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抓周论宝玉点化众亲人

    话说宝玉见众人都想听他的“抓周论”，便摇头晃脑，连连叹气，说道：“把嚼过的馍再嚼一遍，无趣，无趣。”

    黛玉过去拉着宝玉的手晃着，笑道：“好哥哥，舒儿还没听过呢，你就再嚼一遍吧。”

    宝玉笑道：“林meimei既这么说，那，为兄的再嚼十遍、百遍也是越嚼越有味的。”

    宝玉说罢，仰天大笑几声，众人早已笑得不行。

    贾敏用帕子捂着嘴，笑道：“不得了了，和宝玉在一起，天天这么笑个不停，那日子长了，嘴都得大了两寸去。”

    宝玉笑道：“那就对了。嘴大吃四方，那可是求之不得的福相。”

    黛玉笑得咯咯的，头上戴的小金钗的吊坠乱晃，两手食指和拇指捏着自己的耳朵，左右小拇指勾着自己两边嘴角，对着宝玉做鬼脸，咬着一口小银牙说道：“这就是你说的福相？”

    宝玉乐得冲黛玉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meimei这嘴是撕大的，是苦相、怪相。笑大的嘴才是福相！”

    如海贾敏夫妻何曾见过女儿这么活泼、精灵的一面，都被女儿的情绪感染，面含微笑，心中欢喜，对宝玉自然又多了几分亲近。

    如海呵呵笑着，说道：“宝玉这又多了个《嘴大论》，当真是论论有理。那快说说你的《抓周论》吧，我们洗耳恭听。”

    宝玉忙摆手，一边口称不敢在探花门前出狂言，一边挺胸踱步清嗓子，目不错珠地看着黛玉。

    黛玉岂能不知宝玉之小心思，却故意环顾左右而无视宝玉的小动作。

    宝玉无奈，只得再用力清咳两声，黛玉到底忍不住，忙端过一杯茶，双手奉上，笑道：“请二哥哥润喉开讲。”

    宝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接过茶杯，摸摸黛玉的头，问道：“meimei可知天下物品有多少？”

    “不知。”黛玉摇头答道。

    宝玉再问：“那抓周能摆多少物品给人抓？”

    黛玉转转眼珠，答道：“再多不能超过百十件吧。”

    宝玉举起双手，接着问：“人的双手又能抓多少东西呢？”

    “三五个而已。”

    “抓了这三五个，可还有手去抓其余的？”

    “自然没有。”

    “那我们抓到手里得到的多，还是没抓到手里失去的多？”

    “自然是没抓到失去的多。”

    宝玉点头，说道：“佛菩萨说：一切本自具足，就是说本来一切都有，都可为我所用。可是，人愚昧，非得抓着其中一个两个才安心，却不知抓到手里的极少，还都如流沙般易逝，岂能永恒？故有就是无，无才是真有。所谓放下的才是真正得到的，是也！”

    众人听了，无不有所悟。

    沉思片刻，贾敏说道：“宝玉，抓周本意只是看看小儿的志向所在，与你所言的有和无，得与失，似无关联啊。”

    宝玉摇头说道：“姑妈，世上的路千万条，小孩子无论走哪条路都可以，这就是路宽，就是天无绝人之路，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比如，可以读书，也可以习武，亦可以种田，再不济，或工、或商均可，正所谓行行出状元。小孩儿抓周，无非是想让孩子抓出大人们的心愿罢了。如若抓了文房四宝，合了大人的心愿，自然皆大欢喜；如若男孩子抓了胭脂水粉，逆了长辈的心意，大人们必然不喜，认为这孩子必是色中恶魔。如若抓周真能测志向，那就应该无论抓到什么都开心才是。孩子的志向不在读书，非逼着他去读书，读书只是千万条路中的一条路罢了，你家也逼孩子读书，他家，我家亦复如是，这一条路上挤满了千家万户的孩子，岂不是路窄？岂能不辛苦？”

    如海点头附和道：“今日听宝玉一言，才知我这个探花孤陋寡闻、有名无实也。惭愧惭愧！”

    宝玉忙躬身施礼，道：“姑父何必自谦？”

    说着举起自己胸前的通灵宝玉，说道：“侄儿本是愚顽稚童，有些奇谈怪论皆因沾了此物的灵性而已，论真才实学，侄儿与姑父如云泥之别，宝玉惭愧！”

    宝玉一脸真诚地接着说道：“再则，姑父以自己的才德，为国为君建言献策，于国有功，无愧于天；姑父以十分之责任，不仅守住了祖宗的荫德，且发扬光大，于祖上有孝，无愧于地；姑父与姑妈琴瑟和鸣，珍爱家人，清正家风，齐家有方，无愧于心。再看侄儿，有何德何能过如此富贵奢华之生活？只不过凭仗祖宗荫德罢了，便享受锦衣玉食，将来能否建功立业暂且不说，能不能对得起祖宗家人，能不能守住这份祖业，未可知也。宝玉，惭愧！”

