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贰白雪故人
——秋风送罢游子他安,冬寒乍至故人归还—— 上回说到:时值中秋,洛阳兄弟会幸存的刺客们决定办一场团圆宴。师兄弟二人在周荷的牵线搭桥之下,结识了一位新的小兄弟白一苛,还没逗完小白的三条狗,二人便被周荷打发去往集市买鱼买菜。谁知中途少隹突然异样,景年便趁着闲聊得知了一些八年前的往事,师兄弟二人借机将心里话说开,相安无事。 · · (注:本章之前更新有一篇番外,请于合集中查看) 仲秋佳节,冰轮悬天,四京团圆热闹,秋风奉送菊香;名门望族家里拆吃肥蟹,平头百姓院中频饮好酒。 东京城里,原本人多的御街东西南北都少了三分车水马龙,那些灯笼高挂亮堂堂的酒楼里坐满了一桌又一桌的人。提早定下好座位的,便提着壶儿靠着窗户美滋滋赏月;后来的便不去看外头天象,只是与友把酒言欢,嘴里谈起袁家张家或是黄家的奇闻轶事,倒也尽兴快活。 往东去,禁卫军张家府邸里头少了个才回来认亲的儿子,却多了些别样的“热闹”。 · · “田信已经将人赶了出去,父亲大人莫要动气,小心气坏了身体。”景弘给气哼哼站在当院里的父亲端了杯茶,劝道,“方才堂下三人对峙,父亲定然也听烦了,还是进屋吃饭吧。” “哼,张家拿钱养着这么些人,便是教他们在背后编排的!”承台怒意未消,“一群碎嘴子,今日敢拿着你娘亲是外族说嘴,明日便敢造谣我贪赃枉法,后日便能编排张家里通敌国。你与为父是朝廷的人,这些风言风语一旦传起来,那可比打仗还要命!” “孩儿明白。”景弘答,“厨娘告知此事后,孩儿本想席间私下审问,不料惊扰父亲,实在不该。”他斟酌着字句,“只是父亲,此三人胆大妄为背后嚼舌,我们罚减例银便是。在仲秋夜里将他们驱逐出府,断了生路,只怕……” “怕什么?”承台瞪眼,“谅他们疼了,才不敢出去说嘴!只是罚钱,棍子落不到身上,那些狗东西只以为张家好欺负!”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孩儿只是担忧他们记恨在心,往外说闲话。”景弘面色平静,“好在田信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吩咐,他们出去后,不敢多嘴。只是下回,父亲还是莫要为这些小事动气,一切交给孩儿便是。” “哪有儿子替老子做主的道理!你不懂规矩,心慈手软,只会坏事。这些事你得听爹的,不听老人言,往后只会吃苦。”承台并不放心,“阿弘啊,名声易倒,要挣回来那是难上加难。咱们老张家代代平庸,难得这一代有了起色,这市井名望啊,必得严苛维护。外头的人,尽会看人下菜碟!若是真给人传出瞎话去,你与阿年纵是想娶媳妇,那些高门大户也不会瞧得上眼!” 景弘一边搀扶着父亲起来回后院,一边低声回答:“父亲大人所言极是。” 又道:“母亲已经久等多时,我们快些回去罢,莫教她挂心。” “唉!”承台甩了甩手,“好端端的一个仲秋,又是闹了这事,又是缺了人。——怎么年儿也不肯回来,好容易能仔仔细细与孩儿们吃顿好饭!” “他被学正带去写生游历,虽不能及时回家,却也是个受赏识的好机会。”景弘宽慰道。 “嗯?是,画学中生员众多,唯有咱们老张家的儿子有此良机,果然是人中龙凤。”承台想到景年往后平步青云的样子,忍不住翘起嘴角来,“难怪邦昌听罢,便夸阿年要有大出息!” 景弘一惊。 大统领四月便获悉张家觅回亲人,幸好没往下查,他也一直瞒着,不敢露马脚。他怕父亲这好吹嘘的说错甚么话,便赶紧问道:“父亲与大统领说了甚么?” “没什么,不过是说起阿年小小年纪便得择端青睐,”承台笑起来,“我一说,那些人都赞不绝口,直夸张家世代积德,才养出一文一武的两个好儿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父亲德才兼备,孩儿与弟弟仍需进益。” 景弘松了口气,把承台哄得眉眼弯弯。 父亲却忽然叹气起来。 “唉……” “父亲为何忧愁?”景弘慎问,“是在愁天宁节的礼单么?” “那个不愁,照往年来便是了。