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逆转的歌声（四）
按照原定的战略部署，在发现仅靠单一营地力量难以抵挡的异族部队时，营地就应该向两翼派出传令员，提醒附近的其他营地警戒并派出机动部队相互援助。这是应对异族小范围单点突破情况的例行方案。 东侧营的战略部署中，独自抵御的异族人数上限是两千。不过从寒冬结束起，异族的主力部队都集结在西边靠近森林的地方，东部的兵力似乎总人数也没有超过一万，东侧营还没有遭遇过两千人以上的进攻。 如果一开始侧营团长就看到超过战略上限的蜴人蜥人狼人混合部队，他早就派人通知其他营地了。但由于尚未知晓的手段，他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本次进攻的真实规模，误以为是可以从容应对的小规模sao扰。当发现情况不对，再派出传令员时已经来不及了。 抵抗从傍晚持续到夜深，今晚的月光朦胧到几乎看不见。随着战斗的持续，笼罩战场的血雾愈发浓重。目前看来，无论触发血雾的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应用的就是异族们的血液，杀伤的异族越多，血雾就越凝结。而且这种血雾似乎不会对在场的异族造成影响，从他们一如既往的动作来看，血雾对他们的影响很小。 但在营墙上奋战的人类军士却受到了严重的阻碍。此刻的血雾已然浓烈到看不清十步开外的状况了，视野中近在咫尺的同伴，突然就被看不见的狼人拖进血雾，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要直面这种恐惧，而且下一刻说不定就真的有狼人出现在自己身后。这种情况下，尽管战损仍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军士们的斗志却低到了冰点。没有什么比看不见的敌意更加令人崩溃的了。陷入恐惧是集团作战的大忌，一人乱就会影响许多人跟着乱，士气烟消云散后，眼看着营墙上的战线就要崩溃。 侧营的团长从军多年，经历过许多场战斗。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有率领队伍坚持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勇气，却没有应对前所未见的突发状况的反应。起初他还在试图激励大家的斗志，到了这会，连他自己都开始动摇了。 同样在营墙上的尤菲似乎遭到了异族的重点照顾，那些跃上营墙的狼人似乎只要看到她就会立刻丢掉面前的对手跑过来攻击尤菲。涂月有能力护住尤菲周全，但却错过了下营墙的机会，很快两人就被逼到了营墙的一角。虽是困兽之斗，但至少不会毫无防备的背腹受敌，让她们多坚持了一阵。 涂月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尤菲说：“尤菲，如果有办法你就快逃走吧。我的体力已经要到极限了。”她握住双手剑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她已经快要挥不动这把沉重的武器了，这种状态的确很难再直面狼人的攻击。加上束手无策的困境，涂月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进入了强弩之末的状态。 身后的尤菲没有搭话，她也没有对策，而且她非常不解为何自己会受到异族的重点照顾。她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对方真的为她而来。 涂月随口自语道：“如果伊登在就好了。伊登在的话，一定能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恶，偏偏选在这种时候，异族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涂月，你说的是真的吗？”尤菲突然激动地叫出声来。 “什么？” “只要伊登少将回来，就能扭转战局。这是真的吗？” “我觉得可以，虽然没有依据。但我相信他可以。” “那么，只要能让他找到我们就行了吧。”尤菲深吸了口气，不再犹豫：“我或许有办法，不过在这里恐怕不行。涂月，你能带我到营墙边缘去吗？” “你要干什么？” “我的衣服，是专门为雾帆教的‘神禁’准备的，新的‘神禁’尚未被选出才能留在我这。这衣服有不少辅助的能力，虽然都是些类似保持温度，减弱冲击之类的无关痛痒的效果。但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努力一下试试看。” 见尤菲似乎还要继续解释，涂月赶紧打断她说：“好了，我相信你。不要解释这些了，时间紧迫，管他什么办法，我们先做起来。” 说着，涂月招呼附近的其他军士为她们让出道路，一手拖着双手剑，一手拉着尤菲向营墙的外侧边缘跑去。 附近暂时看不到敌人。尤菲顺利爬到营墙上的缺口，‘万化霓裳’发出的光慢慢变亮。但直到衣服的亮度提高到极限，身处阻挡光线的血雾之中也没办法传到远处。 见到这种情况，涂月以为是失败了。尤菲身上的光亮并不能传递到不知身在何处的伊登眼里，却被侵入营墙的狼人们率先注意到了。 一只狼人突然出现在半空，向尤菲发起攻击。涂月腾身而起挥剑挡住狼人，周围的其他军士反应稍慢一点，紧接着过来帮忙。此时的涂月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凌厉动作，剑技中的破绽频出，仅仅两次攻防就被那狼人按住胸口扑到在地。 眼看着凶残的面孔就在自己眼前，涂月心道：“竟然就这么结束了，好不甘心。” 突然，身后传来一段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悠扬旋律，组成旋律的是一段完全听不懂意义的歌词。