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烽烟再起（一）
厄勒卡将军主持修建的堡垒与前线的楼堡风格截然不同，与其说这里是防御用堡垒，看起来更像是集会场所。整个堡垒的占地更广，规模更大，但并不高大。堡垒侧面还有一片清理出来用作骑兵训练的空旷场地，堡垒周围的营地驻扎着磐石军团的旧部。 寒冬之前磐石堡失守时侥幸逃出的人数很少，万人军团在一夜之间折损近八成，经过预备役的补充和新兵的招募，现在的磐石军团也只有不到八千人的规模，大概是重锤军团人数的一半。目前驻扎在秋霖镇堡垒中的就是寒冬之前幸存下来的不到两千人和一支刚刚组建不久的一千五百人轻骑兵队。军团中的其他新兵分散在楼堡前线以南的各个村镇，名义上是负责加强防卫工作，实际上是为了遏制预期可能出现的暴民动乱，以防耽误粮运物资顺利送抵前线。 厄勒卡是个外表英俊的大叔，尤其是那一双绛紫色的深沉得几近墨色的纯色眼眸，配合不明所以的嘴角上翘，充满了妖异的成熟魅力。略长的墨色头发随风而动，修长且强壮的身体披着墨绿色的长衣站在风中，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也不见佩戴随身武器，就那么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遥遥地望着尤菲一行的车驾徐徐而至。 厄勒卡亲自扶尤菲下车，并让尤菲挽着他的手臂并肩进入堡垒，一副参加上流舞会的做派。 涂月不喜欢这个人，原因不明。小时候她曾随父亲雷洛前往拜访过厄勒卡，不过具体的情形她已经记不清了。即便想不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反正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涂月的很不喜欢厄勒卡。在王城上学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去拜访过他。倒是每次厄勒卡见到涂月都会亲切地聊上几句，似乎他对涂月的印象很不错。 厄勒卡出身火雾城，和现任的火雾城城主兼火雾军团将军厄雷松是亲戚，不过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好，厄勒卡很早之前就在王城定居生活了。另外，最初发现尤菲具备神禁天赋的人也是他，尤菲在火雾城神殿生活的这些年里，厄勒卡经常会去看望，是尤菲童年中难得可以见到的几个来自火雾城之外的人之一，他一直对尤菲很亲切，尤菲对他的印象也很好。她回到王城后仍然对厄勒卡以“叔叔”相称。 厄勒卡一直没有娶妻，据说他有很多异性伴侣，但始终没有迎娶正式的妻室，名义上也没有子女。去年在磐石堡牺牲的少将，一直被人认为是他的私生子，得知少将战死的消息时，厄勒卡独自哭泣了很久，在旁人眼中基本算是坐实了他们的关系。当然，这些都是在军士中流传的小道消息，并没有真凭实据就是了。 进入堡垒后，一行人来到一个六边形的房间，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六边形的石桌，石桌的六条边缘正对着房间墙壁的六个角落，此时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菜品，菜品数量不少，但食材的种类不多。 房间没有窗户，关起门后就是完全封闭的空间，需要靠墙壁与石桌之间的烛火照明，整个房间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尤菲她们来到时，已有两个人等在这里闲聊着什么。其中一个是先行至此的鸠鲁，此刻他卸去了甲胄，穿了一套稍显朴素的粗布长衫。 出现在鸠鲁身边的是一个眼神锐利的瘦高男子，当然，这个高是对比尤菲来说的，他与厄勒卡的身高相仿，比鸠鲁矮上小半头。他上身穿着一套轻便的亮色软甲，软甲外套着敞口的暗蓝色长风衣，高高的衣领遮住了一半脸颊。他手边放着一顶与风衣同色的宽檐帽。 见到尤菲等人进来，鸠鲁两人站起身以示欢迎。尤菲注意到那男子的下身穿着的也是暗蓝色的长裤，整套装扮看似简简单单，但却十分精致，给她一种严谨睿智、一丝不苟的印象。 “公主殿下你好，我们应该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我是索洛托。”将军的声音非常严肃，搭配上同样严肃的表情让尤菲有些局促。 “索洛托将军，您好。帝国最强巫术师，尤菲很荣幸能见到您。”短暂的慌神后，尤菲提起裙摆主动向索洛托行礼。 索洛托并未接尤菲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人都到齐了。到齐了就尽快开始吧。” 闻言众人依次落座。以房间门的中心为线，进门左手边的靠里第一个石桌边缘坐的是厄勒卡和利娅，左手边中间的位置坐的是尤菲和涂月。进门右手边的靠里第一个位置是索洛托自己，第二个是鸠鲁和伊登。石桌的六个边上靠近房门的两个无人落座，但同样安置有四把石椅。索洛托的少将不在，在座一共七个人。 石桌配搭的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所有人落座后直接进入用餐的环节。布置好各自的餐具后，为大家服务的后勤人员便依次离开了房间并仔细地关好房门，只留下在座的七个人。无人饮酒，也没有人祝词，没有任何开场白，三位将军像是早有默契一般各自开始吃东西，其他人稍慢一拍，见将军们有了动作才各自开始。 或许是为了照顾鸠鲁这样的魁梧身材，石桌与石椅摆放的距离稍远，这就让纤瘦的尤菲十分不便。厄勒卡注意到她的困境，主动与利娅换了座位，并殷勤地帮尤菲取菜。 