——为父啊,忽地想起年儿小时候了。” “小时候?” “咱们还在湟州以北养羊的时候,年儿他……”承台拿手比划起来,“好像也就这样大……或者还要再小一点。” 景弘瞧着父亲搁在腰间比划的那只手:“他长得很快。” “是啊,性子好似也变了不少。以前是个胖娃娃,一天到晚耍脾气,哈哈哈……现在落落大方,懂事很多,也不知是不是跟着正道学的。我刚回来时,险些不敢认了。”承台放下胳膊,背着手,一面走一面回想,“小时候啊,他仗着自己全家最小,又仗着你是哥哥,不与他抢东西,便被你娘惯得好吃懒做,脸上跟咱家那群羊的羊尾巴似的,肥肥的一层膘……” 这做大哥的忍不住笑了:“呼格勒长身体那会,什么都吃,我每顿饭都匀出一点奶茶来给他。但他还是会偷吃家里的rou干,还会向母亲恶人先告状,说是我偷吃的。” “哈哈哈……难怪rou干越晾越少!”承台笑得很快活,脸上的皱纹挤出一大堆来,又落寞地摇了摇头,“唉……真是十年了,年儿大了,我们老了。人一老啊,就喜欢想想从前的事情……弘儿,阿年丢的时候,我与你娘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你倒不哭,一天到晚地琢磨在哪能找着人……若不是你坚持要把弟弟找回来,我与你娘,早就再生一个了。” 景弘沉默。 “没能护着他长大,是我们做爹娘的欠了他。”承台也跟着沉默了片刻,站在屋门外面,看向重逢那日站的地方,“幸好啊,幸好。” “过了八月,转眼就是年下,待到十一月,他就回家了。”景弘示意屋门两侧的仆人不必通报,推门回首,“父亲,我们进屋罢,菜要冷了。” · · 屋门关上的那刻,一阵风贴着地面卷起落叶,搅动院中的几盆金丝美人,又升上浩荡高空,与翻滚的云层一同逝去。 秋风萧瑟后,而今天欲冷; 白马跃隙去,时气近寒冬。 · · 政和四年(公元1114年)十一月,两京大雪。 西京城郊,洛阳兄弟会据点后院。 · · 大清早,外面积雪白白厚厚的一层,地里一串鞋印子把雪踩成棕黄的泥浆。孔少隹光着膀子,把手指头冻得通红发涨,正在院子里迎着冷风练习拳脚。 景年从屋子里裹着厚袄出来了,开门就打了个喷嚏。 “一晚上没睡着,冻死我也!”他搓了搓手,一抬眼看见少隹上身没穿衣服,便过去拍了一掌,“哟……师兄,你好全了?” “去去去,练功呢,别烦人。”少隹朝一边努努嘴,继续扎马步,“去,给爷爷烧个火盆子来,他娘的,手指头冻紫了。” “谅你是个没胳膊没腿的!”景年嘟囔一句,把院子水槽旁边盖着的火盆清理出来,添了些炭,点起来,提到少隹旁边,“你练功本应筋骨活络,气血通畅,怎的还冻成这样?” 少隹光着身子凑近火盆,把一双手伸出来,在师弟面前晃了晃。 “断的地方,看见没?”他动了动无名指剩下的一截指根,把断面上好容易长好的老rou抬起来,给他看,“一到风雪天,这里就隐隐发疼,敷药也管不住。” 景年瞟了一眼那还算干净的断指截面,笑问:“原来不是痛一下便没事了?” “你当是剁猪rou!断指可不是齐根砍,留着一截骨头,阴雨下雪就能教你痛地睡不着。”少隹九指张开,在火苗上面烤着火,“跟你说了,你也觉不出——哎,咱们生了这么一盆子火,不如搞点东西来烤烤,暖暖身子!” “咱们哪还有多出来的吃食!昨天刚吃了一锅鱼汤,今天怕还要再抠出钱去买。” “嘿嘿,还别说,我昨夜看到荷姐在厨房里放了两条鱼,”少隹拱了拱师弟的胳膊,朝厨房扬了扬头,“就在灶台下头!可惜这会荷姐肯定在厨房里忙活,咱们要想把鱼拿走,可得花点心思。” 景年看着手底下毕剥作响的火盆子,想起前些日子吃的鱼rou,又望着不断传来彭彭声的厨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咱们喊她出来,我进去找?” “她劈柴呢,喊了也听不见。”少隹道,“荷姐干不完活可不会往远处走,咱们得想其他办法……” “也是……“景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计上心头。”师兄,你腿脚没恢复,便替我望风,见机行事,”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厚袄解开,只穿最方便行走的一身袄子,“我从窗户里进,等下你在门口听我动静,我一就位,你便在外头喊她出来,我好拿鱼!” 