那似乎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却能让听者出现觉悟的共鸣。 更重要的是，压在涂月身前的狼人被歌声吸引过去，压住涂月的前爪竟略微放松了力度。仿佛他也被这不知名的歌声感动了一样。 涂月抓住机会，抬手一剑刺入狼人的腹部，随后翻转剑柄，用尽全力挥剑横斩，几乎将狼人切成两半。涌泉一般的血染红了身下涂月的银色衣甲，不过很快，这些血液便雾化成了血雾的一部分。那狼人没有发出声音，竟保持着目瞪口呆的样子倒了下去。 涂月匆忙地爬起身，看向尤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觉告诉她，这应该是尤菲做的。 站在营墙上的尤菲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类似礼裙的装束，如果康德看到，他会认出这就是第一次见到尤菲时，她穿的那身黄白相间的连衣礼裙，但礼裙上的花式有所不同。 来自裙子上的光亮几乎全部集中到那些繁复的纹路上，此刻尤菲唱出的歌声通过礼裙的增幅迅速扩散开来，营地中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歌声。那歌声并没有特别的力量，加上歌词并非大家熟悉的语言，似乎唯一的用途就是可以不受血雾干扰地传到远方。 虽然听不懂歌词的内容，但悠扬婉转的旋律本身就有平复心境的效果。听到歌声的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被抵消了不少。这歌声并没有激发斗志或者提高战力之类的奇妙功效，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就只是一段悦耳动听的、让人稍感放松的、惹人喜爱的旋律而已。 异族们最初听到歌声时，紧绷着应对战斗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一下。但这种效果对他们弱很多，真正产生影响的就只有一瞬间而已。 就是这一瞬间，正在厮杀的数千人同时为尤菲的歌声停住动作，血腥残酷的战场为尤菲暂停了一个瞬间。 这个奇迹一样的瞬间之后。营墙下弥漫的血雾中飞出一支长矛，某个看不到身影的异族朝尤菲发起了攻击，但那长矛没有准头，尤菲一动不动地专心演唱，那长矛也没有击中她。 尤菲的双臂缓缓挥动，歌声慢慢出现了转折，在悠扬婉转的前奏过后，歌声中加入了向往和期待，像是在呼唤着什么，又像是在迎接什么。 涂月距离尤菲最近，她为这歌声陶醉。明明一点都听不懂，却又好像听懂了许多。眼前的尤菲如同空灵的女神，她的歌唱像是来自天际，或是来自远古，仿佛将涂月的意识与无穷之外的某个伟大的存在连接在一起。 她不知道尤菲在向往和期待着什么，更不知道她在呼唤或迎接什么。但涂月清楚地认识到，就在这份向往和期待的彼岸，是自己心中最为冲动的渴求。 营墙上的局势并没有因为尤菲的歌声产生太大的变化。军士们仍旧看不到藏身在血雾里的敌人，营墙下的蜥人们仍在坚持不懈地撞击着摇摇欲坠的营墙，血雾中还隐藏着不知道多少敌人。 尤菲的歌声没有扭转战局的力量，但受歌声牵引而来的人可以。 一道金光从营墙下的血雾中亮起，迅速冲向天际。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出那金光是由一根根笔直的金色光线构成。金光中响起冲锋号角的声音，营墙下的厮杀声徒然高亢起来。 地面上激昂振奋的号角与营墙上悠扬婉转的歌声交相辉映。金色的光线幻化成一把比营墙更高的长柄大刀，由金线绘制出来的刀锋重重砸在营墙前的血雾中，劲风吹开血雾，显露出藏在其中的异族。 “来了，太好了，伊登回来了。尤菲你太棒了，他一定是听到了你的歌声，太好了。”看着那道金光，涂月激动地大喊道：“我们的援军到了，快看，是伊登的‘渊落’，少将回来了。” 然而血雾的消散仅仅持续了很短时间就再次弥合，能看到就只剩下那道明亮的金线。金线分成两股，各自化作长剑模样，在血雾中挥舞。不一会儿，似乎是其中一把金光长剑砍中了什么，笼罩战场的血雾失去了维持的能量，化成血水，雨滴一样落在地上，融入大地消失不见。 坚守营墙的军士们爆发出欢呼的声音。伊登的回归对于战局的改变显而易见。 视野恢复后，伊登率领着骑士团开始在异族阵营中来回冲杀，如同一支税利的长矛刺穿敌军，作为尖头的伊登突入到营墙之下，金光长剑变化成链刃的模样，尚未靠近便削去了堵在营门前的蜥人的头颅。链刃忽长忽短，很快就在营地前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骑士团，冲锋！”有了调转方向的房间，伊登率领的骑士团调转马头，他一边高喊着冲锋，一边高举右臂。他手上的武器重新变成金色的线条，飞散到骑士团每一个成员的军刀之上，随着金色线条的缠绕，军刀上亮起刺目的光。 得到金线的辅助，蜴人们的鳞甲在骑士团的金色军刀面前如同被消融掉一般脆弱，军刀无视鳞甲直接斩在敌人的身体上，并给予伤口强烈的灼烧。 伊登本人并没有随骑士团冲入敌阵，而是在营墙下屠杀蜥人。他把右手上的金线附给下属，自己则用左手上的金线构建出来的长矛攻击蜥人。借助战马的速度优势，蜥人们的反击根本无法触碰到伊登，而他的金光战矛却能在蜥人的身体上留下冰结的痕迹，只要连续击中多次，一只蜥人就会被整个冰封起来，动弹不得。 有了伊登的支援，营地中的军士们得以打开营门列阵冲杀出来。跃上营墙的狼人们数量不算多，没有了血雾的干扰，强弓劲弩得以派上用场，没一会就把墙上的狼人们通通清理掉了。 尤菲欣慰地看着战局被彻底逆转，果然如涂月所说，伊登就是那个能够改变一切的人。 涂月站在尤菲身边，一起看着战场中心那个身披金甲的战士，那个成为焦点的男人。眼中充满热切地情意和对明天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