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长恨痴情苦 难为逍遥士_第18章 惜别
白凛凛的长剑,紧紧地攥在叶初手中。 他很久都没有一句话,脸上面无人色,两眼闪动着绿幽幽的光,死死地盯着冷雪衣。 剑尖有若龙吟细细,余音不绝,仍在不停地抖动着。 冷雪衣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轻轻看他一眼,忍不住一声长叹。 叶初虽然在笑,却笑得很难看,狞然道:“冷雪衣,你终于肯出手了!” 冷雪衣两眼凄凄,满面愧色,无奈地摇了摇头。撕下一片衣襟,猛然双腿一软,跪在了凌空子面前。 凌空子咬紧牙关,虽自苦捱痛楚,但见冷雪衣跪在自己面前,顿时大急,作怒道:“冷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冷雪衣摇了摇头,见他断臂处血流汩汩而出,顷刻已染红了大地,竟远比枫叶更红,神色更加凄然,低低道:“大哥,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如此地步。” 凌空子愤然摇头,豪气陡生,大声道:“独孤此生,顶天立地,死则死矣!区区一条臂膀,算的了什么!” “独孤寿果然豪气干云,不愧是铁铮铮的男子汉!”沈红妆走上几步,脸上虽有钦佩之色,却又布满了寒霜,话锋一转,又冷声道,“不过可惜……可惜……” 凌空子哼了一声,道:“可惜什么?” 沈红妆蛾眉微蹙,惋惜地道:“所谓英雄末路,命短如此。你死则死了,可是你的小侄女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凌空子忽然垂下了头,满脸俱是哀伤,低低道:“她已是别人的妻子,又怎会缺人照顾?” 沈红妆轻笑了一下,冷冷道:“不错,你的确不必照顾她。她不仅嫁了一个废物书生,而且还生了一个不该有的孩子。” “够了,别说了!”凌空子的头垂得更低,大汗涔涔而下,衣衫尽湿,紧紧地裹在身上。早已涨红的眼睛,夹杂着nongnong血丝,空洞而毫无表情。 沈红妆静静地瞧着,嘴角似笑非笑,似忧未忧,盈盈玉立,宛如天人。 “你这又何必?他还不够可怜么?”冷雪衣凝望着她,轻轻皱着眉头,神色凄然。 沈红妆回过头,一抹笑意立刻消失了,娥眉微微蹙起,幽幽道:“怎么,你心疼了?你不是只疼爱那一个女人么?” 冷雪衣的身子晃了晃,面色瞬时变得惨白,好似大病初愈。一滴泪水滑了下来,他嘴角轻轻一动,泪水隐匿在唇角,终于没有流下来。 突听龙吟不断,铮然不绝。长剑破空有声,化作一道白森森的寒虹,顷刻已欺上了冷雪衣。 凌空子只觉一股奇寒袭来,入体刺骨,令人窒息,仿佛就要被冻住一样。 剑若游龙,遇风成霜,周围的空气骤然冻结,凝成数不尽的冰霄,但听沉闷的一声,长剑已破入冷雪衣后心。 冷雪衣身子猛然一颤,仍然凝望着沈红妆,似乎忘了躲避。只有愧疚的神色间,流露出数不尽的忧伤。 沈红妆神色立变,横眼瞧着叶初,凛然道:“你干什么!” 叶初紧紧盯着她,半晌没有回答,突然大笑起来,声音竟战栗了:“我干什么?你还要问我干什么?!你说我在干什么?” 沈红妆不愿争执,轻轻回过头,怔怔地望着冷雪衣,声音忽然温柔下来:“你为什么不躲?你本应避开这一剑的。” 冷雪衣微微笑了笑,道:“这一剑,我不能躲。”他虽试图平静下来,但为凌空子绑缚断臂的双手,仍在不停地轻轻抖动。 “不能躲?”叶初盯了他半晌,仔细品味这三个字的意思,忽然叹了一声,不无感慨地道,“你的手已经发抖,反应已经慢了。你已不再是冷雪衣了。” 沈红妆道:“他若不是冷雪衣,谁是冷雪衣?” 叶初又是一声长叹,竟有说不出的失望,喃喃道:“一个双手颤抖,反应迟钝的人,怎么还能杀人?” 沈红妆摇了摇头,道:“你错了。也许你不该逼他,他也不该出手的。” 叶初道:“他纵然出手,又能怎样?” 沈红妆面色凝重起来,淡淡道:“你可知当今世上,绝没有一个人能接他一招。他若要一个人死,也绝不必出第二招。” 叶初瞪大了眼睛,动容道:“没有一个人?” 沈红妆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道:“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叶初浑身一颤,不觉后退一步,勉力吞了口苦水,冰冷的眼神又尖锐起来,急速盯上冷雪衣的手。 他木然呆立,很久说不出一句话,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愤然大怒道:“你不肯杀他,只因你根本就下不了手!你说……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沈红妆别过了头,脸上又是寒霜密布,冷冷道:“我没有!” 叶初神色恍惚,疯狂地摇着头,猛然伸出右掌,在自己额头上重重一击,失声痛哭道:“不可能!你不可能爱他!你不应该爱他的!你对他……只有恨!只有恨!” 