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卤煮
天气更暖和了,气温最高能有十几度了,我也就敢开着我的小摩托跑跑超过十公里的远路了。 不少姑娘穿起了裙子,长短不一,五颜六色,给这个色调暗淡的城市平添了许多斑斓景象。 大街上的美女真多啊,目不暇接,以至于当你看见一个新的,就能把刚刚还“为之注目,为之驻足,为之心动”的美女视为尔尔。 一般来说,一个城市的“档次”从街头的豪车数量和级别,以及漂亮姑娘的数量和质量就可以看出来。当然,高楼大厦的密集和宏伟程度也是一方面。 我沿着建国门南大街向北行驶,忽然发现前面有异动:有的摩托车在减速、停车,有的甚至试图掉头。 前方在查摩托车,至少有两辆车被拦住了。有的交警在查看证件,有的在继续拦截。 按照规定,京B号牌的摩托车是不能进五环的。但是,摩托车数量大,分布广,只能设卡突击检查。何况,全市五六百万辆的汽车就够交警部门忙活的了——这还是在如此严格的摇号政策之下。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很从容。这次怎么办呢,还停吗?算了,打个招呼过去吧。 “京A的。”我减了下速,冲交警喊了一声。 或许是没反应过来,或许是懒得理我,反正没人示意我停,我也就开过去了。 摩托车的户口也很重要啊。 我直接穿过了建国门桥,这儿可以说是整个长安街沿线最好过的路口了:东西方向车流量相对较小,红灯时间短,而且不受可能是全世界最频繁最严格的交通管制的影响。 这长安街纵贯东西,横切南北,经过自元朝以来历代“中国中心主义者”的规划和建造,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各种重大庆典的加持,其规模、重要性和象征性绝对是世界第一。 我到朝内南小街的卤煮店的时候,郑凯瑞已经在那儿了。 这家卤煮店就在街边,一层的门脸房,统一的装修,屋檐还有灰砖灰瓦的简单造型,也算老BJ风格了。 门开在左侧,进门对面是收银台,兼卖酒水;右上角是个窗口,里面是后厨;右下角,就是进门右手边,隔出了一个cao作间,做卤煮的标志性大锅就在这儿;其他地方就是竖着摆的三排八仙桌。 几乎所有的卤煮店都是这样的格局。 说实话,卤煮不是一种健康的食物,也上不了台面,但它不仅市井气和烟火气十足,还能跟宫廷扯上关系。这大概是所有BJ小吃的特点,起源于宫廷,后来传入民间,变成简配版。 “美食不离乡”,离了乡就变了味了,这固然是因为原材料不同了,手艺不同了,入乡随俗了;但是,环境同样重要。 《儒林外史》里,杜慎卿说南京“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想这二环内卤煮店里的掌柜伙计多少也能受点儿类似的熏陶。 “还挺快,我也刚坐下。”郑凯瑞边归置桌子边说。 “那可不,闯卡过来的。” 两大碗净肠的卤煮,几个凉菜,一瓶二锅头,再加两瓶啤酒解渴。我们一边点菜,一边闲聊这事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警察。 我心里一顿,也有点儿疑惑,追到这儿来了? 这警察直奔收银台,然后去大锅那儿打包了两份卤煮,出门了。往外一瞧,他钻进了路边停着的一辆依维柯警车里。 这家的卤煮确实是很有些人气的。 “这么巧,我以为找你的呢。”郑凯瑞笑着跟我碰了一下杯。 “别跟我这逗闷子了,就算我是京B的牌子,也不至于穿过长安街来找我吧。”我一口干了杯中酒,“警力资源多宝贵啊。” “你这酒后骑摩托车也算酒驾吧,路上还是注意着点儿,也是为了安全。” “是,也是机动车嘛。那你今天替我多喝点儿?” “小酌怡情,量力而行。” “哎,你这又是小酌又是酒驾的,什么情况,不是你风格啊。” “别提了。太他妈熬慆了。”郑凯瑞给我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两天,他想着去附近超市采购点东西,顺便洗下车,虽然中午喝了点酒,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开车出去了。 沙尘暴刚过,洗车店排队,他就把车临时停在了路边,过去跟老板聊了几句。 谁知路过个交警,让他挪车,他没多想就过去了。 这交警也真是敏感,看出他喝酒了,就问是不是他开过来的。他一下慌了,就说是他媳妇儿开的。交警就让他媳妇儿出示一下驾照,他媳妇儿也慌了——驾照还没考下来呢。 瞒不过去了,酒精检测属于饮酒驾驶机动车,罚款1000元、记12分、暂扣驾照6个月。 “这事儿闹的。用活动活动吗,那个谁不是……” “算了,真晃了范儿了,就别争竞了。再说,现在检测结果都是直接进系统的。” “看来你应该去闭关。”接着我把我的情况跟他说了。 “现在版权保护都这么健全了吗,还是你顾虑太多了。不是‘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吗?” “不行啊,这几个字就管用的话,还要法律干嘛?” “要不就说,根据本人真实经历改编。”郑凯瑞沉吟一下说道。 “谁的真实事件啊?” “你的啊。” 酒从瓶子里倒进杯子里,从杯子里倒进身体里……没喝完,还剩点儿。 郑凯瑞有家有口的,我让他先回了。 郑凯瑞家里从小就积极培养他的兴趣爱好,希望能发现特长,培育成才。在音体美里各热门项目都试了一遍后,他还是按部就班地走上了一条平凡之路。 或许,那种世俗的、从来如此的生活,是漫长的人生里最平衡的选择,是基因进化、社会发展里优胜劣汰的结果。 如若不然,你也许能得到自由,安宁,但不会感到全然的幸福。 我想再待会儿,感觉一下状态,毕竟还要驾驶机动车。 还是按进门的方位说,右下角的桌上坐着一位大叔,体型偏胖,衣着宽松舒适,脸冲着大锅的方向,独自吃着一碗卤煮,喝着一瓶白酒——茅台,红色的丝带极具辨识度。 现在茅台酒太贵了,还不好买。茅台股价太高了,也不敢买。 我注意到他后不时观察一下他。有人因为想吃那点儿醋,特意包顿饺子,不知道这位大叔是因为想吃卤煮而喝的茅台,还是想喝茅台而吃的卤煮。 当你饥饿、疲惫或忧愁的时候,总有一间推门即进的卤煮店在等着你。大锅翻滚,热气腾腾。 师傅熟练地把火烧、豆腐和肺头切块儿,大肠、小肠切段儿,五花rou或猪头rou切片儿,盛在大瓷碗里,浇上一勺浓汤;食客自己再根据个人口味加香菜、蒜泥、辣椒油、腐乳汁、韭菜花。 吃将起来,有荤有素、有菜有饼、有稀有稠,汤浓味厚、香而不腻。还有,它下酒。 酒劲儿慢慢酝酿,情绪的闸门打开。 此时可叹“历史之悠长,人生之短暂;天地之恢宏,众生之渺小;宇宙之浩瀚,心灵之幽微”。 如果悲伤不能自已,潸然而泪下,那也是极应景的。 就着这氛围和情绪,我把剩下的酒也喝了。 走出门来,这个繁华大都市的晚高峰还没过去。
五颜六色的灯光或明或暗,或动或静,分别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又共同支撑着夜幕。 人潮汹涌,车水马龙,全都失去了清晰的轮廓,各种各样的声音汇集成巨大而深沉的喧嚣——这喧嚣间或让你因为淹没其中而忘了它的存在。 我听到的不是喧嚣,我听到的是B***J的市声让我心安,亦让我心远。 置身于BJ城这滚滚红尘之中,不能排解你的忧伤,不能解答你的困惑,但是可以给你安全感——相对于旷野荒郊;可以给你归属感——相对于异国番邦;可以给你自由感——相对于池鱼笼鸟;可以给你边界感——相对于熟人社会…… 其实,我们之前约的时间不是今天,而是因为前几天的沙尘暴改在了今天。 BJ的春天风大,沙尘暴不时卷土重来。 那天午后,浮尘弥漫,空气混浊,能见度大降,天空也由蓝变黄。平日里宽阔整洁的街道上,尘土、树叶、塑料袋、纸壳、饮料瓶等各种垃圾,随风聚散起落、打滚转圈。 路上的行人眯着眼,低着头,拢着衣服遮住口鼻,晃晃悠悠,走走停停;有的还不时转身躲一下强风。 等我从超市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变得昏黑、阴沉了,接着下起了雨。 我没骑车,也没拿伞。 这雨不大,下的时间也不长,但正好把空气中的沙尘和成泥点,激光打印似的,均匀地、密密麻麻地点缀在我身上。 这是一种给你的所有感官都带来糟糕体验的恶劣天气。它的唯一好处就是大幅度提高了人的耐受力,降低了人的期望值,让人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都为每一个“蓝天白云”而庆幸、喜悦和感叹。 我不喜欢拿伞,一是嫌麻烦;二是有侥幸心理,好像觉得,不会就下雨吧,不会就赶上吧,不会有多大吧,到时再说吧。 记得BJ奥运会开幕前,我们一行人去参观奥运村。 当天应该是预报有雨,但出门时没有明显的迹象,我按惯例没有带伞。 参观完往外走的时候,我还跟一个带了伞的同伴聊了一下我的“不带伞理论”。 快出大门的时候,天气起了变化,先是稀疏的、一个是一个的、砸地上一元硬币大小的雨点,还没等人反应过来,直接瓢泼大雨(此处不用倾盆大雨,涉嫌夸张)。 附近没有遮挡物,只有一块不大的精神堡垒。于是,互不认识的几拨人,有伞的没伞的,都惊慌失措地聚拢过去。 我也顾不得刚说过的话了,急忙挤到那同伴的伞下——虽然只能大概遮个上半身。好在没风,天气也暖和。 那雨到底多大,有例为证。 一个男的,也没带伞,片刻就被浇得没办法了,直接往我们这把伞下钻,早高峰挤地铁似的,抓住我们的胳膊就不松手了。什么不好意思,什么客气话,连感叹词都没工夫说了。 对于他的行为,我们也不觉得唐突,并报以充分的理解和体谅。 此外,彼时彼地,即将万国来朝。在这种气氛里,大家作为同胞,彼此之间也平添了几分亲近。 好在是阵雨,没多久就停了,干脆利落。 现在想来:一、那人还是做了选择的,找了把两个男生的伞;二、那场雨可能受了人工干预,为了保开幕式。 那次的淋雨说明了一件事情:伞很重要,无论是雨伞、遮阳伞还是“保护伞”。 这次的淋泥也说明了一件事情:说文艺点,我没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没改变我;说直白点,我没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