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课题生变
张继阳租住着研究所附近一栋旧楼房里的二居室。到所里工作时已经没有集体宿舍了,所里给了点补贴,他就跟所里另一个单身博士合租了这套老式房子,各住着一间卧室,共用狭小的起居室、卫生间和厨房。 进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泛着久未住人的一种灰尘的气息,似乎一些轻灰随着打开的门飘了起来。房间只有十平米,家具很简单,一床、一柜、一书桌都是房东配的,只有一个简陋的书架是自己搬进来的。桌柜上已经蒙着一层薄灰。几个棕色档案袋装着借回的文献资料和图件,依然摞在书桌上。出野外前没来得及洗的几件衣服还散放在床头。 扔下行李,看时间刚过四点,还没有下班,张继阳决定立刻赶回所里。毕竟心里悬着的疑问,还是直接找到孙老师问个究竟才踏实。 从宿舍走到所里,用不到十分钟。研究所的灰色铁栅大门冲着一条热闹的马路,门上不少地方已经油漆斑驳脱落。两边的水泥墩柱上,一边挂着白底黑字的毛体集字的“江城地质研究所”长牌子。另一边依次挂着“珠宝鉴定中心”、“地质分析测试中心”几个小一点的金色方牌。进门迎面是所里的业务办公楼。五层带红瓦坡顶的老式楼房,上半截飞檐斗拱颇有古意,下半截前几年维修时又在外墙上贴了层浅绿瓷砖,多少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还没到下班时间,院子里、走廊里都空空落落不见人,一楼仍旧弥漫着一种隐约混合着旧书、粉尘、化学试剂的特殊味道。张继阳小跑上到三楼,一眼就看到室主任办公室门大开着,向走廊释放着nongnong的烟味。办公室二十多平米的房间里,挨着一面墙,几个齐屋顶的标本架上堆满了黑红花白各种岩石样品,另一面墙被一排快到屋顶的书架占居,满满的都是厚度不等的书,书架顶上还散堆着一些图件。门口的一张简易桌上摊开着几张地质图。书桌在最里面,桌上也摆满了资料和厚厚的书,一台电脑显示器被挤到了桌子的一角,显然没被当成办公室的重要角色。 构造地质研究室主任孙保田正埋头伏案阅读。他是所里的老研究员,50多岁的年纪,眼角额头皱纹密布,头发已经少了一大半,只剩脑袋后面的一片花白,衬得脸色愈发黑里透红。所里退休的老人说,他年轻的时候还是个头发浓密的帅小伙儿,后来在野外呆的的时间太长,强紫外线把皮肤晒黑了再也恢复不回来,常去高原缺氧地区又引起了脱发。因为长年跑野外,他比同龄人显得格外干枯结实。 张继阳在敞开的办公室门上敲了两声,大声说:“孙老师,我回来了!” 孙保田从桌上的一叠文件中抬起头,左手摸起边上的近视眼镜戴上,挥动夹着小半截烟的右手招呼道:“小张,回来挺快的嘛!过来搬那个凳子坐这边。” 张继阳把方凳上的几本书仔细放回书架,搬起放在书桌侧面,一边暗地里分析孙老师的语气和表情。似乎没有感觉到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但从也绝对看不出有愉快的意思。 “孙老师,这次野外收获可大了,本来还想再跑一段时间。接到您的电话以后,立刻赶到KS买飞机票赶了回来。一起去的那两个研究生,还要回WLMQ把样品托运了,再坐火车回来。本来还想跟郑老师说一下的,但他办公室一直没人接电话。孙老师,急着叫我回来,是什么事呀?” 孙保田猛吸两口烟,顺手把抽剩的烟蒂扔进手边一个装着点水的纸杯里,说话的时候还在吐着些许烟雾,语速比平时还要缓慢一些:“唉,小张啊,野外工作的事,咱们回头再说吧。因为事有点麻烦,电话里也不好商量,所以就急着把你召回来了。说不定还需要要你来签字办一些手续,先赶回所里也好。” 孙保田不算是一个擅长语言表达的人,花了十几分钟,抽了两三根烟,才把事情大概讲清楚。原来竟然是张继阳他们课题组的负责人郑能出了事,现在他们这个课题面临两种结局:要么撤销,要么换负责人。 郑能是室里刚提的研究员,名牌大学博士,又去美国做了两年博士后,今年还不到40岁,正是干事业的黄金年龄。人长得白净秀气,讲话文质彬彬,一点都不象经常跑野外的人,是所里年轻人公认的帅哥型研究员。本来郑能在所里人品口碑不错,属于性格内向、埋头做学问的人,没想到,跟自己带的一个女研究生不知什么时候产生了暧昧关系,最近被他夫人发现了,闹到所里,还被好事者把事情捅到了网上。一开始网上消息里并没提姓名,只是在论坛里讨论一桩导师夫人与女学生打架的八卦新闻,后来又有个帖子里贴出了他夫人与女研究生打架的现场照片,虽然没有郑能本人,也没提名字,但很快就有网友把他“人rou”出来了,指名道姓,简历地址电话号码,全都公布在网上。记者整理了网上的资料,写的报道还上了《江城晨报》社会版,一时成了网上排名靠前的热点新闻。
这是最近不到一个月发生的事,而张继阳他们正好在XJ跑野外,每天早出晚归,沉浸在野外考察的兴奋、辛苦和快乐中,也没有什么机会上网,消息断绝,竟然至今毫不知情。 面对舆论压力,所里完全是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付。现在已经变成了网络社会,以前那些“作风问题内部处理”的经验,全都用不上了。事件天天都在发酵变质,网上议论越来越荒诞,连部里领导都专门打电话来,指示要尽快消除这件事的影响,不要再给本部门抹黑。这让所领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郑能是所里新一代的业务骨干,学术思维敏锐,工作严谨踏实,在全国学术圈里已小有名气,与所里同事们相处也不错。许多人都替他惋惜,甚至有不少人公开为他辩护,学术研究归学术研究,作风问题归作风问题,不能就此毁了一个人才,结果又引起新一轮的热议和抨击。眼看局面日趋失控,这次所里恐怕要忍痛割爱了。 最后,孙保田长叹一声,痛心地说:“小张啊,咱们所争取来你们这个课题着实不易。最早他们提项目建议的时候,我就找了几个老朋友力推让郑能去参加了论证。前后得有快一整年,本子改了好几版,正式答辩了两回,项目才批下来。专家组是看郑能的贡献大,才有意安排给了咱们所这个课题。估计这回所里是保不住郑能了,但肯定还在想办法把课题保下来。你是第一参加人,虽然资历浅了些,但我认为,你还是有能力把这个课题顶起来的!” “另外啊,按咱们所里的规定,你如果能接手国家级项目的课题负责人,不但绩效津贴可以按副研究员算,而且将来提职称的时候还可以加分。我已经代表咱们室,跟所里正式提出来了,换你当负责人把项目顶起来,所领导也答应可以考虑。这两天,所务会就该讨论了。所以啊,让你赶回来,还是很值得的。你自己也想一想,做好准备,怎么努力去争取一下吧!” 说到这里,孙老师又抽出一支烟点上。虽然脸色仍显凝重,但眼神里也流露出一种关切和期望。这让张继阳既为郑能的境遇感到捥惜,又对孙老师对自己的器重非常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