一听可行,少隹便啪啪拍了两下自己胸脯,笑嘻嘻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 却说厨房里头,周荷正“梆梆梆”地劈着柴火。灶台里没有生火,因而这屋子里多少比外头还要阴冷些,好在她只顾着抱着斧头劈那些冻得硬邦邦的老木头,没一会身上便大汗淋漓,不停手便也不觉得冷。 景年从厨房后窗摸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几个摞起来的大箱子后头。两边的墙上贴着边垂着几条麻绳,墙壁上还三三两两地钉着几个大铁钉、小钩子,他便在心里琢磨一番路径,往背对周荷的墙上过去,足尖点着箱子布袋边缘,往上一跳,抱住麻绳,接着脚掌勾住铁钉、铁钩,一点点将身子送上了房梁。 周荷那边动作忒大,一时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她把斧头啪地一声剁进木头,又举起斧柄,在地上一下下地砍砸。直到木头被斧刃撑到极限,发出“嘎巴”的断裂声来时,厨房里的不速之客已经攀到了接近周荷头顶的地方。 “呼……”她抬起胳膊,拿袖子揩汗,“这么些,应该够用到明日晚上了。” 周荷自言自语,把斧头从木棍上摘下来,轻轻搁在一边灶台角上,转而又拉过一个大篮子,要把地上散乱的柴火都拾掇到篮子里去。 厨房里没了劈柴声,一时安静了许多,只有骨碌碌的木头撞来撞去。 景年刚抬脚,老旧的房梁上就传来“吱嘎”一声,令人侧耳。 周荷停了一下手里活计,没多留意,又重新收拾起来。 他便稳了稳身形,不再拿脚尖走路,只是放松身体,每一步都从脚跟滚轮般滚动到脚尖一样走,房梁上便没了那动静。 眼看着到了灶台那边,景年往下看了看,瞧见有个筐子里拿蒲扇盖着什么东西,恐怕就是周荷放起来的鱼。 然而荷姐收拾完了柴火,却并不打算走,她把柴火篮子归整到墙角里,又去杂物堆那儿转着圈清点起粮食来。 景年把身子匍匐下来,免得被荷姐回身时抬眼瞧见。再往厨房门口看看,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在往里看他——师兄过来了! 他赶紧拿眼神往荷姐那甩过去,少隹心领神会,又退开了,站在门外便扯着嗓子喊:“荷姐,荷姐!你来!” 周荷吓了一跳,扭头就往窗外看。她搁下手里拿的粮包,在褙子上抹了抹手就开门出去:“小孔?怎么了,有什么事?” 景年趁机翻身跃下来,把手插进筐子就捉住了两条鱼。他把鱼儿揣到衣服里,又闪身到了大门,隔着门缝看了看周荷的动静,又窜回溜进来的后窗,抱着鱼便翻了出去。 周荷正看着少隹的手指,便瞥见景年从一边溜过来,急匆匆地拉着少隹就走,直说打扰。 少隹本还在说着自己手指头怎样发痛,一看师弟来了,也摆了摆手要走。两兄弟就一前一后贼眉鼠眼地往后院溜,余下莫名其妙的周荷在厨房门口站着,看着两人的背影,却忍不住笑了笑,摇摇头,回了厨房。 · 一阵阵鱼皮炙烤的焦香气飘散出来,师兄弟两个一人举着一根黑乎乎的木棍,举着小鱼,在火上不断翻滚。 “这鱼虽小,油也不多,rou倒是香。”少隹把烤鱼从火堆上取下来,拎着头和木棍,嘘着气就急不可耐地撕吃鱼rou。他腮帮子嚼动几回,往外哈了几口白白的热气,摇头感叹,“嗳!还是偷着吃的东西香!” “天天要当风流公子,大户人家的公子可没偷东西吃过。”景年戏弄他,把自己的烤鱼也从火上拿回来,“我跟你不一样,好的坏的,荤的素的,能吃的不能吃的,我什么都吃得香。” “你可少跟我说这话,张二少爷!”少隹撇嘴笑话他,“你是有好东西吃,还惦念咱们兄弟会的粗陋吃食,也算没忘本。我们可没你这福气,你吃瓠羹的时候,爷爷在啃冷角子!” “福气?”景年嘴里吐出发苦的鱼身脏器,在地上抓了一把好雪抹了抹苦舌头,又继续啃着rou,含糊不清地辩驳,“但凡我爹我哥哥不是禁卫军的人,这福气我也接了!你要羡慕,不如替我做这甚么二郎君去。” “我倒是想。”少隹不忿,把半条鱼从棍子上拽下来,眨眼间便啃得只剩下了鱼骨。 