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凿开海眼走魔怪 巨浪遮天困仙山

    他原有几样厉害法宝，因为仓促之间没都带在身上，想不到遇见铁拐李先破了他的妖法，急忙把铁棒祭起。那根铁棒是燃灯佛敲击木鱼的棒槌所化，具有先天法力，发出乌油油的光辉，腾起半空，和铁拐李的铁拐缠斗，倒是沾了上风。因他的铁棒是先天之物，铁拐李的拐杖是后天炼成，支持时久，铁拐李的铁拐被老猿的铁棒的缠住，光芒锐减，铁拐李心下吃惊，急切间又收不回拐杖，果然只过片刻，千年老猿忽然一声喝叱，手扬处，铁棒的乌光激射出来，竟将铁拐李的铁拐一棒打下尘埃，落在山石上，锵的一声，火星乱飞，差点损坏了仙宝。恨得铁拐李牙都咬碎，无可奈何，知道老猿厉害，再用别的法术，也未必敌得过。正在惶急，二郎杨戬的两刃三尖刀飞了过来，将老猿铁棒挡开，哮天犬一声怪啸，绕向古猿身后，张嘴就咬。古猿一个不防，肩背之上竟给哮天犬硬生生撕下一大块血rou，只疼得他一阵哆嗦。大圣见哮天犬伤了古猿，金箍棒迎空一晃，配合二两杨戬的两刃三尖刀，在半空和古猿的铁棒缠斗，两件神兵，恶战多时，仍只平手。

    二郎杨戬正喊哮天犬上阵，哮天犬早等得不耐烦，竟不待主人吩咐，往千年老猿顶上飞扑，谁知接连飞扑三次，扑不透千年老猿的护身真气，莫十九娘和沙红浣又分别将紫霞剑和雪鳞刀祭起，这时是大圣的金箍棒和二郎杨戬的两刃三尖刀在上，蓝采和的百花飞剑和铁拐李的拐杖在中，沙红浣和莫十九娘的雪鳞刀紫霞剑在下，上、中、三路下一齐向古猿进攻。那千年古猿的变化也真神妙，无论法宝从哪里飞来，都有他先天练成的护身真气挡住，不得近身，哮天犬也久战无功。大圣正在心焦，猛生一计，偷空溜了出来，对张猛和张清说道：“妖孽厉害，快令百兽齐鸣，克制妖孽的凶锋！”张家兄弟急遵令而行，吹起猎兽口哨，召唤百兽，漫山遍野乱吼乱叫，咆哮万端，震动天地山岳。这一招果然灵便，古猿虽是变化万端，毕竟猿猴之属，不是猛兽的对手，猴子再狠，遇见猛兽，也只有逃跑的份，真神受猛兽吼叫长啸所扰，渐渐力不从心，将飞旋的铁棒收回，腾起妖云，往空便走。大圣是要欲擒先纵，等古猿收了铁棒，再叫二郎杨戬放哮天犬扰他，叫他不得不分神，便将地藏王交给他的伏魔绳暗暗擎在手中。千年古猿身子刚起在空中，忽然一道金光照来，耀眼生花，回身一看，金光从天而降，金光中现出一根光闪闪的长索套了下来。千年古猿不知法宝是何物，脚下起了阴云，依然不停飞走。长绳一落，将他套个正着。

    大圣见伏魔绳套住了古猿，心中大喜，手挥金箍棒一棒打下。哪知一棒打下，火星乱飞，竟打在一块顽石之上，将顽石打得粉碎，千年古猿化道金光，早已走了。大圣大吃一惊，心想地藏王菩萨的伏魔绳怎么制服不了千年古猿？眼睁睁望着千年古猿身后那道金光，风驰电掣地不见了，大圣神通万般，也无计可施！

    这时黑风岭群魔已是杀的杀死的死捉的捉，杀了个风流云散，只是走了千年古猿，众仙不禁大叫可惜，纷纷来问何故？二郎杨戬思想一阵，笑道：“请恕小弟直言，今番是地藏王菩萨失了计较了！”大圣问道：“杨兄，这是何故？”

    杨戬笑道：“大圣你想，千年古猿既非妖灵，亦非魔怪，‘伏魔绳’只能‘伏魔’，如何困得住修练成形的千年古猿？当年大圣壮岁之时，除了西天佛祖，谁能奈何那六耳猕猴？”众人听了，各自恍然，只是可惜除恶不能尽，可喜铲平了黑风岭的贼窝，众人皆乐，只有大圣因跑了千年古猿，心中郁郁。

