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戮血秋霖（二）
赶过来的教士三十几冬的年纪，看起来一脸正派，但镇民似乎对他的印象不太好，见到他就纷纷躲开了。跟在修士身后的六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和两个过于美艳的穿着修女装饰的女人。 修士被护卫拦住，他表示希望尤菲可以作为神禁到教堂去坐坐。尤菲转过身，微笑着询问道：“让我到教堂去做什么呢？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吗？”虽然面带微笑，但她的声音十分平淡。尤菲认为教士应该和民众打成一片，这种有些高高在上的样子令她缺乏好感。 那修士立刻显露出惶恐的模样，颇有些做作的低下头大声说道：“我们怎么敢说让神禁大人做事，只是想请大人给予神明的指示啊。”一边说着，一边让随他而来的人一同向尤菲跪拜。 尤菲皱起眉头，跪拜可不是雾帆教的礼节。按照教义，教民唯一需要跪拜的就是神明，神禁只算是神明的传话者，除非是替神明喊话，否则不应该接受教民的跪拜。理论上，神禁也只是教民之一，大家是平等的。起初尤菲以为是这修士没分清主次，嘴上称自己为神禁，实际上却是面对皇族的态度。 更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是，见教士等人开始跪拜，集市上的其他人也稀里糊涂地准备跟随。教义的理解不是这样的，尤菲不禁开始怀疑，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小镇上，是否私下传递着不正的风气。 尤菲立刻上前扶住一位老妪，这个老妇人也是在集市在买东西的，之前一直没有多说话。尤菲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跪拜呢？” 老妇人回答说：“教士大人要求，镇民遇到教廷高层就是需要跪拜。” 尤菲皱着眉，心想，果然是这样。于是她转而对集市上的人们大声说道：“我不是女帝，更不是神明，大家不需要跪拜我。既然教士大人请我给予神明的指示，我就僭越一次。”在说到教士大人四个字时，她特意重音强调。“时下外敌当前，今天就请镇教堂买下集市上的所有商品，让大家空闲下来随我一起替前线的将士做一天祈福吧。相信大家都和我一样，祈愿战争早日平息，祈愿家人早日归来，祈愿和平生活延续，祈愿未来安定富足。” 集市上的人听到尤菲的号召，纷纷停下各自的动作响应起来。正如尤菲所言，此时此地的每个人都在期待着这些。一个小男孩高举着瘦弱的手臂壮着胆子大喊道：“我想要爸爸回来。” 尤菲温柔地对那个小男孩说：“那就随我一同祈祷吧。你只需要将自己的愿望告诉神明就好，神明除了诚心实意的祈祷，什么都不需要。相信祈福一定会有作用的。” 这边的动静闹得很大，围观的镇民越来越多，尤菲的举动似乎将整个秋霖镇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不断有人向尤菲诉说自己的愿望。 一个站在外围的男人响应着发出呼声，他说：“我想让教堂的无耻教士滚蛋。” 他的声音一出，整个集市刹那间安静了下来。一直跪在那不知该不该起身的教士大吼着让人把逆民拿下。 尤菲喝令道：“别动。” 跟在教士身后正要起身的男人被尤菲身边的护卫手里的长矛吓住，没敢再有动作。 尤菲转向那个喊话的男人，人群自觉地分开一条路出来。尤菲看到那人断了条腿，手上拄着拐杖，便主动朝他走去。尤菲一边走一边轻声询问道：“请问，你的伤从何而来？” 那男人愣了一下，随即高喊道：“前次会战中负伤，我是重锤军团西旁营的弩手。” “让我们为英雄致以敬意。”尤菲伸出手去，仿佛有着神秘的力量牵引，在场的人纷纷向那名退役的军士投去敬意的目光。 “来，让神明听到你的愿望。有我在，畅所欲言就好。”尤菲继续说道。 那个男人眼中有泪水在打转，他高声叫喊道：“鸠鲁将军答应我，可以得到五十枚圆纹币作为伤残抚恤，镇长说抚恤金由教堂统一发放，那个无耻的教士说我记错了，只给了我十枚圆纹币。” 尤菲侧过脸瞟了教士一眼，看到他满脸都是汗水，似乎正在颤抖。于是，她转而向一旁的护卫询问道：“请问，你知道军团的伤残抚恤通常是多少吗？” 那护卫站直身体，铿锵有力地回答道：“视受伤程度，给予三十五枚至八十枚圆纹币不等。不可能是十枚。” 尤菲转向恐惧的教士，她起初只是看到镇民对这人有所闪躲，随后从跪拜的细节认为他存在一些有违教义的行为，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干出这种事。外敌当前，还敢克扣受伤军士的伤残抚恤，不禁令尤菲感到恼怒。在她的观念里，教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民众心有归属，从不曾想过，还会有人干这种作威作福的下作勾当。 还没等尤菲说什么，一个半秃着头发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赶在尤菲之前指着那教士大声喊道：“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干这种事，来人，给我把这群人抓起来。” 随后，中年男人对站在远处的退役军士大义凛然地说：“我没想到教堂会干这种事，我一定查明事实，还你公道。” 不过周围的镇民似乎并不令他的情，反而都在看着身处民众之中的尤菲。 “请问，你是镇长吗？”尤菲轻声说道。 “是的，是的。我是秋霖镇的镇长，公主殿下，实在是照顾不周，没想到让您遇到这种事。”镇长谄媚着回应。 “哦。”尤菲冷淡地回应，然后询问道：“不知道秋霖镇是受哪位大贵族的管辖啊？” “回禀殿下，秋霖镇从属于盛王。”镇长回应时带着些许傲气。 盛王，印象里好像是个话很少的男人，在评议会上几乎不怎么说话。尤菲甚至有点记不清他的长相。她记得盛王是坚定的主战派，还主动请缨为各军团调配粮草供应，原来他的领地就在这附近。 现在看来事实很简单，尤菲很清楚就是这镇长和修士联合贪腐了军费，但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做。