他拎着鱼头,把鱼骨架上的皮rou仔细地拿舌头卷了一遍,这才啧啧地剔着牙,把骨头往火里一丢。 景年朝他举了举自己剩下的半个鱼尾巴,少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难得啊,你竟舍得给我吃食。”他虽接了人家好意,嘴上仍在多话,“前年过年你还因为一块羊骨头跟我打架。” “那是我小,不懂事。”景年拿手背胡乱摸干净脸,“你老说我小时候的事作甚!现在早不跟你抢东西了!” “你自己干过的事,不能怕人说。”少隹把师弟的半个鱼尾也剔了个干净,还是有些饿。他便也抓了把雪填进嘴里,权当漱口,又站起来,“来,酒足饭饱,你陪我练练。” “好啊!”景年倒也乐意奉陪,“左右得闲。怎么练?” 少隹看了看景年腰上的匕首:“玩把大的。敢动真格么?” “来真的?万一被荷姐看见,恐怕要挨骂。” “婆婆mama的,你不敢?” “谁说不敢!我怕旁人说我欺负你这发病的!” “说嘴还是你在行。来,痛快陪爷爷练一把,若是伤着了,自个儿去找荷姐看!” “行!你可莫怪我,”景年唰地一声亮出匕首,反握在手里,身上摆开架势:“那就赐教了!” 少隹立刻冷下脸来,拉开距离,起手起势,二人严阵以待,在雪地里绕着圈对峙。 ——师兄步法不稳,力量不够均衡,但擅长闪击,只要稍稍给出时间,他便能将力量汇集于一点,集中爆发出来,杀伤力不见得小。 景年在心里暗暗盘算,少隹要跟他练真功夫,便是有意要试他自己恢复得如何,究竟还能不能出手杀敌——他便不能掉以轻心,得拿出一股狠劲来对打。
眼见师弟还在打量他,少隹一张嘴又忍不住了。 “阿年!你这样举棋不定,怕不是自知打不过爷爷吧!” 景年不答,他在寻思着怎么试出师兄的狠招来。 他仍记得鸳鸯案时师兄在地上亮的一招隼蹬绝技,他想学,却碍于自己的底子四平八稳,反倒难以调集力量、集中突破。若是这次能有机会再次眼见那招,他便能琢磨个大概,也能自己私下里磨练一二…… “还犹豫呢?”少隹继续挑衅,“寻常看不出来,我算知道为啥老李想尽办法才把你弄回去了!” “谁?”景年忽然破功,脱口一问。谁知师兄等待这个机会已有多时,趁他一声还未落地,便已狼突虎贲般突击而来,一拳直挥师弟脸侧。 景年躲闪不及,硬生生接下这拳,整个人如死鱼般转了两个圈砸在地上。少隹一个泰山压顶,景年顾不上去摸脸上热热的是甚么东西,哧溜一下子便借着雪滑出了师兄的压制范围。 “好会跑!”少隹开门得胜,笑得劲头十足,又提拳击打过来。景年晃晃满眼金星的脑袋,啪地一声抱住师兄的胳膊,顺势一扭,然而还没等他放手,少隹竟已主动借力一个空翻站稳在地,乘他手还没撒开,反捉胳膊往回一拉,两条肌rou纵横的臂膊双双钳在景年颈间,大喝一声,便把师弟勒得满脸通红、难以呼吸。 景年本就被第一下打得有些乱了阵脚,又遭师兄狠勒,一时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只觉得喉咙里最后一点空气都在被往外挤。 要憋死了! 他手上力气不足,脚下却还有门路。只见张景年攀住少隹交叠的胳膊,用尽力气将身子微微扬起,继而一脚后蹬,正正好好踹在孔少隹的命根子上。 一招见效,少隹的手立刻松开去,整个人捂着下身,额头涨红,青筋暴起,脸上的表情全被捏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血海深仇般瞪着景年,恶狠狠道: “嘶……哈……敢踹老子的家伙事……你他娘……知不知道……差一点让老子……断子绝孙!” 景年才顺过气来,一听话头大事不妙,料想自己一踢太狠,恐怕是把师兄打急眼了,便弹跳躲开少隹气势汹汹如洪水猛兽的一拳,又从后面踩着几个木箱子跳起来,猫儿似的扑到少隹头顶上。 “cao!” 少隹后背衣服给匕首划开一刀,他更恼,咆哮一声转身过来,早扔了甚么腿法步法,只是乘着愤怒连连拳打景年。看着师弟躲了四五拳、挨了两三下,一张脸揍得出了鼻血,还在倔驴似的找他的破绽,这满脸通红的便趁着出拳的档口伸腿一扫,把那少年一脚扫到地上。 景年后脑勺着地,双眼翻了一翻,一时躺着,没法起来。