    当下众人会师，回死海无量山去。途经天炉峰，圣云英带女儿许青莲和各位仙友告辞。莫十九娘盛情相邀，请母女再往无量山小住。圣云英无可奈何地笑道：“我倒想去meimei的仙府多住，奈何我们家那个老家伙向来不通人情，人又固执，我们远离不能太久，只怕招惹了老家伙，家口不安。不知meimei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山居，我山居蓬荜生辉。”莫十九娘随她在云端俯瞰天炉峰，只见群山绵亘，岗岭起伏，纠缨盘郁，积雪不消，雄伟磅礴，气象万千，与死海三大名山又有不同，因问圣云英道：“前面就是大荒台么？”圣云英闻言大惊，说道：“不错，大荒台是天炉峰的侧峰，难道meimei来过此地么？”莫十九娘幽幽叹气，说道：“小妹从未来过，仅从小妹第一位师父口中得知大荒台在天炉峰侧，师父来去匆忙，小妹未及细问。及至今日亲见，但见大荒台清气笼罩，古木参天，流水清泉，真是一个绝好修行的场所，小妹异日若得空时，必会前来拜访叨扰。”说罢，与母女两个告辞，同丈夫石元庆一起驾云追赶大圣他们去了，不提。后三百年，鸿蒙扫平，夫妇俩退归名山，就在大荒台上修练成仙，那是夫妇俩的归着，那已是三百年的后话了。

    再说千年古猿临逃走时化顽石吃了大圣一棒，损伤了元神，但侥幸脱身，自忖黑风岭已无党羽，不能再回，只有重新再找其他灵秀之地，修复真元，再炼法宝，卷土重来，报仇雪恨。心中又是羞恼，又是急躁，不敢回顾，将身化成一道流光，划过天际，直升高空，顺着天炉峰向苦海方向逃窜。这日走到一座大山，留神往下一看，眼光到处是山连山，山套山，如龙蛇盘踞，蜿蜒不断，望去何止千百余里。虽在飞雪隆冬之际，四周俱是高寒雪山，除了山顶似剑直刺苍穹外，漫说人影，连个鸟兽都看不见。千年古猿逃命心急，飞行极速，不消片刻，已飞过了千十百里。正在心中烦躁，忽然看见西北角上一座大山，山势险峻之极，流水潺潺，古木森森，倒是一处潜形修练的好所在，若能在此静修，修补元神，十分绝佳。正在心中盘算，已飞到了一座高峰上，落下云头低头一看，峰右侧不远一片平地，平地西面有一座庙宇，庙宇旁还有树木人家，只不见一个人影。刚想下去，猛听一声长啸，从庙宇左侧飞起一只浑身全黑的豹子，两只眼睛金光四射，展开雄健身形，四蹄乘风横云，捷如闪电一般，正朝千年古猿脚下飞过，往东南一座高峰落了下去。

    千年古猿暗想：“这只黑豹足生风云，风云之中有四象八卦之相，决非凡品，不知是何人养熟在此？”正想间，忽然心中一动，猛想起久闻十八罗汉私入北海海眼盗走盘古天王的神王玉册，十八罗汉中，正有一位伏虎罗汉，坐骑正是一只黑豹，刚才飞过的那只黑豹那样快法，非得主人的法力浸染，绝不能如此，心想莫非十八罗汉来到鸿蒙之后就在苦海隐居么？想到这里，决定先赶去看个动静再说。这峰原本群山环抱，凌云拔起，千年古猿刚刚飞上峰顶，只见下面景物清幽，杂花野树，满山都是。深谷内黄尘漠漠，红雾漫漫，围着一片五六亩方圆的地方。红雾中隐隐看见一道神光，不住在天际夭矫飞舞。这时金乌西垂，玉兔东升，照得深谷之中纤毫毕现，知是有人在此潜修，正要酌量如何探听真情。忽听两声呵斥，两道剑光，直往自己站的峰顶飞来。

