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戮血秋霖（三）
秋霖镇集市上的祈福仪式一直持续到傍晚，几乎所有人都在尤菲的引领下发了声。其实这就是她在火雾城时经常做的事，即便没有回应，只要自己的诉求被耐心倾听，大家的心态就能安定下来。 这不是没有效果的形式主义。有些愿望如果憋在心里，时间长了会消失，犹如石沉大海再也不见，可这些愿望一旦说出来被其他人听到，就能持续更久，说的次数越多，信念越坚定，实现的机会就越大。 这是雾帆神殿的修女jiejie教导给尤菲的道理。那位修女年复一年守在神殿，尤菲一次都没有见过她外出，除了专心祈祷似乎什么都不做，却能教导给她许多人生道理，仿佛她已经看透了这世间一样。 傍晚时，全镇人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教堂提供的食物。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阿姨亲手煎了一块小rou饼，尤菲从那双满是岁月痕迹的手中接过，大口大口地吃着。 “嗯，真好吃。”听到尤菲这样说，周围的人纷纷露出宽慰的笑。 利娅来找尤菲，本来是准备带她去镇外堡垒的，没想到镇子里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在尤菲的邀请下，利娅也跟着加入到这场大型聚餐里。 这种形式的欢聚对于秋霖镇的人来说还是第一次，但在火雾城周边的村镇却很常见。那时候，尤菲并不会参与其中，她需要穿戴整齐待在一旁，代表神明“许可”人们的欢乐。也就是坐在旁边看着，全程都不能随意走动。不过就只是看到人群中此起彼伏着欢快笑容，对她来说就是非常美妙的体验。 王城没有这种活动，从属于王城的村镇更没有。能在这里用这种形式让大家露出笑容，尤菲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整整忙活了一天，十分疲倦的尤菲回到旅舍就直接洗澡睡下了。不知道楼堡怎么样了，这个时间，鸠鲁他们应该已经赶回去了。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厄勒卡让利娅转告尤菲，准备最近几天就把她送回王城，让她尽快考虑一下，做出决定。她是公主，将军没有擅自决定其行程的权利。本来尤菲觉得自己留在这也没什么事可做，回去就回去了。可今天她看到小镇的人因为她的行动发自内心地欢笑起来，便开始考虑是否也可以去其他镇子看看。 回到王城就只能继续待在皇室庭院，偶尔外出参加贵族们的歌会舞会酒会等等尤菲不喜欢的聚会，然后就是旁听来回拉扯长时间讨论不出结果的评议会。或许母亲让她到外面来，就是因为王城不需要她，如果是这样，又何必着急回去？ 尤菲心生纠结，她想先和信赖的厄勒卡叔叔商量下再做决定。 在半睡半醒之际，户外突然传来一声轰鸣，像是某种巨大的物体从天而降砸在地上的声音。床铺跟着旅舍房屋一同震动了几下，尚未熟睡的尤菲立刻被惊醒。 “怎么了？” 尤菲看到明亮的火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她缓缓站起身，身上的衣装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自动开始出现变化，走到窗前时，已经从睡裙换成了白天时的穿着。 窗外燃起大火，火势最凶的是秋霖镇的西面，尤菲记得那边好像有两座谷仓，虽然看不真切，感觉上火就是从那边燃起来的。 “该不会又是冲我来的吧？”她立刻否定了刚刚生出来的念头：“不，这不可能，坚固的楼堡怎么会失守呢。” 尤菲还在猜测着低语，身后门外传来利娅的声音：“尤菲公主，尤菲公主，出事了，快起来。我要进来了。” 尤菲刚刚转过身，利娅丝毫不停歇地强行破开门冲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利娅。”尤菲认真地问。 “快跟我走，异族来了。”看到尤菲穿戴整齐站在窗前，利娅微微愣了一下。 “什么？楼堡真的失守了吗？” 尤菲还在询问。利娅突然瞪大了双眼，大喊道：“小心！”边喊边冲向尤菲，所幸房间不大，利娅三步并两步来到尤菲身边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利娅的力气远比外表看起来的大，尤菲被她单手抓着，感觉自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随着“嘣”的一声脆响，一支短小的利箭打在利娅的肩头，利箭没能穿透利娅身上的金绸甲，从肩头滑落时，利娅伸手接住那支箭，反手从后腰抽出一把大约小臂长度的短弓，弯弓搭箭反射了回去。 尤菲注意到，那支箭被搭上弓弦时，表面亮起一层青蓝色的光。反射回去的箭威力明显提高，飞行速度也更快，身在六七座建筑之外那个看不清是蜴人还是珑人的家伙应声而倒，从屋檐上掉了下去，也不知道利娅射中了他身上的什么地方。这个距离对尤菲的视力来说就太远了。 “切，被发现了。为什么呢？”利娅嘀咕了一声：“白天时都汇报说没有发现异常啊。” 利娅一边嘀咕一边探出头去向外观察，确认视野中没有其他异族。