他好容易把头从雪地里抬出来,少隹已然大佛压身,一脚踏上他还不算结实的胸脯,左手缩回,好似要出拳。他赶忙伸手招架,却听“噌”的一声,师兄袖剑出鞘,锋利的剑尖直直对准脖颈,与他颈侧的距离不到一指! 他瞳孔缩紧,骇然惊道:“你要杀人!” 少隹被这一叫惊醒了神智,缓了好几口气,好像才慢慢反应过来。 他动了动胳膊,左手腕被师弟死死抓住,没法再近。 “瞧你这鸟样!”他依旧朝着景年脖子用力,“你的力气没这么小,可自始至终,你没一次主动攻击我。你太被动!” 景年紧张地盯着他的袖剑。 “要我是那帮穿狗皮的,你现下早死透了。”少隹继续喘着粗气,“你到底在犹豫甚么!” “你不是禁卫军,我没法像你这样真下杀手!” “放屁,”他打断,“你就是心有杂念、眼高手低!纸上谈兵再厉害,有甚么用!从小到大,你有几次打得过我?我都打不过,你能打得过张景弘?打得过王缎、张邦昌?打得过禁卫军?” 景年咬着牙根,死死扛着师兄用力的左手,额头已经出了汗。 只要一松手,师兄的袖剑就会穿过他的喉咙。 “我今日就要告诉你,你莫要仗着老李武功厉害,就以为自己得了真传。记住,谁拖兄弟会的后腿,谁就是孬种!”少隹看他那双倔眼看了半晌,低声道,“你踢爷爷命根子,爷爷先不跟你计较。现在,爷爷就先教给你一招这个——” 话音未落,他忽然猛地收力,连带着景年的双手跟着松了力道,放出他的左臂回去。还没重新招架,就听右耳旁边雪地上一响,一把细窄的剑瞬间插入地面泥土。 少隹的袖剑直挺挺地没入雪中,那刺穿大地的地方,距离景年颈侧亦不过一指。 “以退为进,要是被人捉住了手,这样干,活下来的就是你。” 少隹收回袖剑,慢慢起身。 景年也一个弹跳站起来,顺手摸了把流着东西的脸,再一看手心,满手的鼻血。 “好师兄,这拳真是够疼的!”他自嘲道,拿袖子擦干了脸上的血,“我防备松懈,多谢教诲。” “得了,还防?谁防谁孙子!防反可没法到处用。”少隹转过身来,脸上又挂上了戏谑的神情,“爷爷今天就是想教教你,要活命,你就打。要打,不是你活,就是他死!其他的甚么也不该想!” 说罢,他气鼓鼓地走向火堆旁边,把自己的衣服穿起来,又把景年的袍子丢了过去,龇牙咧嘴地扶着胯坐下:“还有,看在认你做弟弟的份上,今天不跟你算账。我可告诉你,要是爷爷以后娶不着媳妇,你小子就给我等着!” 看他恢复了寻常吊儿郎当那样,惊魂甫定的景年这才重新笑起来。 “娶甚么媳妇,我差点给你勒死!你照着我鼻子打得快要破相,我踢你一脚,扯平了!” 话音刚落,景年衣服还没披上,又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混着湿漉漉的雪水和残血的手指在眼角揉了两把,朦朦胧胧地一睁眼,忽地发现少隹后面好像多了个影子。 那个黑影人样似的立在院墙上,看不清是甚么东西。 待抓起衣角把眼睛搓干,景年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衣袂翩翩,黑袍红带,戴着兜帽,露着半张长满胡须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的两个孩子。 刚穿上衣服烤火的少隹察觉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人看二人双双目瞪口呆,微笑着慢慢拍了三下掌。 “打得好,”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有长进。” 此言一出,二人对视一眼,又齐刷刷地看向出声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惊呼道: “伯父!?” “导师!” · (未完待续) · ——————下章预告—————— “纸里包不住火。” …… “甚么宫里的东西?” …… “有去无回这话,却是难得从添翼口中听得一回啊。” …… “放你们独身行走江湖至今,你们却拿不出甚么成绩与我,这要我如何信?” ……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