    千年古猿定睛一看，两个少女站在对面山崖上，那只相貌狰狞的黑豹，正蹲伏在她们身边，望着千年古猿高声说道：“你是哪里来的妖猿，敢来侵扰我师秘境！”千年古猿呵呵冷笑道：“瓶儿罐儿，还有两个耳朵，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认得我，就叫你家长辈出来吧！”言还未了，袍袖一展，铁棒化成一条黑龙，与二女的飞剑迎个正着，默念咒语，浑身发出一团团的白气，两把宝剑围着他的身子飞来飞去，却不能靠近他身子。没多时千年古猿忽地喝声“着”，当当两声，烟火消散，两把宝剑给他铁棒重重一击，先后带着一溜烟光，落在山谷里去了。千年古猿嘿嘿冷笑，一转身便飞身到了对面。二女见自己宝剑伤不了千年古猿，反为他铁棒所制，慌得连宝剑也不敢去找寻，带着黑豹，转身就逃，千年古猿手提铁棒，脚踏阴云，随后追来。追了一阵，追到一处所在。原来半山腰上有一个石洞，洞前一块平地，上面盘膝坐着一个豹头环眼、相貌威严的僧人，穿着一件黑袈裟，赤着一双脚，左手托着一个紫金钵盂，身前放着一座香炉，里面插了三支大香，香烟袅袅。千年老猿道行极高，一看那僧人便知极有来历，不及问话，随手取出一物，把手一指，喝声“疾”，原来是一张透明的丝网，将二女连同黑豹一齐裹下山崖去了。千年古猿正要跳下山谷去捉人，那僧人双眼一张，喝道：“朋友，你在我们这里显什么手段！”蓦地一道黑光飞来，托着铁钵的僧人手里铁钵从天而降，将千年古猿去路挡住。千年古猿刚要张口问话，忽听头顶又是一阵风声，抬头一看，又有三个僧人驾云飞来，待他们从云头落下，但见那三位僧人，都颇有一些仙风道骨，只是眉头眼角，多了一丝煞气。

    三僧中有一个年纪较长的合掌一揖，说道：“想不到燃灯阁的朋友也在这里，大家都非外人，伏虎，你去救了两个徒弟再说吧。”言还未了，他身边一位僧人早取出一面镜子，站在崖边，念了几句咒语，古镜发出寒光，向山谷中照去。不想千年古猿的丝网名为“万尘网”，是燃灯古佛尚未得道时练就的法宝，十分厉害，一根网丝，就是三千红尘的重量，万尘网千丝万缕，谁也不知由多少红尘烦恼丝织成，休说那两个少女还是凡胎rou骨，就算大罗金仙，也受不住这“万尘网”一罩。千年古猿深知此宝极为厉害，轻易不使用它，在黑风岭恶战一番，也不曾用，因见那手托铁钵的僧人法力极高，才使出了万尘网。那僧人的古镜寒光虽将万尘网上的红尘扫灭，却敌不过万尘网的法力。那年长的见古镜术窘，忙向千年古猿说：“道友法术了得，贫僧等甘拜下风。请道友收了法术，莫要伤及无辜。”千年古猿见他软了口气，也想做人留一线，将来好相见，哈哈一笑，随手一拂，不到一会，将万尘网收回袖中，两个少女，跌在地上，业已昏迷不醒，黑豹见了千年古猿，也不禁背毛竖起，颇为惧怕。

