,将手搭在城墙砖石上,抚摸着城墙乌黑的外皮,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张清见状,知他误以为自己要划清界限,便摆摆手道:“你误会了,我无此意。东昌府只要守得下,功劳绝不少你半分。”

    继而不再与他相谈,挥挥手,叫上几个副将,一同下了城楼。

    片刻后,张清率兵出城。

    打头阵的骑兵高举火把一字排开扫荡而来,利箭般横扫过残留着灰烬的小高地,又从梁山军营盘处向外奔袭冲突,将周边五里踏得蹄风四起,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报——清大哥,兄弟们已将四周探查过,并无埋伏!”

    张清稳坐马背,手中牢牢把着长枪,问道:“确定无疑?”

    “是!五里内,没有埋伏!”

    “五里地留一半人,余下的再向外扫荡。”他吩咐下去,继而掉转马头,喊来主力部队,“跟我来,将粮草车逐一检查!若无隐患,便运回城!”

    “是!”“得令!”

    一时间,林中官兵纷纷下马,举着长枪,将一批粮草车又扎又戳,反复检查,确定所有车辆中都没有藏人,便两人一组,将粮草车往城里运送。

    张清策马在一旁督察,紧紧盯着每辆经过他面前的车子,默默记着数量,留神着周遭动静。

    夜深时,晚风时发,林中几棵高大树木伸着粗壮遒枝微微摇曳,枯枝间撞出阵阵摩擦声。

    粮草车一辆辆运向城里,看着前面的已然安全无恙入了城门,张清心中虽略略疑惑贼子竟不设埋伏,但终究是稍稍松了口气,便跟着最后一辆粮草车,驱马向前,又向四下打了几个呼哨,唤侦查与埋伏的兄弟们预备回城。

    粮草车队行至一棵老树下面,几个运车的士兵忽然扭头向后看了看。

    张清便问:“看甚么?快走!”

    士兵答:“方才听着树上有动静。”

    张清抬头看看,四周树枝空空如也,只有几只哆哆嗦嗦的乌鸦不肯消停,又听不知哪里传来“扑哧”一声,像是什么动物钻入草丛,便警惕催促道:“好了,快快跟上队伍,我殿后。”

    那两个士兵便回过头来,继续推起车子。然而不知怎的,这车子忽然推得费力起来,好似轮子上卡了石头似的,比方才总觉得沉了些许。但有张清在后面跟着,二人也不敢言语,只花了更大的力气,才将这最后一辆推到近水岸边。

    “清哥!”旁边跑过来一名步兵,“清哥,兄弟们往更远处看过了,哪里都没有埋伏,梁山军真跑了!咱们要不要将这船上剩下的也装到车里、拉回去?”

    此言一出,两个推车子的立马嚷起来:“可别,这车子忒沉,再放便推不动了!”

    张清便道:“船上虽不能装太多,但可给他们分担一些。且将车上粮草搬船上去,你几个把船也划回对岸。”

    “是!”

    那几个便忙活起来,张清也下了马,走到粮草车旁搭手。

    然而才运了两把,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歘歘响动,张清还未来得及回头,忽听四周大喝起来:“什么人!”紧接着便见水中船里忽然各蹦出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来,披头散发,打着赤脚,在船头一站,便如平地般冲上岸来,口中叫道:“小五、小七!盯住了,活捉张清!”

    运粮士兵大哗,当即抛下粮草仓促应敌。张清正要提枪上前,眼前骤然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自己竟已被人在背后押在粮草车旁,脖颈上掐着一只手,手腕间亮着一点寒芒。他暗叫不好,知是疏忽大意,中了贼人埋伏,便怒道:“好一个圈套!梁山贼子,纵你等挖空心思,也休要猖狂!”接着便趁身后人不备,向后去摸飞石。

    谁知往后一探,一向紧紧系在衣袍里的飞石袋竟不见了!正惊奇间,只听身后那人耳语:“哥哥可是在找这个?”继而伸过一个牛皮袋子,正是张清被顺走了的暗器囊。

    那被挟持的心中一惊,还未答应,便听身前兄弟们一面同那三个黑衣水贼打斗,一面指着他身后乱喊:“大胆小贼,竟敢挟持守城大将!快快放了清哥,饶你不死!”说着,便分出身来要抢人。

    谁知说时迟那时快,打头的一枪还未刺过来,张清脖子上已是噌一声被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剑抵住咽喉,吓得兄弟们一时急急刹住脚步,站在原地,神色慌张,不敢过来。

    “清哥!”“清大哥!”

    “张清大哥,”见他们干着急,身后人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是个年轻的声音,“事已至此,请开城献降。”

    话音一落,官兵们怒叫道:“无耻小贼,岂敢猖狂!快快放人,饶你们不死!”

    “说反了罢!谁饶谁啊?”

    调笑声自身后林间传来,众人回头,只见方才那棵老树上无端坐了个青袍男子,手持竹箭,箭在弦上,直指张清。张清看了,又是一惊:这男子他眼熟,正是那日同一个红额带双箭破招的家伙!

    他再环视四周,惊觉不知何时,四下里已站着许多手持刀枪棍棒的黑衣贼子,将他与仅有的几个兄弟围困其中,插翅难逃,便在心里叫苦道:完了,今日我张清是彻底栽到贼人手里了!

    “张清,你听好了!”那三个水贼得了势,哈哈大笑,举刀指他,“粮草便给你们了,识相的话,速速开城献降,还能留你一命!”

    张清紧咬下唇不语,只任贼人将自己同几位兄弟五花大绑。那些梁山贼人围得更近,里头有好些是被他打伤打残过的,人群嘈杂里隐隐混着几声“杀了他”。但身后挟持者却不再出声,也不表态,待他被绑个结实,竟放了他的脖子,来到身前,拉下面巾,露出一张生着蓝眼睛与伤疤的脸来,迎着从人群中来的一位玉面男子道:“张清已擒,请哥哥发落!”

    “大哥,杀了他,打伤我们好些弟兄,杀了他!”

    “对!杀了他,教东昌府敞开城门,降了梁山!”

    “把他杀了!看他们还敢如何叫嚣!”

    ……

    梁山军群情激愤,不少吃过他苦头的,都趁着势头叫嚷起来。但为首的几个却并不让他们如愿,反而教那蓝眼睛给他松绑,把只当自己必死无疑的张清给看愣了。

    待那为首的男子上前来,竟不提降城之事,只道他乃大才之器,应随众人同当英雄。张清也不知哪里来的火胆,怒而驳斥那人一嘴替天行道的歪理,却顶不住身边几个胆子小的怕高太尉与太守高飞熊要砍他们这些吃了败仗的人头,心中也对后路有些动摇。再想到此战疏忽中计,即便死抗不降,那本就处处提防的青衫书生只怕要弃车保帅,怎还会帮他分毫,便愈发犹豫起来。

    蓝眼睛的见他不肯说话,面上却隐有动摇之意,便亲近如弟般好声好气地喊着哥哥,一番狠狠相劝后,沉默的张清终于无奈松口,望着远方东昌府火把通明的城楼与楼上不敢妄动的部众,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

    政和六年三月,张清中计落败,官兵守城不力,东昌府,降于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