才转过身来将尤菲拉到一旁的墙角，用很快的语速对尤菲说：“尤菲公主，巡逻队从西边看到一批异族，天色太暗，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距离太近，撤离时被对方缠住，好不容易才跑回来两个人汇报。我们这边刚接到消息，镇外的谷仓就烧了起来。将军带人去查看情况，他让我过来带你离开。” “西边？是从前线来的吗？”尤菲回忆看过的沙盘，西边应该是幽深的大森林，楼堡的营墙最西段建到森林边缘，如果异族从那里强行突破，好像也并非不可能。 “不知道。没有收到鸠鲁将军战败的消息。” “那我们怎么办？” “将军指示让我保护你离开，但现在的情况，直接出去可能更危险。”利娅为难地犹豫着。 “我已经把头发扎起来了，为什么还能找到我。之前的珑人说，他们在找的是紫色长发的女人，我这样还能看出发型和发色吗？”尤菲不解地说。 “不好说。如果是狼人或者蜥人那种没什么脑子的家伙可能确实看不出来，蜴人和珑人没那么好骗的。”利娅突然停顿下来，恍然地说：“刚才你在窗口，可能被看到了脸。虽然我听说异族无法从面孔上分辨人类，但可能也会有特例吧。毕竟你这么漂亮，脸的辨识度还挺高的。如果把面部也遮掩起来，说不定可以骗过他们。” 尤菲闻言，赶忙从万化霓裳中抽出一条面纱戴在脸上，问道：“这样吗？” “嗯。就这样吧，我们走。”利娅将背上的枪刃拿在右手，左手护住尤菲，一同离开了旅舍。 考虑到异族过来的方向，利娅带着尤菲出了门立刻向东走。从这里向南短时间都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仅靠步行，到了开阔地带说不定更危险。利娅计划从东边绕出镇，然后转向北从镇外回堡垒。 然而，大火蔓延的速度比预期快很多，天空中不断有燃着火焰的箭矢呼啸而过，虽然数量不多，但镇子上许多木制屋顶非常易燃，只要有一个着火点，很快就能蔓延出一条街。秋霖镇附近缺乏地表水源，想要扑灭这种席卷了多半个镇子的大火，短时间里几乎不可能。 更何况此时镇上的人们乱作一团，也不见有人组织灭火。西边传来混乱的战斗声音，可能是去往那边的军士已经和异族接触了。 与异族正面相遇，大多数军士都没有从容应对的能力，大火引发的混乱令军团的协作能力大幅度下降。还要兼顾保护与疏散民众，难度很大。 攻过来的异族数量似乎并不多，而且很分散。尤菲随利娅向镇外撤离，期间就只遇到了一名珑人，还未近身就被利娅抬手放出一枪，起爆弹在十余步的距离下干脆利落地轰碎了珑人半个脑袋。 反倒是大火中不断倒塌的建筑带来的威胁更大，不可能要求尤菲也像利娅一样灵活地在燃烧的断壁中闪躲跳跃，为了公主的安全，利娅不得不花费额外的精力寻找更通畅更安全的路。 两人尽可能不去狭小的巷道，而是在比较宽敞的大路上行进，以便有更多时间躲避倒塌的建筑和窜起的火花。突然，她们右手边斜对着的一座仓库之类的建筑轰地爆炸开来。利娅急忙揽过尤菲，想要趴倒在地躲避四散的飞石。但她的动作还是慢了点，一块半人大小的碎石砸中了利娅的后背，冲击力使她站立不住直接压到了尤菲身上。 利娅的嘴角流出血来，碎石并未击破金绸甲，但减轻后的冲击依然震伤了她。她的血滴落在尤菲的胸口，顺着身体的缝隙流到地面。 “利娅，利娅。你怎么样？”尤菲焦急地喊道。 “还好。”利娅只是压中尤菲一下，就立刻伸手按住地面撑起了身体。 爆炸的仓库将南侧一条街上的建筑全部点燃，还没等尤菲两人起身，火焰中跳出两名珑人直扑过来。刚好这时从北侧的小巷里跑出来一支八个人的步兵小队，他们本来是在附近疏散镇民，刚好看到利娅被炸倒的场面，立刻跑过来接应。 两名持盾的军士率先挡在前面，其中一人挡住了珑人手上的长刀，可另外一人就没这么幸运，他手上的盾牌在格挡时没有找好角度，被刀锋的力道震偏了位置。挥刀的珑人紧接着一拳打在那军士的胸口，被血染红的拳头径直穿透了他的身体。 四名持长矛的军士两两一组发起进攻，但他们的实力着实有限，刺中珑人也只能在对方的鳞甲上留下浅浅的痕迹，根本无法伤及要害。 双方你来我往，就在尤菲和利娅从地上爬起来的短短时间里，持矛的军士中已有两人被杀。有一个没带头盔的少年一刀砍中一名珑人的手臂内侧，狠狠地给他开了道口子，但下一刻，恼怒的珑人就反手一刀砍在少年的额头。 利娅被刚才那一下砸的差点背过气，缓过呼吸后，cao起枪刃冲了过去，假意与其中一个珑人缠斗，抓住机会开出一枪射倒了另一名珑人。近处的军士趁机捅死了他。 尤菲则在一名浑身发抖的年轻女兵的帮助下，向街道北侧退去。挡在尤菲身前的女兵比身后的尤菲更加恐惧，她的身体显见的发抖，手上的刀都快要握不住了。 利娅近战的实力不强，和珑人一对一战斗支撑得很艰难，她擅长的是中距离的投掷武器。但枪刃无法连续射击，必须停下来更换新的起爆弹才行。被珑人缠住，别说换弹，就连拿出短弓改用箭矢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她身上还带着其他兵器，好不容易她才在交锋中找到机会，用枪刃挡住珑人的长刀，用力将长刀按向敌人，以此减缓珑人的攻击速度。当珑人用出全力想要推开利娅时，利娅借机向后跳开，此时珑人稍稍愣神，没有立刻追上来。 不等落地站稳，利娅抽出三把绑在大腿上的小巧飞刃，青蓝色的气力缠绕其上，就像在旅舍中射出的利箭一样，她举重若轻地抖手，三把飞刃如同毫无阻拦一样射穿珑人的鳞甲，将那家伙钉到身后燃烧着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