说起来，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本来只是借教士的由头，想着带领镇民一同为前线将士祈福，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周围的镇民正在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或许他们已经苦强权久已，只是没人来为他们出头。现在也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权当抓在手里的稻草了。 不仅是镇民，尤菲注意到跟在身边的四名护卫也在用同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尤菲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们，毕竟受到欺辱的是退役的军士，他们一定也会想自己将来是不是也会遇到同样的事。 尤菲虽然很想直接下令惩处坏人，但她也不得不犹豫，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权利。母亲让她来军团时，并没有说明她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 尤菲感觉有沉重的压力加注在自己身上，她很想转身离开，如果现在能有另一个人出来了结此事就好了。她为自己抱有这样的想法而羞愧，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不正是她应该背负的嘛。这并不是别人强加给自己的呀，选择留在这的人是自己，选择走到镇民们中央的也是自己，不就是因为自己想替大家做点好事嘛，怎么事到临头还想退缩了呢。 想通了这些，尤菲转而对镇民们说道：“雾帆教应该是为人们送来救赎福祉的，开导心灵、治愈伤患、辅助大家的生活才是教堂该做的事。教士、修女都应以此为己任。如果办不到，还不如直接废弃为好。” 尤菲的话相当于直接给教士的行为定了性。那位机灵的镇长立刻顺着尤菲的话往下说：“殿下说得太对了，我们相信如此恶劣之人定然是雾帆教内的蛀虫，既已发现，就当立刻铲除。” 说着，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直接示意让手下当众勒死了那名教士，下手之快，就像是生怕教士供认出什么似的。 尤菲冷笑一声：“镇长先生动作很快啊。” “哪里哪里，全凭殿下的意愿。” 尤菲冷下脸来，用她能做到的最严厉地声音说道：“你这镇长是不是太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谁给了你随意处决教会人员的权利？无论那人做了什么，都应交由雾帆教内部处置，你当众处决教会人员，必须留下一个交待。” 见尤菲挥手，旁边的护卫立刻上前将镇长按倒在地，还用长矛狠狠地抽打了几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家伙也有贪腐行为。不仅不知悔改大言不惭，还在众人面前杀人灭口。 镇长带过来的手下似乎想要向前解救，但那几个家伙不可能是尤菲身边身经百战的将军亲卫的对手，立刻就被瞪了回去。 “你身为一镇之长官，发放抚恤是代军团所为，不仅未能如约履行责任，还在大敌当前之际对贪腐军费的行为视而不见，实在太过恶劣。就请押回军团交由将军处置吧。” 尽管镇长下手又快又狠，就是为了不被抓到贪腐的把柄。但尤菲从一开始就没想用贪腐的罪行惩治镇长。这里是盛王的领地，镇长是由盛王任命的，就算是女帝亲自到此，也只能将他送回给盛王发落。 既然镇长已经自作聪明的先下了手，尤菲顺势给他扣上越权处决教会人员的帽子，再把事态定性成对贪腐军费视而不见，转到军团系统进行处置。这样就避过了说不清楚的职权问题。帝国传统就是军政分离，政教之间纠结不清的关系，就放到独立的军团系统中去，这样就算盛王亲自来质问，也没理由指责她越权。 尤菲虽然并未正式参与政务，但帝国之内错综复杂的军、政、教三方关系对于皇族来说是必须知晓的基础。今天的事情其实不大，却让尤菲体会到了母亲的难处。一些之前想不明白的事也有了些许眉目。 镇民和军士们并不会想到这些，在大家看来，就是尤菲公主处置了恶人，替那可怜的英雄讨了公道。至于事情后续该如何发展，才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事。 镇长被押解出集市。镇民们一片欢呼，大家重新回到向神明说出愿望的环节。说让战争胜利，尤菲是实现不了的。但也有她可以实现的愿望，比如有人说希望吃顿饱饭。 稍作询问，尤菲便得知了缘由。这镇子虽然身处大片耕地和牧场之中，但相比林生城，气候冷，附近也不靠近水源，实际收成并不理想。制定税赋的人不考虑这些客观情况，给秋霖镇民制定的税赋几乎都是按照林生城的标准而来。今年战争开启，税赋全部提高四成，本就不富裕的小镇更加雪上加霜。 尤菲直言：“战争是不可抗力，除了祈福，我做不到更多。为了应对异族的侵入，还请大家坚持住，相信四位将军能够找到破敌之策，也希望前线将士马到成功。请大家和我一起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刻，我相信一定不会遥远。至于吃顿饱饭，我请教堂出资买下今天集市的所有商品，通通拿出来送给大家。今晚，等在外辛勤工作的人归来，我们一起在这里继续为前线将士祈福。也让大家一起吃顿饱饭。” 教士已死，教堂中的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在一个之前并未出现的年长修女带领下，开始购置食物为全镇的晚餐做准备。 “神明可以给予大家的并不多，要让自己的生活美好起来还是得靠自己的双手。我能做的仅仅是倾听大家的愿望而已。不过我相信，只要攥紧双手坚持努力，一切愿望都能实现，一切祈求都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