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中原烽火(八)
长社城离洧水有七八里远,引水不易,又处于久无战事的内郡,所以护城河----确切地说是护城沟,要不是春季下了几场暴雨使得溪水充溢,只怕早干得底朝天了。皇甫嵩知道这护城河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便在城门城墙上下功夫: 一,命人修缮城门,朽坏的马上换掉,在城门洞顶城门外侧加设一道悬门,悬门由两扇长二丈、广八尺的木板拼接而成,咬合处深入三寸,木板上再敷上二寸的淤泥粘土以防敌人火箭等火器攻击。城门上开二十多个小孔,用于观察和放弩箭,城内备上插满利刃的塞门车作为城门被毁时的临时障碍,洞顶至城上还有釜盆大的通道用来在敌人堆柴烧城门时倒水灭火。 二,城上要简单些,女墙内设置八尺高的大盾供士卒在敌人矢石太强烈时躲避,由于准备仓促,只能在重要地段如城门附近布置,每两丈一个。为了保存实力以备决战,皇甫嵩征集城内所有青壮男丁按照每八尺一人守卫巡逻,白天敲锣打梆,夜晚举火,官军除少数担任警戒外军积极休息。为了加强百姓的防守能力,他又命军中善使连挺的军士教导守城男丁----连挺是由打谷场上用来脱壳的连枷演化过来,是后来双节棍的始祖,这种武器用力省而打击重,可在爬城敌人相距七八尺时用,它对农民来说简单,不学就会,练熟了在守城和骑战方面威力很大。 “哗。。。吱。。。”数十名士兵将大盆的水洒到城墙上清洗前不久大战时留下的血迹,其时日头偏西正是未时中,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而且快到仲夏了,城墙的土坯上都可以煎鸡蛋了。皇甫嵩靠在城门楼柱上看着被官军和黄巾军染得有些暗红的城垛,心里暗道:“终于快结束了,死了那么些好将士---他们可都是我北地郡的精锐啊。” 这时,三个儒服穿戴的人满面灰尘地跑来,躬身行礼道:“中郎将大人,三道突门都已挖掘完毕,静候吩咐!”皇甫嵩柱剑稍作支撑而起,行军礼微笑道:“有劳杜县令和钟先生了。” 长社县令杜袭忙回礼道:“大人严重了,职下不过是做了份内之事,今次出力最大的当属钟先生一家,若非钟先生振臂而呼、召集本县富户踊跃捐献,下官只怕早被军需器械之事愁煞了。” 杜袭说的是长社的大户----钟家,钟家现在的主事人是钟瑜,只见他谦然施礼道:“杜君谬赞了,杜某一不过是承祖上荫蔽,与乡野中略有些人望罢了。要论守城之功,还是中郎将大人最著,若非大人星夜驰救,一县蚁民尽为埝粉矣!” 皇甫嵩拍拍身上的浮尘哈哈笑道:“诸君就不必谦让了。想黄巾贼起事以来,各地长吏无不望风而遁,长社小县,不惧波才强贼,矢志固守,忠君爱民之节,当为天下士子效法,某已上奏天子,表立诸位功劳,想来封赏不日可下!” 杜袭、钟瑜当然喜不自胜,经历了这五天的血腥折磨,开始的豪情意气淡化了不少,现在如能得到一些实利,当然再好不过了。哪知这时一句清亮的男声把他们下了一跳:“世风日下,郡守、县令本为代天牧民,朝廷以厚禄养之,守土有责,如今却无人御贼,致使宗室亲王被戮。由此观之,汉室倾危之象早伏,太平妖道作乱,不过是顺天意而谬行为而已!” 皇甫嵩闻言心头一喜,脸上却无喜无怒地凝神细观那发言人,只见一个挺拔青年卓立钟瑜之后,不踞不傲,一袭青衣说不尽的风神飘洒,好一个后生才俊!钟瑜见他面沉似水,还以为皇甫嵩听不顺耳,只是看自己和杜县令面上不便发怒,忙打圆场道:“此乃小侄钟繇,表字元常,年少无知,好出大言,不当之处,还望中郎将大人恕罪!”杜袭也忙不迭随声附和。 皇甫嵩知道他们会错了意,嘴角上翘,现出一丝笑意道:“哪里,令侄论事得法,鞭辟入里,当是可造之才,未知曾入太学否?” 钟瑜还没回答,钟繇就抢着说道:“党锢之祸延绵数十载,博学鸿儒不得不遁迹江海山泽,太学之中已乏气候,繇去之何宜?” 皇甫嵩笑道:“那又当如何,以尔良才美质,不广为求学以期效命朝廷,难道真要田租市利,做一富家翁不成?” 钟繇一点不避的与皇甫嵩对视,淡淡笑道:“非也,繇乃是慕求良师尔。”说着整理衣冠,俯首便拜道:“皇甫大人文武兼资,海内名将,繇仰慕已久,今日有幸得见,依依难舍,故恳请随侍左右,以便朝夕聍训,受教终身!”钟皓一听乐了,好小子,平日里四处游荡,见谁都爱理不理,今天怎就变精明了,好啊!还是大哥在天有灵,泽被后人啊。 