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尼娅（三）
“老爹，你终于回来了。阿尼娅好想你啊。”迎出去的阿尼娅看到老爹开心地说道。 达里欧老爹是依森镇上手艺一流的木匠，放在整个林生城也能排的上名号。而且他还有一项难以被人忽略的特点，老爹今年已经是五十一冬的人了。 听特蕾莎修女说，老爹的年纪放到目前的全人类中也能名列前茅，住在附近的所有人见到他都会亲切地叫一声“老爹”，在这个四十冬的人都很少见的地方，老爹的长寿甚至成了一种心理上的护佑。而且他的身体还很健康，徒步到森林里伐木然后将初略修整好的树干拖回来，这种事放在二十冬的壮年男人身上并不算什么，但一个五十一冬的老人也能顺利的完成就很让旁人羡慕了。 “哈哈哈，阿尼娅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害怕了？”老爹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嗯。”阿尼娅重重地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可不是嘛，一直在担心老爹会不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哎呀，怎么会呢，你就安心好了。一人在家有好好吃东西吗？” “有的。我白天去帮特蕾莎jiejie送信，晚上在教堂和她们一起吃的饭。” “你啊，又去给她添麻烦了。”老爹略带责备地说。 “怎么会，我才没有呢。”阿尼娅用撒娇的语气说：“对了对了，我和特蕾莎jiejie说了老爹你最近进城工作的事。她说我晚上可以在教堂呆着，等你来接我回家。这样我就可以陪你一起回来了。” “这样倒是挺好，你也就不用一个人在家里等着了。我听人说，最近外面乱的很，大河北边有个村子前几天被盗匪袭击，死了不少人呢，听着都吓人。”老爹说话时流露出担心的语气。 阿尼娅便也跟着做出害怕的神情，说道：“是真的吗？太可怕了。咱们这边不会有坏人来吧？” “哈哈哈，不会的了。咱们这边离镇子这么近，镇上的卫兵会保护我们的。” 阿尼娅心想：“就依森镇上那些卫兵，能不把自己灌醉好好按时巡逻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指望得上他们。”不过她没有直说出来，只是顺着老爹的话头回应了几句。 老爹确实是累坏了，进屋后没多久就回到床上酣睡了过去。 阿尼娅为老爹盖好被子，叹了口气才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脱掉鞋子平躺下来。 今年的常日已经过去了大半，家里还没准备出多少过冬的储备来。阿尼娅理解老爹如此拼命的原因，他肯定是又主动要求干更多的活了，所以才会回来得这么晚。 木工并不是一个可以赚到很多工钱的营生，如果一直有活干还好，可现在一年到头都接不到几份像样的工作。林生城的很多木工都得靠随船出海维持生计，可老爹年纪大，外出的舰船担心他受不了风浪，不敢雇佣他。 其实这个家在大约五年前还是有些积蓄的，但阿尼娅在开始记事之前曾经生过一场重病，为了给她治病老爹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背了不少外债。以至于在阿尼娅的记忆里，家里的生活一直过得紧紧巴巴的。这个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老的老小的小，都是死在寒冬也毫不意外的人，耿直的老爹又一定要为人工作才肯拿报酬，上一个寒冬他们就差点没熬过去。 至于为阿尼娅看病这件事，老爹从来没有和她提起过。她是在教堂和修女们聊天的时候知道的。特蕾莎知道这件事但也瞒着阿尼娅，聪明的阿尼娅注意到她有所隐瞒后，就从另一位修女嘴里套出话来。 隐隐约约地，阿尼娅大概知道自己并不是老爹的亲生女儿。 因为并没有人知道老爹的妻子是谁，当然这也算不上什么确凿的证据，独居的男人突然家里多出来个孩子这样的事也不算罕见。 最令阿尼娅在意的其实是自己的名字。 阿尼娅从记事以来，她的左手腕上就带着一个造型古朴的护腕，似乎是金属材质，长度勉强可以覆盖住她小臂的一半，护腕带得很紧，而且严丝合缝完全没办法摘下来。护腕的外侧有一个看不出是意义的图案，看上去应该是某个更大的图案的其中一部分，可能需要与其他的部分拼在一起才能看出原本的样子。而护腕的内侧则是一个用刚劲有力的笔触刻下的名字，就是“阿尼娅”三个字。 这东西就太奇怪了，老爹识字不多，可能已经不如现在的阿尼娅，更不要说写字了。没道理他会想到将女儿的名字刻在护腕上这样的事。她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每次老爹都吞吞吐吐的不愿意告诉她或者干脆就找借口逃避谈话。后来她也就不再多问了。 只是这东西很容易被联想到是留在遗弃孩子身上的标志。父母为自己起好了名字，但却没有亲自养育自己长大。护腕或许也因为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戴在了手腕上，以至于长大以后没办法摘下来。无论怎么想，这似乎才是合理的解释。 每到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阿尼娅就会看着护腕上的字迹，然后用手指在空中模仿着写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以此度过每个难熬的夜晚。 