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长恨痴情苦 难为逍遥士_第15章 黄眉
心叶大师上前一步,止住他二人,和颜道:“归施主,我们好好坐着,你为何要袭击冷居士?” 鬼夜哭摇头晃脑个不停,连连嚷道:“我打谁了?我打谁了?反正又没打你!” 心叶叹了口气,感慨道:“若不是因为他,你也不致于如此地步了,为何还是这般执著?” 鬼夜哭嘟着嘴,愤然道:“他打我,我就打他,有什么不对?” 心叶摇头叹道:“你可还记得他是谁?” 鬼夜哭闻言大怒,破口大骂道:“我怎会不记得?他之前抢了我归儿子,跟我大打了一架,因为打不过我,才把我儿子放下。才这一会不见,又串通你藏了我归儿子,还一掌打伤了我。等我拿到断肠剑,下次再见着他,一定让他吃些苦头!” 百草翁哼了一声,自语道:“疯言疯语,不知所云!” 心叶喟然长叹,眼中现出不忍之色,怔怔道:“施主不识真君,反倒对那把剑念念不忘,罪过罪过。” 鬼夜哭将头左右一晃,凌然道:“我找我归儿子,谁让他跟我作对?不过他的功夫挺高明,一掌就那么厉害。” 心叶道:“若非他手下留情,有意放你一条生路,只怕此刻你已经殒命了。” 鬼夜哭目光中又露出凶光,恨恨道:“大个子可恶,臭丫头更可恶,她不但打我,而且还想杀我!下次让我碰到她,非揭了她的皮不可!” 心叶听他说话似是而非,不明所以,只叹道:“自来断肠害人非浅,施主更是身受其害,难道还不醒悟么?” 鬼夜哭昂首道:“我打不过他,也打不过那臭丫头,有什么好说?”将沾满血渍的衣衫抖了抖,胡乱在脸上一抹,嘻嘻笑道,“反正我福大命大,又死不了。” 冷痕道:“哼,找我爹打架?他可不是好惹的,这下你知道苦头了吧?” 鬼夜哭两眼一瞪,怒道:“你是我归儿子,怎么帮着外人说话?”两手在眼眶上推来抹去,虚意抹下几把眼泪。 心叶道:“想不到当年‘万里风’归宁,精明炼达,万事皆聪,为了区区一把魔剑,竟会落个如此下场。”不住摇头叹息,感慨万千,猛然将他手腕一握,扣住了他脉门。 鬼夜哭大叫道:“大光头,你干什么?好痛!你跟那大个子一样坏,都不是好人!”左右使劲挣扎,朝心叶身上狂踢乱打。 心叶身形随之而动,每次总将他攻势轻巧地避开,口中念念有词,好似在诵读经文一样。 鬼夜哭情绪渐稳,目光呆滞,沉思良久,脑海中浮光掠影,几番辛酸往事历历在目。蓦然抬头又是满眼泪光,放声大哭起来。 心叶将他手腕放开,口中念道:“草芥枯荣,因果轮回,一念生而百念灭。行深般若,万法皆空,无我无你亦无他。大千一木,菩提一叶,两手空空,来处来归去处去……” 鬼夜哭抱头痛哭,哭了一阵,紧接着又是一阵大笑,腾地凌空翻了个筋斗,边跳边笑着飞驰而去:“断肠剑,断人肠!哈哈哈……” 心叶看他去得迅疾,心中凄然,对着他的身影默立片刻,轻声道:“愿施主早日脱离苦海,得成大道……” 百草翁连连退了几步,动容道:“你……你使的什么妖法?” 心叶躬了个身,顿了顿首,礼貌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百草翁道:“你……你是大苦厄寺……心……心叶神僧?” “神僧不敢当。”心叶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老僧此生一共下山两次,不想世间竟有许多人认得老僧。” 百草翁定了定,忽然笑了,温言道:“大师佛学高深,不在寺里好好修行,怎么到了这穷乡僻壤?” 心叶叹了口气,实不愿提此憾事,只道:“仙翁世外高人,难道也这般留连尘世,迷途而不肯知返么?” 百草翁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心叶合十道:“万佛自在心中,仙翁这又何必?此地多留无益,还是及早下山去罢。” 