皇甫嵩十分高兴,上前两步双手扶起钟繇,正要答应他的请求,猛然想起:若是自己直接将之收入幕府,那钟繇也就只能从掾吏干起,如果没有足够的军功是升不到司马的,而自己还远没达到三公四将的尊位,难以用公车征辟的方法帮他上位。所以为今之计还是举孝廉、茂才入三署郎才是正途,而且自己是左中郎将,主理左署,提拔起来也方便。 皇甫嵩心里计较已定,和声说道:“元常厚意,本官心领,只是幕府非是致士正途,汝可先举孝廉入左署为郎,如此名正言顺,对汝日后升迁亦有裨益。” 杜袭闻听马上捧场道:“下官这就将今年的本县孝廉举为钟世侄!”接着又向钟皓、钟繇殷殷道喜。其实长社的户口不到二十万,要举孝廉还得跟同郡的县争一争,不过打铁趁热,这锦上添花的事当然要咬牙抢着做。 皇甫嵩也很精明,知道杜袭会有难处,同时他也急于将钟繇拉到身边好悉心教导,使之早日成为国家栋梁。于是大笑道:“如此甚好!本官亦将知会新任颖川太守阴大人、豫州刺史王使君,请彼等着意提携!”杜袭一听松了一口气,现在什么顾虑也没有了,白捡个人情!自然喜不自胜不提。 这时佐军司马孙坚来报:“禀左中郎将大人,贼军再次攻城西南角!”皇甫嵩振奋精神道:“传令,全军戒备!公台领五百兵丁随吾前去察看!”“诺!” 恶战方过,残阳如血,晚风带来片片云彩,士卒甲敞开衣襟,拿着一块破木板一边扇凉一边说:“终于起点西风了,奶奶的,这鬼天气,热煞死人!就盼起凉风后下点鱼,要不然明日又是难熬!”士卒乙抬头看看天说道:“我看悬!这云彩不厚也不黑,今晚准是个闷热天。”两人同叹一口气,箕坐地上絮絮叨叨的闲聊着。忽然旁边同袍说道:“快,快站好,穿好衣裳,中郎将大人来了” 当众人手慌脚乱的整理军容时,皇甫嵩已走至近前,笑着摆摆手道:“不必了,大战之后,不拘小节,众将士随意即可!”见大家都放松下来,他又说道:“众将士还撑得住吧?” 一名什长回答道:“禀大人,这种小阵仗算不得什么,我们在北地与羌人打仗比现在苦多了,只是咱们只守不攻光挨打让人气闷。”旁边的都伯也说道:“大人,我们原本是骑兵,守城并不擅长,这夏日炎炎,士卒们在城墙上被烤得厉害,战力少了三四成,故属下斗胆请领一彪人马,处城扰敌!”他嘴上说的是扰敌,心里却在暗暗发狠:“我非把那个额角长大瘤的黄巾头目抓住不可,用绳套住拖着跑,马蹄来回踏,哼!” 孙坚听他说得有点犯上:一个都伯,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参赞军事?正要喝斥间,皇甫嵩笑着摆摆手,也不回答那个都伯,迈步走到女墙边:黄巾军下午先是佯攻西南角,接着集中精兵突上东北角,其中有不少猎户出身的弓弩手,给官军造成很大伤亡,幸亏自己料敌机先,从容布置,这才把波才军的攻势压下去,现在他们正在城下托拽战死的黄巾士卒,拉出去焚烧掩埋,要不然酷暑下瘟疫很快就会流行。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皇甫嵩收摄心神,对孙坚等高级将佐道:“全军早歇,都伯以上将官亥时三刻至县衙侯命!”“遵命!” 洧水岸边很不好走,这时正是春夏yin雨的间口,官道不甚平整,也只有骑兵和步兵好走,战车和辎重车根本提不起速度。路旁都是田畦池塘,一到夜晚蛙声不断,我触景生情,不禁吟道:“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旁边的阴修闻言笑道:“想不到李将军还善词赋,方才两句诗修便从未听过,想来是将军所作,这七字诗俗而后雅,颇得自然之妙,有国风楚辞之妙!” 我郝然笑道:“德举公谬赞了,说到文采,靖哪里及得上你?吾等现下已在颖川郡内,闻达贤士极多,靖这两句俚语若传扬开来只怕会贻笑大方。”阴修闻言也是哈哈一笑:“梧桐之林,木难独秀!” 傅燮也策马赶上道:“此次燮所往颖阴便有一大世家,颖川人云,‘荀氏八龙,慈明无双’,其族所居本名西濠里,故颍阴县令苑康仰慕“荀氏八龙”的盛名,借高阳氏八才子的典故改名为高阳里,以兹彰表。这荀家燮可是慕名已久了!” 我心中狂喜,急问道:“荀彧、荀攸可在?” 阴修一怔,接着笑道:“荀氏八子之父乃荀季和,荀彧乃是其孙,修曾见过数面,此人确是超逸之才。这荀攸倒是第一次闻得,不知与荀彧如何相称?荀氏人才辈出,确是羡煞旁人!” 傅燮笑道:“李将军可知此次偷袭颖阴,内助者为谁?”我顿时明悟,大笑道:“南容兄何必明知故问?”