索洛托和鸠鲁对此似乎见怪不怪，但另外三人就难免有些惊异。虽然听说厄勒卡将军私下里风流不羁，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洒落。虽说尤菲是公主身份，但厄勒卡作为将军如此似乎也不太妥当。利娅想要提醒他，但犹豫后没有付诸行动。 沉默的用餐只持续了一小会，厄勒卡率先打破沉默。他对索洛托说道：“将军此次从王城返回的时间好像比预定晚了二十多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索洛托淡然地回答说：“巡礼活动上来了刺客，王城守备军与刺客大打出手，把下城区广场弄得一塌糊涂。协助调查工作多花了些时间。” 尽管当事人说的十分淡定，各位听众同样震惊不已。尤菲直接惊呼出声，伊登和涂月也表现得非常震惊，利娅手上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会。鸠鲁紧紧地皱着眉，似乎只有厄勒卡表现的一如往常。 厄勒卡追问道：“刺客？刺杀谁，女帝吗？” “我们认为应该是。”索洛托回答。 “认为？应该？”厄勒卡着重重复着。 索洛托放下手上的餐具，继续说道：“对。一个活口都没抓到，当时现场非常混乱，巴克图在女帝身边，护住女帝几乎没有受伤，倒是参加巡礼的议员和平民们伤亡不轻。” “议员们出现伤亡了？”尤菲脱口而出道。 索洛托的目光像是在环顾在座的所有人，扫视一圈后继续说道：“荣王死了，再过几天就是他儿子的王位传承仪式了。轩王和瑾王受伤稍重，从那之后轩王就没再离开过自家的宅子，瑾王已经宣布让他的女儿代为承担议员职责了。” 鸠鲁似乎对议员们的状况并不关心，此时已经继续低头吃东西去了。厄勒卡对王城的事比较熟，随口接了一句：“轩王那个守财奴，说不定正躲在自己的金库里找安全感呢。”随后立刻转移话题，追问道：“刺客是从哪来的？应该被你们全歼了吧。” “没有。逃走了不少，混入人群根本就没法查，全城戒严都没有用。可以确认的只有他们不是临时潜入王城，而是早有预谋的，或许上个寒冬甚至更早之前就在准备了。” “这么说，和咱们这边的战事无关喽？” “不清楚。不过北边的战事给他们提供了机会是事实，那种情况下，如果芙蕾也在应该能把伤亡降低很多。” 厄勒卡与索洛托一问一答继续着对话。 “有你在还不够？” “很遗憾，的确不够。刺客中有一个实力非常强的男人，当时我完全被拖住了。根本顾及不到其他。” “是人类吗？” “是的。” “不会吧，我和鸠鲁联手都不敢说能完全拖住你，哪来的实力这么强的人？”厄勒卡的追问成功吸引到所有人的关注。 索洛托用一如既往的严肃声音回答：“我刚说了，不知道。那人的身法极快，用一把银色的宽刃长剑和一把黑色的短刀，我不清楚是武器的特性还是他气力的特质，他用那把黑色短刀可以斩断我的术式。虽然不能消除已经成型的巫术，但却让我不得不反复展开，好几次差点栽在他手里。和那种级别的对手战斗，我也必须打起全部精神才行。” “所以，最后他逃走了？”厄勒卡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没，被我轰成碎冰了。” 厄勒卡的表情首次出现不正常的抖动，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刻意地说道：“还是有点不太能相信，拥有和被称为最强的你对等实力的人类，之前却一点都没听说过？哪里能隐藏这样的高手呢？” 索洛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片刻后索洛托开始简单说明当时的状况：“对手是个一句和自己有关的话都不讲的家伙，从交手之初就在全力以赴。他们大概是提前调查过我，对我惯用的巫术非常了解，每次都像提前知道我会怎么做一样躲避或格挡掉我的进攻。他能直接用刀斩断我对术式的控制，还能从我的巫术中找到攻击我的路径，你们也知道，我的冰雷一旦展开，伤害都是无差别的。当时双方正在混战，束手束脚地让我拿他没有办法。后面我觉得他可能生出了退意，就想着拦住他获取情报，没想到那家伙的反扑非常强劲，那时的压迫感直到今天还让我记忆犹新。我也没办法，就全力以赴打过去了。” “然后，那人就死了？”厄勒卡的话语中似乎带有某种特别的情绪，不过这时并没有人注意到。 “对，直接轰成了碎冰。连带着大半个广场都被我轰碎了，那一下造成的伤亡至今没有统计出来，我觉得很可能被我杀死的守备军比死在敌人手里的还多。”索洛托懊恼地说着。 鸠鲁转过去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争斗中的牺牲在所难免，如果你不那么做，也未必能从麻烦的对手手里救下那群人。” 索洛托与鸠鲁对视了一眼，不过他那种锐利的眼神并不像要接受鸠鲁的说法。他回应道：“我知道。让我懊悔的是没有及时找到更好的方法。说明我的修行还不到家。” 见索洛托不领情，鸠鲁冷哼了一声，对着桌面低语了一句：“随便你吧。现在呢？还在继续调查刺客的身份吗？” “当然了，巴克图在负责。说起来，那家伙不亏被称为‘王城守护’。最初的一轮对女帝的攻击几乎都被他硬抗了下去，事后看到他好像也没受什么伤。有他守护在女帝身边，还真是让人放心呢。” 尤菲注意到从刚刚开始身边的厄勒卡叔叔就陷入了沉默，一副感伤的表情。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反倒是自己，听说母亲被刺杀，竟然如此冷静，很快就从最初的震惊里恢复了过来，听到王城居民死伤惨重时也没有汹涌的情绪出现在心头，她对自己的漠然感到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