百草翁沉吟良久,正要迈开几步,又停了停,将曲杖一拱,笑道:“大师得罪,老朽先走一步。” “喂,白……白……白头仙翁!”冷痕忽然走上去,将葫芦一推,笑嘻嘻地道,“你的仙丹,可别弄丢了,回去好好吃。” 百草翁伸手接了,摇一摇,哗哗作响,似乎比方才还重了些。随手把它挎在腰间,瞪了心叶一眼,大踏步而去。 朱岚道:“他不是要玩捉迷藏么,怎么说走就走了?” 冷痕笑道:“他怕打屁股,我爹呆会儿一来,他当然要溜了。” 心叶正色道:“百草仙翁心术不正,以后若是遇到他,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朱岚茫然不解,实在想不出他不正在哪里,但看他说得郑重其事,只得点了点头。 冷痕小声道:“这个不正那个不正,就只你是正的!” 心叶不以为意,微笑摇头,合十道:“阿弥陀佛,两位小施主保重,老僧这便告辞了。” 朱岚道:“可是天都这么晚了……” 心叶怔了怔,仰头望着天边一弯月芽,长叹一口气:“今日是往事,明日亦是往事。心池师兄荣登极乐,不知一路可好,老僧还须与他同去。”说罢飘然而去,一袭僧袍,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林内瞬间变得冷冷清清,朱岚怔怔地望着,一时心有所动,默然低下了头。 冷痕道:“你怎么了?” 朱岚道:“没怎么。”心中感怀,不经意竟流下一滴泪来。 冷痕怕她难过,伸臂碰碰她,神秘兮兮地道:“给你看样好东西。”嘻嘻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 朱岚睁大了眼睛,道:“这是什么?” 冷痕笑道:“好东西,你要不要?”连忙伸在她鼻尖上。 “好香!”朱岚轻轻一闻,忍不住转忧作喜,愕然道,“好像是……” 冷痕将锦袋打开,美滋滋地道:“不是好像,是根本就是。” 朱岚探头一看,里面竟是大半袋丹丸,不禁奇道:“怎么你也有这个?” 冷痕道:“那什么臭屁仙的,闻闻是不是这个味儿?”倒了一粒出来,放在她掌心。 朱岚笑道:“他什么时候送了你这么多?” 冷痕嘿嘿直笑,得意地道:“不是送的,是……”说到这里忙又住口不说。 朱岚看他神色古怪,立刻反应过来,更瞪大了眼睛:“你偷的?” 冷痕道:“偷多难听,我这叫‘神手牵羊’。” 朱岚脸色一沉,娇嗔道:“明明就是偷,还要狡辩!” 冷痕看她忽然生气,也来了气:“我偷便偷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朱岚气道:“你……你快还给他!” 冷痕将锦袋往怀里一塞,怒道:“我就不还!” 朱岚看到他气鼓鼓的样子,心里便软了,好声好气地道:“咱们吃了他的,已经是不对,再去偷就更不对了,为什么不还给他呢?” 冷痕哼了一声,将身子一转,不予理睬。 朱岚无奈,只好道:“你再不还他,我就去告诉叔叔。” 冷痕浑不解其中情意,不听则已,一听霍地瞪大了两眼,恨恨地说道:“你敢去多嘴,看我不揍扁你!” 朱岚不愿他小偷小摸,原是对他好,谁知自己一番心意,却换回这样的怒骂?心里一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冷痕因前车之鉴,怕她又是骗自己上当,索性由着她哭,嚷道:“你哭啊,有本事就哭到天亮。” 朱岚听他非但不去哄自己开心,反倒说出这种话,心里更加伤心,只蹲在地上哭个不停。正自一个人抽抽噎噎,突听林中一个声音道:“好孩子,谁敢欺负你?看我不宰了他!” 那人顷刻间已至跟前,却是凌空子。他一手抱着一张大瑶琴,一边大踏步而来。两道黄眉忽左忽右,相得益彰。玄因垂着头,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朱岚看来人是他,身后再无他人,不觉有些失望,又垂下头抽泣。 