    宝玉眼含热泪，声音哽咽。

    众人看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份自知之明，有这种忧患意识，闻者无不动容。

    再看黛玉早已眼泪汪汪。

    忽然，屏风后面传来抽抽嗒嗒的哭泣声，如海忙令人挪开屏风，只见贾琏伏案抽泣。

    贾蓉、贾蔷皆面带愧色，陪着流泪，只有贾珠紧握双拳，亦是热泪盈眶。

    贾母忙问道：“琏儿，你这是怎么了？”

    贾琏站起来，用帕子擦擦鼻涕眼泪，答道：“老太太，琏儿听了宝兄弟的一席话，觉得自己猪狗不如，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从不问今天这般富贵荣华的日子是怎么来的？是两位老国公拿命血拼出来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孙儿树下乘凉，不思如何浇灌大树，反而食其果，蛀其干，实乃败家子也！”说着大哭起来。

    贾蓉贾蔷也跟着哭起来。

    贾珠红着眼皮，欲上前安抚贾琏，宝玉对大哥摆手制止，贾珠复又坐下。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贾琏等止住哭声。

    贾母方道：“人都说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三代，琏儿可知是何缘故？”

    贾琏答道：“富贵之家，儿孙不知珍惜感恩，不知进取向上，一味败家，金山银山也经不住败；贫寒之家，子孙知上进，寒门出贵子，光宗耀祖。”

    贾母点头道：“琏儿所言不虚，一个家族能不能兴旺发达，主要看子孙有没有出息。子孙争气，代代出英杰，何愁不能世代永昌？”

    贾琏跪下磕头道：“老太太，孙儿知道了。孙儿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再不济，也不能做那败家子。”

    贾蓉贾蔷亦跟着跪下。

    贾母心里大为感动，忙喊他们几个起来说话。

    贾珠、宝玉过去扶他们起来。

    贾珠拍拍贾琏的肩膀，一言未发。只是心里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身为长兄的责任感和庄严感。

    宝玉看着贾琏、贾蓉、贾蔷，暗自点头，心想，他们也不过十岁左右，可比大人容易改变多了。

    有了这个好的转变，须得引导着他们坚持下去才好。

    毕竟家族的未来寄托在子孙身上。

    且不说宝玉心里怎么想，只说黛玉看到这一幕，含泪走到如海跟前，拉着他的手，又拉起贾敏的手，说道：“父亲、母亲，玉儿抓周不抓旁的，只抓父亲母亲！玉儿虽是女儿，不能像珠大哥他们一般出去建功立业，但长姐如母，玉儿必将尽心尽力护持弟弟meimei，姊妹同心，不辱我林氏门楣。”

    黛玉一席话未了，早被贾敏拉到怀里，母女相拥而泣。

    如海内心也是感慨万千，即便是黛山之母刘姨娘与黛眉之母贺姨娘，也万万想不到嫡小姐黛玉会如此说，心里大为感动，当下把那不该有的心思消除大半。

    宝玉苦笑摇头，走过去拉起黛玉，说道：“大哥哥、琏二哥还有我，都是你的兄长！我们虽非一母同胞的姊妹，却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我们都会护着你和弟弟meimei的！”

    蓉、蔷也急忙挺胸表态道：“侄儿是男子，也会和叔叔们一道护持家人的。”

    宝玉对黛玉笑道：“听到了？我们可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的。万事有我，有我们！meimei莫哭，再哭，就辜负了为兄赠你舒儿表字的心意了。”

    黛玉眼泪汪汪地点头说道：“不是舒儿要哭，是泪珠儿自己要流出来的。”

    黛玉说着，拉着宝玉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宝玉道：“你要是我家的哥哥，住我家里，舒儿的眼泪就不会自己流了。”

    王夫人闻言脸色一变，如海过来抱起黛玉，给女儿擦着眼泪，说道：“才说自己长姐如母，转眼就要哥哥留下，玉儿羞不羞呀？”

    贾敏从如海怀里接过黛玉，摸着女儿的眼角，笑道：“昨儿还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说得最好。今日怎么就忘了？”

    宝玉一听，笑道：“meimei，苏大学士的词句，就这句最糊涂。meimei可想知道为何？”黛玉点头。

    宝玉道：“我若说出道理来，批倒苏大学士，meimei以后可得答应为兄一件事。”

    黛玉抿嘴一笑，心里已知宝玉所说何事，顿觉四肢百骸暖意洋洋，无有一处不舒畅，说道：“先说出来看看，若真能批倒苏大学士，我答应你就是。”

    欲知宝玉如何批倒大学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