沈红妆闭上了眼睛,喃喃道:“不错,我对他,只有恨……” 冷雪衣似乎没有听到,颤抖着缚好断臂,向前踏上一步,轻轻脱离了青霜剑,缓缓站了起来:“叶初,我欠你的,这下总算还清了。” “还?你还我什么?”叶初盯着他,皱紧了眉头,满脸大惑,随即高声叫道,“你这世家公子,又怎会知道我想要什么!” 冷雪衣沉默了良久,长长叹了口气,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终于道:“‘圣剑玄钩’既已沉寂,自然是不会再出锋的。” “圣剑玄钩?”叶初一听到这四个字,精神猛然为之一振,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道:“它们……它们到底有什么秘密?” 冷雪衣道:“你偷了‘失魂钩’,连夜逃出谷外,难道还不满足?一定要知道它们的秘密?” “失魂钩?”沈红妆从未听过这三个字,不觉皱起了蛾眉,仔细念了两遍,反问道,“难道这失魂钩,也是什么旷世神兵?” “神兵神兵!”叶初重重念了两遍,神色大为愤闷,恨恨道,“圣剑玄钩,一为剑一为钩,一个断肠一个失魂,不过是些废铜烂铁!” 冷雪衣不以为意,只淡淡道:“交出失魂钩,我可以放你走。” “放我走?”叶初似乎听到了最滑稽的事,大笑了起来,“你既要追回失魂钩,就不该放我,既不该放我,又还必让我一剑?” 冷雪衣叹了一声,道:“你是长辈,我理应让你。” 叶初仰天狂笑数声,大声道:“好一个贤侄,果然对长辈礼敬有加!可是你能让我一剑,却不能让我第二剑。” 冷雪衣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不错,第二剑,我的确不能让。” 叶初仰天长舒了一口气,似已迫不及待,大喜道:“断肠封隐,长剑寂寂,何其寂廖!所谓知己难求,敌手更难求!冷雪衣,尽管出手罢!” 他的笑声虽大,另一个人的笑声却更大。 那人身子还没个踪影,笑声已远远飞了过来:“知己知己,不男不女!不上天来不入地,放个臭屁臭死你!” 冷雪衣眼见一团白影闪过,还未来得及出声,已被哭酒老人一把捉住,劈头质问道:“你们两个实在太不仗义,说好了等我的,怎么一个个全跑了?” 冷雪衣愕然,道:“你怎么……” “你什么你?”哭酒老人不等他开口,立刻又嚷了起来,“现在是我问你,可不是你问我!” 他不知在哪又抱了一坛酒出来,已是泥污满身,分不出眉目,兀自摇头晃脑地道:“现在我很生气地问你:你们是不是答应了陪我喝酒的?是不是一定要大喝一场不醉不归的?是不是又一个个自己跑了?是不是太看不起我老人家了?”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也不顾别人回答,甚至不在意怎么回答,但求胸中之气一吐为快。 叶初听他言语纠缠不清,絮絮叨叨,早已不耐烦了,怒道:“臭叫花子,嫌命长了?还不滚开!” 哭酒老人半眯着眼,嘴巴一挺,不服气地道:“你是什么东西?我没跟你说话,你乱叫什么。” 叶初白森森的长剑一抖,大怒道:“混账,你说什么!” 哭酒老人扫了一眼青霜剑,扮个鬼脸伸伸舌头,不屑地道:“神气什么!连人话都听不懂么?” 突听凌空子道:“笑笑猢,他们要决斗,你还不让开!” 哭酒老人吓了一跳,连忙闪在一旁,猛然看到了凌空子断臂,大惊道:“老鬼,你这……怎么……怎么……” 凌空子愧色满面,只道:“败军之将,愿赌服输!没什么好说的!” 哭酒老人眼睛一瞪,简直要跳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连叫道:“你跟谁赌了?我也要赌!我也要赌!也赌一条手臂!” 凌空子道:“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替我报仇?” “啊?报仇?”哭酒老人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笑,老老实实地道,“我可没说替你报仇。我只是手痒痒,也想赌上一把。万一我也输了,以后就不能给自己倒酒了。” 凌空子愕然,直气绿了脸,发作道:“你……你这赌徒酒鬼!除了赌命喝酒,你还会干什么!” 哭酒老人立刻涨红了脸,反驳道:“我赌命喝酒怎么了,反正无拘无束、逍遥自在,总好过有些人闷闷不乐,为女人伤心受气!” 凌空子登时大怒,道:“笑笑猢,你说什么!” 哭酒老人站了起来,须发皆飞,大声道:“怎么,你也听不懂人话么?” 两人正自争论不休,只听朱岚道:“你们别吵了,刚见面就这样,亏了是老朋友呢。” 哭酒老人背过脸,嘟起了嘴,气呼呼地喘着粗气:“跟他做朋友,还不如一头撞死!” 朱岚听他提到一个“死”字,不觉想起了冷痕,心中暗道:“你就这样死了么?再也不会叫我‘蛛蛛’,再也不跟我做朋友了么?” 她意念及此,神色顿时黯然下来,忍不住泪水又滑了下来,猛然想到他尸骨未寒,自己却将他丢在一旁,不仅太对不起他,简直是太不可原谅了,连忙站起身来,撒腿往断崖后跑去。 她神思恍惚,泪水模糊了双眼,脚下却不肯放松,跌跌撞撞地往回跑。猛然头上一痛,与人撞了个满怀,重重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