阿尼娅曾多次做过一个类似的梦，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推开门，然后对自己说他是个很厉害的英雄或者是颇有财富的贵族，而自己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专程来这要把她带走。 可令阿尼娅遗憾的是，她始终没能看到这个梦的结尾，每一次都会在自己的回答说出口之前醒来，让自己发现这一切其实只是一个梦。 顺带一提，她的梦境中每次都是同一个男人，无论他说自己是什么身份，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相貌都是同一个人，是一个她从没见过却又好像很熟悉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阿尼娅同样经常会想，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自己到底会怎样回答。无论回答“是”或“否”，她都难以轻易的说服自己。这样想来，多亏那只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梦。 第二天阳光撒下不久，阿尼娅便早早醒来。从屏风旁探出头去，老爹不在屋里。阿尼娅穿好衣服开门看了看，今天的天气还不错，想来老爹应该是一早去森林里找木料了。 这是老爹的习惯，常日里除非阴天下雨，否则他一定会去森林里转一圈，不一定每天都带木料回来，有时也会带些菌菇野果或者捕猎些小猎物。 阿尼娅跑到村子里，向安柏大娘讨要些了鲜奶回来。安柏大娘的一双儿女都在城南的牧场工作，牧场主时常会把没能及时运走的奶制品发给工人们，反正留下也一样会坏掉。其实这些奶制品在味道上并没有多少问题，说是鲜奶也可以。只有城里挑剔的贵族才会计较生产日期这种东西。 以前老爹经常拿着自己从森林里打到的小猎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来找大娘做交换，打从阿尼娅负责家中食物后，她便直接跑来讨要了。反正只需要几句好话，大娘就会开开心心地把想要的东西给自己，以后有机会再让老爹来帮忙修修屋子修修家具什么的。两家的关系反而更加融洽了。 谢过大娘后，阿尼娅便准备离开。大娘突然想到什么又叫住了她，对她说道：“阿尼娅，今天是吏主来收租的日子，老爹准备好了吗？不能再像上次似的闹不愉快了吧。” 阿尼娅歪着头，想道：“上次？上次好像也没怎么样啊。” 她嘴上爽快地答应着：“早就准备好了，老爹没问题的了。嘻嘻。” 等到阿尼娅回家叠好被褥、弄好早饭，老爹也回来了。 “老爹回来了，快来快来，我刚刚热了些奶，趁热来喝吧。”阿尼娅在屋子里喊道。 “好，我把东西放下就来。”老爹温和地说道：“你又去找安柏要奶了？多不好啊，总去讨要人家的东西。正好我带回来些菌菇，一会你给人送过去吧。” 老爹将斧子等工具放进院落的棚子里，将一个小布兜装着的菌菇拿进屋子。 阿尼娅接过去看了看，回应道：“今天的蘑菇很新鲜啊，留着我们自己吃吧。哦，对了，安柏大娘说家里的炉子最近有些问题，想让老爹去帮忙看看嘞。我跟她说你最近比较忙，过段时间再去。她同意了。” 大娘家的炉子有问题，是前几天路过的时候，阿尼娅听她们在田间闲聊时提到的。 “哦，这样啊。那也好，今天要是能早点回来，晚上我就过去。”老爹端起热奶，喝了一大口，乳白色的奶汁粘到胡子上，他也完全不在意，满脸都是幸福。 以前他回家都是随便吃点什么就出去上工了。哪像现在，家里有个小天使，把一切都整理的井井有条，还有热乎乎的奶可以喝。达里欧老爹觉得为现在的生活付出一切都值得。 “对了，老爹。大娘还说了，额，还说了什么事来着。”阿尼娅摆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 老爹倒是不紧不慢地边吃东西边说：“别着急，有什么事啊，慢慢想。看你这个小迷糊，还没一会都能忘。” “哦，我想起来了。大娘提醒咱们说今天是交租的日子了。” “就这个事啊，我记得呢。咱家没有耕地，交的比别人少，这次应该是二十枚角纹币。我早就准备好了，在那边的柜子里，到时候你拿给人家就行了。”老爹慢慢地说着。 “我就知道老爹你肯定早有准备，才不像大娘家的那位那么不靠谱呢。嘻嘻嘻。”阿尼娅坐到老爹身边，陪着老爹吃了些东西。准备的其实都是昨天剩下的食物，阿尼娅只喝了些热奶，几乎没有吃东西。 “哈哈哈，是呢。我怎么能让我的小天使为这种事担心呢，对不对。”老爹大笑着说着。 “哎呀，老爹，你看看你，吃东西的时候别这些笑，弄得到处都是。”阿尼娅故作生气地撅着嘴说。 老爹似乎很喜欢看到她这个样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得进城了，你多吃点东西，别饿着自己。” “这么早就要去了呢，那晚上回来的时候记得到教堂来接我哦。” “嗯，我记得呢。别给修女们添麻烦哈。我走了。” “路上小心，老爹。” 老爹匆匆忙忙地吃口早饭又走了，屋子里只热闹了一会就又只剩下阿尼娅一个人了。 她把自己的小椅子推到桌子下，抱着腿坐到老爹的椅子上。她自己的椅子太小，只能规规矩矩地坐着。 随便吃了几口桌上的食物。阿尼娅并没有多少厨艺，她对这些没兴趣，所谓的做饭也就只是把食物加热煮熟而已。她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吃，倒是老爹很喜欢的样子。 她闭上眼，尽可能把头缩起来，整个人抱成一团。脑子里开始想着不知所谓的事，静待时间慢慢流逝。 她没什么事情要做，也没什么事情想做。 暂时就先这样待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