凌空子将瑶琴在地上一竖,蹲在朱岚旁边,柔声道:“乖孩子,是谁欺负了你,是不是他?” 朱岚任他问了几遍,只一味哭泣,一句话也不肯说。 凌空子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唉,你跟你娘一个样,凡事总喜欢憋在心里,我真是……”不住唉声叹气,长吁短叹。 朱岚听他忽然提及母亲,不禁抬起了头,泪汪汪地道:“你认识我娘?” 凌空子一怔,沉默了良久,半天才道:“我……我是认识她,可她……却不认识我……”言语间神色凄楚,流露出无尽的辛酸。 朱岚扑到他怀里,痛哭道:“你带我去找娘,我要我娘!” 凌空子闭上了眼睛,鼻息沉重,胸口起伏不停,心里再也静不下来,似乎满腹愁肠,有满心话要说,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该说出口。 他伸手替她抹去了泪水,轻抚着她的头,柔声道:“乖孩子,别哭了,是我不好。我答应过你娘,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你再这么哭,我哪还有脸再见她?” 玄因默不作声,愣愣地站在一旁,搔首不明所以。 凌空子忽然站起来,径到冷痕跟前,厉声道:“你为什么欺负她?快说!” “我……我……”冷痕被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凌空子瞪着两眼,高声道:“信不信我一巴掌打死你?” 冷痕看了朱岚一眼,不想自己随口一句,她竟哭得这么厉害,心里早有了悔意,却不好去认错,只一声不吭地站着。 朱岚跑上去,在凌空子身上重重推了一把,大声道:“不许你打他!” 凌空子一呆,皱起了两道黄眉,不解地道:“他欺负了你,你还帮他说话?” 朱岚不答,听他问出这话,心里更加难过,又嘤嘤哭了起来。 凌空子嘴上纠缠不清,不劝倒好,越劝越乱。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左不是右不是,到后来竟似自己把她惹哭了。 朱岚只觉自己心里难受,只要那小猴子赔个不是,那便好了。谁知这个呆木头,竟跟个死人似的动也不动!胡思乱想一番,心里更加难过,猛然一转头,大哭着跑开了。 凌空子无可奈何,叹了一声,也紧紧追她而去。 偌大的树林里,只剩下了冷痕自己。他背靠了大树,呆呆地出神,内心不禁也凄然起来,自语道:“该不该赔个不是呢?她哭那么厉害,一定很生我的气。” 刚想去道歉,转念又想:“若是我赔了不是,她不肯原谅我怎么办?”刚站起来又重重坐下,不住唉声叹气。枉自己聪明一世,一碰到女孩子哭鼻子,竟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鬼名堂来。 他心里一阵烦乱,连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猛然手上一紧,在颈中拉到了一根丝带,掏出来一看,正是从朱岚那里抢到的“同心带”。 他眼前立刻闪现出她娇美玲珑的小脸来,心中一动,咬牙道:“还是去赔个不是好了,随她要打要骂,又死不了人!” 他自怀中掏了锦袋出来,呆望了片刻,实在又舍不得丢掉,猛然灵机一动:何不先把它吃个精光,再去找她?她搜不到仙丹,自然认为已经归还了那什么仙。当下对这个办法极为赞赏,心里一乐胃口也是大开,三下五除二,便把仙丹吃了个底朝天。 如此吃了许多仙丹,他肚子早胀得圆圆的,站起来走了几步,欣欣然竟有几分醉意。捂着肚子,正不知要怎么跟蛛蛛去赔不是,忽然脚步声声,树林里缓慢走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