    这四个僧人，正是十八罗汉中的降龙罗汉、伏虎罗汉、铁钵罗汉和白塔罗汉。刚刚千年古猿初见的，就是铁钵罗汉，年纪最长的，则是降龙罗汉，施展古镜的，是白塔罗汉。

    原来十八罗汉自从用金刚斧打开了北海海眼，盗走大金圣王玉册逃到鸿蒙，修练多时。他们先是去了魔眼天宫，见到魔宫主人七焰天君。哪知七焰天君兵解在即，不能出见，只传命叫魔眼天宫诸魔听十八罗汉调派，便闭关等候兵解去了。十八罗汉再叫人去打探鸿蒙教的消息，知道鸿蒙老人莫名失踪，十八罗汉之首降龙罗汉掐指一算，知道鸿蒙老人也已兵解，正等三年转生。鸿蒙老人那一派的秘术与别派不同，兵解也须不为人知，否则伤了精魄和躯壳，法力再强，也无法渡劫归来，因此外界并不知鸿蒙老人为何会神秘失踪，只有十八罗汉这样法力无边的佛门佛子，才算得出来。鸿蒙界上两大帮派的领袖都已不在，十八罗汉不屑与其他法力低下的魔头为伍，便自寻僻静所在，吸取天地日月的精华，修练玉册神功，以期自己圆满渡劫。他们打听到苦海境内有一座大山名叫净玉川，甚有山川地理的灵气，便由降龙、伏虎、铁钵、白塔四罗汉先来探查一番。四罗汉到了苦海净玉川，但见这里到处都是亘古不化的积雪，寸草不生，虽说十八罗汉法力高强，不怕苦寒，到底无趣。净玉川方圆七千五百里，其中有座山峰，名叫厄云峰，更是积雪千寻，经夏不消，地势又极偏僻，从来就少人迹，正是秘炼神功法宝的绝佳去处。四罗汉因此在此驻足静修，不到三年，收了几个役使弟子和两个当地人家的少女当作侍童，传了他们一点法术，叫他们为自己所用，并叫这些役使弟子去接其他十四位罗汉同门，来此洞修。那两个伤在千年古猿手下的少女，就是四罗汉的侍童。两下互说前因，化敌为友。千年古猿说道：“我可不知你们来此是为了渡劫，早知你们的消息，我应尽早赶来结盟才是，否则也不会败在孙猴子手里了。”

    降龙罗汉说道：“孙猴子原本就厉害得很，又有佛祖给他撑腰，败在他手中，也不须自责。古人云‘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虽落败，幸而法力精强。要是常人，经此恶战，怕早就粉身碎骨，葬身荒山了呢。只是我们虽可联盟结纳，奈何孙猴子着实厉害，久而久之，只怕他羽翼越多，我们反而被动了，不知猿兄可有什么良策吗？”千年古猿面露惭色，说道：“我方大败，不是参了枯禅，元神几乎都给那猴子一棒打散，哪有什么良策？只索保住这副躯壳，平安渡劫罢了。大师想是有了对策，可以除掉孙猴子？”降龙罗汉闻言，瘦骨嶙峋的脸上竟透出了一丝丝笑意，答道：“请恕贫僧鲁莽，猿兄此来，正好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千年古猿恨极了大圣，说道：“若能报仇，我必尽全力。”降龙罗汉大喜，说道：“我们刚到鸿蒙不久，就露了行藏，孙猴子奉我佛法旨，也跟着到来，誓要将我等一鼓成擒，押回山门，以佛法处置。他来鸿蒙多时，没找到我们的踪迹，却在死海扎了营，收了几个了得的徒弟，前程难以限量，成了他有力的帮手，又在死海无量山处，建造了菩提仙府，镇压海陆，威临我等。为筹对策，贫僧等离开三界来到鸿蒙，带来了一件异宝，名为‘涵水珠’，乃黄河万年水精所化，可仗它助我们打通苦海到死海的海底通道。这海底通道一旦打通，两海之水汇聚一处，死海无量山立时水高千丈，地上一应物事，都没于万丈海水之中。你知我为何选了苦海来打通这海底通道？只因苦海海沟，乃是万年寒冰凝结而成，因是苦海海水长年奇寒，一到日落，罡风吹来，奇冷刺骨，所以靠近苦海海滨的净玉川，也因此寸草不生，两海的海底通道一旦打通，四季如春的死海，非得因此寒冷数万年不可，我们轻而易举便可将孙猴子和他的徒子徒孙一网打尽，不知道友可否帮手？”

    千年古猿毕竟是先天佛主的侍者，性情虽然凶恶，到底还有一点良知未泯，闻言心中大吃一惊，面上神色未变，说道：“杀生如此之重，将来岂不平添罪过，难以安然渡劫？不过这也是气运使然，由不得我了。只是若论道行，诸位都和我一样，我法力自惭浅薄，要助道友，只恐力不从心。不知你要我如何帮忙？”降龙罗汉道：“道友太谦。你我到此，为的是平安渡劫脱劫，管他手段如何？只要道友将身上一件东西借与贫僧，便足够了。”千年古猿说道道：“既然这样说，只要用得着绵力，我无不尽心。道友要借何物，可能略示端倪么？”降龙罗汉道：“若论苦海海底的情形，我不仅深知，而且已找到打通两海通道的最佳捷径。记得当初你家佛主修道之时，手中一物，须臾不曾离开，便是他用来敲木鱼的棒槌，不知这件东西你可曾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